日裡樹上那紅衣女子令長歌越想越覺得熟悉,思前想後也不知究竟是在哪裡曾見過啊。
心不在焉的帶着靈箬師叔歸山面見師尊,隨後回到寮房,看到自己那一簍畫作的時候,心底壓的那塊石頭瞬間消失不見,轉而是陣陣喜悅和愧疚。
怎麼會忘記她的聲音呢?
曉塵。
難怪她眼神裡投射出失望,怪我…十一年了,我竟差點忘記了你的聲音。
他激動的推開寮房的門,把路過的師弟嚇了一大跳,道了句歉意後便提劍御風,白衣飄逸。
御劍旋於凌山之上,長歌施法照明這夜幕籠罩的山峰,不肯放過一處。
皇天不負有心人,最後他在一棵百年老樹上找到了酣然入睡的謝曉塵,那樹頗有靈性,隨着謝曉塵的翻身,它也會移動自己的樹幹而不讓她掉下去。
山間涼風習習,野香怡人。
站在樹下,長歌還是很難將眼前這位明麗冶豔的女子與那隻小狐狸聯繫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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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謝曉塵伸了個懶腰迷濛的睜開眼,四下一望,不由驚愕,“啊——”
昨晚她明明是睡樹上的啊,怎麼一覺醒來就在牀上了?
就在她叫聲出喉的下一刻,撲在案桌上睡了一宿的長歌被她叫醒,馬上轉身捂住她的嘴。
看清是長歌,謝曉塵鎮定了下來,扳開他的手,修整了一夜來睡榻的髮髻,又拉起鬆垮的衣裳,這才怒道,“十一年不見,你膽子肥了?”
長歌低頭,爲她撿起落在牀上的釵子,遞過去說道,“昨晚山中夜涼,我是怕你染了風寒,這纔將你帶回殿內。”
嗯,這話倒聽着貼心。
“且你都不知道,你化爲人形後比狐狸身要重許多,我這手臂現在還酸着呢……”
噗——
謝曉塵扶額,不知道說什麼好,穿起自己的牡丹繡花鞋。
“你去哪?”
“去遊山玩水。”
“凌山就有山有水。”長歌追着她到門口,又問,“你體內的鬼毒可化解了?”
“那點小毒,早就痊癒了。”看着依舊擋在她面前的長歌,謝曉塵不解問,“你跟着我幹嘛?”
轉而又甩出一臉嫵媚打趣他,“若是被你同門看見,我保你跳進忘川河也洗不清。”
“若是真知道了,我也不怕。”長歌認真答道,不由令曉塵想起他的少年模樣。
正好最近她也沒有其他要事,而凌山和鳳女山又是秀美蒼翠,頗有仙氣,利於修道,不如待在這修成飛仙。
於是時光恰好從此又奏新篇。
多年不見,一個不再是整天狐狸身了,另一個也不再是頂着沖天辮的小道士。
不過凌山依舊,其實世間哪有那麼多的物是人非事事休,不過是一朝他心起,各自誤前程。
歸根結底,他們都已僭越了,就在長歌和她多看了對方一眼的時候,便已經踏出了那離經叛道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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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山中,曉塵時而與長歌論別各自道法,時而寄情山水,等着飛仙之日。
只是她先等來的,是靈箬的劍。
潭石上她飛身一轉,堪堪躲過,隨後靈箬刺劍水中,濺起層層水花。
“妖女,你迷惑我門下弟子長歌,該當何罪?”靈箬又提劍前來,氣勢如虹。
曉塵最不願與這樣的女人大動干戈,因爲難惹,可是幾次飛遁都被靈箬擋住,硬要逼她動手。“我即便有罪,恐怕也不是你能來說的。”
右手背後,紫氣一閃,手中便出現了一把鋒利的純紫長劍。
正要開打時長歌突然御劍前來,攔住了劍拔弩張的兩人。
“長歌,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絕不動手。”曉塵彎起眉毛,柔媚的眼神裡充滿狡黠。
“什麼問題?”長歌挑眉,只盼她說話算話。
“我好看還是她好看?”曉塵擡起下顎,頗爲挑釁的看向靈箬。後者氣得揚劍直指她,眼神也似乎要將她千刀萬剮似的。
“妖女!”
靈箬運劍前來,來勢洶洶,謝曉塵一邊應付着,一邊笑着看向手足無措的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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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在靈箬略佔下風時,長歌囧着臉,描着口型對曉塵說道,“你好看你好看!”
說到做到,曉塵利落收劍,長歌趁此機會攔住靈箬,以助曉塵飛遁。
想聽的話已經聽到了,但是曉塵還是不太滿意,事後對長歌說,“你見她法力不敵,這才說的,必然不是真心話。”
她這話說出來自己也嚇了一跳,因這口氣太像人間怨偶了。
“這……這委實不是什麼要事,何必拘於其中。”長歌也是十分憂愁她怎就抓着這事不放。“我們好久沒爬樹了。”
他指着眼前兩顆參天大樹說道,也有轉移話題的意思,“不能用法術,看誰最先到頂。”
“若是你輸了,在鳳女山的迎風臺爲我舞劍七天。”曉塵挑眼看向眼前的大樹說道。
“好,莫說七天,一輩子都行。”
“噓!”她食指放在脣上,做出噤聲的樣子,“我們妖族都知道,凡間人口中的一輩子都是即興而起用來行騙的,我只要七天。”
“那好吧。”長歌擺擺手,“若是你輸了……”
“我輸了要如何?”
“你輸了……那便是輸了吧。”
好好的便宜擺在面前,哪有不佔的道理,謝曉塵挽起袖子,沒等喊開始就上樹去了。
長歌也隨即開始,踩着枝椏登上去。
這兩棵樹都有年頭了,樹幹乾枯,生機黯然。
兩人旗鼓相當,原本一直齊平,但長歌不幸的踩空了,霎時失了勢的往下墜。
曉塵回頭一望,連忙扯住他的衣襟,減緩衝勢。長歌卻忘記作出反應,這是重逢後曉塵第一次離他這樣近。
躺在地上的長歌心慌意亂,曉塵就躺着他的身上,耳朵貼着他的心口,“長歌,你說修道到最後成了無慾無求的神仙,是不是很可憐?千百年的苦修,換來一個不死的寂寞。”
“或許吧,但人各有所求,不過若真是可以,留在人間,那樣也很好。”長歌怔怔的看着被枝椏扎破的天空,一片葉子落到他的鼻子上,他沒有躲。
片刻後,曉塵爬起來,拿掉他臉上的落葉。“你輸了。”
是的,他輸了。
人世間總是有太多無可奈何,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儘管有時候會很難過爲何要與心中那人異路相逢又背道而馳。
參天的大樹颯颯的落着它的葉子,就如不遠處靈箬握拳的手那樣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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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歌一百歲的時候,謝曉塵送給了他一柄親手所作的拂塵,上面的朵朵蓮紋刻栩栩如生,傾注了她的一腔熱血。
拂塵送出去的那天,靈箬又來找她,她們在同塵殿外大動干戈,曉塵的紫劍劍花迴旋,抵住靈箬的喉頭,看了看周邊一衆道士,輕聲冷笑,“女道長,你這麼恨我,是因爲你對長歌存了私心啊。”
“胡說!”靈箬趁着曉塵說話的空檔躲開了紫劍,後退幾步又上前,“你亂了他的道途,身爲師叔我自是要助他斬亂禍根。”
“就憑你?”紫劍逆轉劍式,謝曉塵紅紗穿風與靈箬交背之後收起紫劍,不願再作糾纏,便運掌想以此擊退她。
長歌正好被言秋叫來,靈箬瞥到這一幕,迎向謝曉塵。
那一掌下去,謝曉塵都不知道爲何靈箬口吐鮮血,她分明沒提多少內力。
直到靈箬又落到長歌的懷裡,她忽然明白了。
“曉塵,你下手未免太過了。”長歌抱起靈箬,第一次帶着怒火對曉塵說話。
淡淡掃過靈箬一眼,曉塵漠然轉身,“終究我還是妖,站在你們這道士雲集的同塵殿,又有什麼說話的資格?”
在掌事前來之前,曉塵已經化空離去,長歌想去追,被靈箬拉住。
“長歌,你怎就不明白呢?她活了千百餘年,歷經時事無數,你以爲你又能算得了什麼?”
他握了握腰間的拂塵,隨即又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