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雲舒霞卷,苓薇舞池裡,人星點點。幾個學徒有一搭沒一搭的練舞,人都去哪兒了?以楚妍姑姑的脾氣,必不會縱容姑娘們懶散,何況年關將近。
路上,偶遇婉珠姐姐,她眉頭深鎖,棱角分明的臉龐愁雲濃布。
“姐姐!”
她悻悻嘆息,“妹妹深居簡出,自不知人間煩憂。最近坊中來了兩位皇親國戚,據說是樑王武三思的外甥,日日在此尋歡作樂,卻一文錢沒有結算,日積月累,已欠賬數萬兩!”
既是樑王的外甥,豈會囊中羞澀?此事蹊蹺,說不定,是有人假借樑王府的名號來騙吃騙喝!婉珠姐姐曾在春宮燈一案力排衆議,證我清白,此恩此德,尚未報答,故自告奮勇,願幫她追繳欠款!
“妹妹古道熱腸,滿腹俠義,姐姐在此,先謝過你了!”
我找到待客的名冊,一頁一頁的翻閱,發現那倆皇親宣過靈蕉、靈姒,既有靈蕉妹妹,不妨先去她那兒探探口風,她待人至誠,或許有用。
靈蕉妹妹久居撫弦樓,剛走近大殿,即有小丫頭上來詢問,待我說明來意後,方引我入偏殿。
“姐姐來了,妹妹抱恙在身,不能見禮了!”靈蕉棲在榻上,蒼白的面頰毫無血色,直言自己不中用,前晚沐浴之後撲了風寒,高燒不退。
“早知妹妹抱恙,就不該打擾,然此事事關重大,望妹妹見諒!”
靈蕉揮手遣散房中侍女,訕訕而言:“姐姐言重了,妹妹若能效勞,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提及那倆皇親,靈蕉也是一肚子煩厭,“那天我捧了琴去演奏,一開始彈得是《漢宮秋月》,誰知他們聽都沒聽過,這首曲子是士族中人從小聽到大的,他們既屬武氏家族,豈會聞所未聞?他們叫我彈街邊柳巷的淫詞豔曲,我不從,便被他們轟了出來!燕鮑翅參,鵝掌鴨信,吃的狼吞虎嚥,言語更是粗鄙惡俗,不像貴族,倒像土匪!”
皇親國戚,是這般舉止?
來坊之人,或如公子獻一般儒雅,或許來六子一般風流,無論哪樣,都不會惡言惡行。靈蕉所言,或許婉珠尚不知情,我辭別靈蕉回到賬房,與婉珠商議。
“阿姨每月初、中、末都會查看賬本,今日是初十,再過四天即是十五,若再補不上漏洞,恐怕……”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親自去一趟,樓外,陰沉沉的天空似要塌下來,我走到貴賓房門口,輕輕叩響。
過了好久,方有人開門,兩個光着膀子的男人不耐煩的嚷道:“沒看見本大爺在睡覺嗎?不請自來,你有毛病?”
我匆忙迴避,只覺二人粗鄙,待說明來意,二人立刻原形畢露,一把將我推出去,我猝不及防,一屁股栽倒在地,肩上剛剛長好的傷口頓時又遭撕裂。
“妹妹!”婉珠急忙將我扶起,憤恨的瞪着那倆皇親,倆人卻毫無悔意,嘭的一聲摔上門。
膿水伴着鮮血浸溼了整片衣袖,紙包不住火,我派人去請阿姨,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告知,阿姨盛怒,痛斥婉珠糊塗,“樑王府的外甥又如何,我們千紅樓每年輸送到他們府上的樂伶不計其數,你們藏着掖着不稟明,是想包庇他們嗎?你們倆,隨我走一趟,我倒要看看,這倆皇親到底是不是那麼回事!”
索陽景在前頭,叩響房門,卻遲遲無人開門,與我來時一模一樣。
等他們敞開門,阿姨才走進去,側目瞥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幾個女孩一見阿姨,慌忙找衣服披上,大紅色的抹胸鮮豔奪目,教坊乃賣藝之地,你們私相授受,就不怕竹籃打水一場空?
“兩位,你們虧欠千紅樓的賬款已達九千兩,今日我來,是爲追繳此款,你們,到底哪天還清?”阿姨先禮後兵。
二人臉一沉,拔刀相向,索陽景見此,拔劍搏鬥,三人從樓上一直打到樓下,從樓梯又打到大門,索陽景武藝高強,於千軍萬馬中來去自如,區區兩個市井無賴,豈是他的對手?
“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當今樑王,武三思的外甥,你不要命了!”死到臨頭猶在叫嚷,索陽景一腳踢過去,那人的鼻子頓時鮮血直流,“當今樑王的名諱也是你直呼的?”
阿姨正欲派人去樑王府稟告此事,樑王府卻來人要帶走他們。
來者是經常出入坊門的樑王府管家李三,“有勞霍阿姨速速交還兩位任氏兄弟。”李三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何不妥,阿姨立即奉上黃金,買個口風。
李三收下黃金,方稍稍透露了一點消息,“上個月,王爺的遠房表妹送信來說,要將二子送來,謀個一官半職。後來,即來了兩個自稱爲外甥的人,王爺一見他們有表妹的親筆書函和信物,便收下他們。誰知今天,又有人來王府,說他們纔是真正的樑王外甥,路上,有人偷了他們的書函信物,並把他們打下河,幸好他們大難不死,否則,早已被冒名頂替!”
竟有這種事?
李三言之鑿鑿,難怪了,難怪他們言行粗鄙,原來是冒牌貨!殺人越貨,這倆人的本事,倒是不小!
滿地都是砸碎的杯盞瓷器,幾個女孩拜倒在地,求阿姨原諒。阿姨正在氣頭上,容不得半點差池,當即命人逐出去,免得看了心煩!
金燦燦的驕陽漸漸黯淡下去,昏暗的大殿內,只剩我、阿姨、婉珠三人。
我們緘默不語,靜靜等着索陽景歸來。
呼呼的大風吹得簾幕搖搖欲墜,下半夜,索陽景回來覆命,經查,那倆人因見任氏兄弟一擲千金,見財起意,謀財害命,誰知任氏兄弟還是樑王的遠房外甥,二人便竊取了他們的書函信物,搖身一變成爲皇親。
事情終於真相大白,樑王自不會輕易放過那倆冒牌貨,然虧空的賬款,卻永遠追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