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酒釅春濃,新承恩澤,夢裡,煙花風月,尤花殢雪,那些回不去的曾經,只能在夢中,一次次重現。
秉獻,妾走了,沒有妾的日子,願你一切安好。
往後的日子,珍重。
妾的千種風情,萬般容貌,既已如溝渠之水,不復可憐,那不妨勇敢的相忘於江湖,從此橋歸橋,路歸路,星漢歸天河,相忘此生。
記住一個人很容易,而忘記一個人,很難,尤其是曾真心流露的你我。
春去暑至,暑往秋達,彼時,樓高水冷,綠樹陰垂,野渡無人,花瓣散落。
陰晴不定的天空,一陣晴,一陣雨,一陣淋成落湯雞,一陣又曬成風肉乾。
我該去哪兒?
可憐我已無家可歸。
侯府自是不必,雖傾盡所有,尤不得善終,死後,亦是一縷孤魂,飄搖無所。
千紅樓更是不必,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該以怎樣的姿態回去?是被掃地出門的姬妾,還是被廢黜的樂伶?
世外桃源,更不必提,寧復仇未果,雖敗猶榮,也絕不回鄉避世,退隱紅塵。
當真正一無所有之時,方知最重要的是什麼,出世,是爲替父報仇,但這些年,將此忘得一乾二淨,忱於情愛,不問使命!
紅塵生涯,起起伏伏,虛無縹緲,浮華一夢,而今,一切成灰,該是夢醒頓悟之時了!
山崗上,陰風習習,我獨立山頭,悲情離愴。
當初,我說,你不負我,我定不負你,如今,你不僅相負,還恩斷義絕,下令殉葬。夫妾情分至此,一切而終,跳出這愛恨糾葛之潭,一切從頭。
心若死灰的呆愣半夜,山下,不知何時已亂作一團,火把搖動,人影廝殺,駐紮此地的士兵,不知與誰在交戰,場面之激烈,生之未見。來者似是單槍匹馬,一人對千軍,猛虎架不住羣狼,軍營中又似早有準備,到了下半夜,終被擒拿。
“索陽景,果然是你!”營中一人洋洋得意.
索陽景?索陽這個姓氏並不多見,莫非……是千紅樓的索陽景?
那年,黑衣人追殺在後,幸而索陽景及時趕到,將暴徒一概制服,後來,又數次遭其搭救,此刻,爲什麼會與軍營衝突?其中必有內情!我趁黑混入營中,躲在帳外偷聽。
“你馬上交代,你與季婉珠是什麼關係?!”
索陽景嗤之一笑,校尉便揚起鞭子,死命抽打,啪啪的響聲迴盪在靜謐的夜裡,不寒而慄。
簾兒飛起,帳中還有一人,面帶愀然,似曾相識,好像在哪兒見過……
對!是那年在馮棲梧婚禮上,他與來五子在密談,被我撞見後,找到千紅樓質問究竟聽到了什麼。不久之後,酷吏周興即被抄家問斬,如果,我猜得沒錯,那麼他們當日在密謀的,即是剷除周興一事。如此機密被我撞見,卻並未殺人滅口,只軟禁起來嚴加管戒,可見二人並非濫殺無辜之流,他的名字,似喚作石泉……
打累了,那校尉扔了鞭子走出帳篷,此時,石泉上前,輕聲說道:“眼下人爲刀俎你爲魚肉,切勿意氣用事!不如坦白交代,或有一線生機!”
索陽景狠狠啐了一口,“今日落在你們手裡,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天馬上要亮了,我溜出軍營,躲回山坡。
昔年,當朝一品大將軍王孝傑對季婉珠傾慕有佳,欲要納娶,季婉珠卻不給面子,謝絕其意。後來,王孝傑又以強權鎮壓,猶不得婉珠屈服。
事不宜遲,石泉既有同情之心,不如向他問個清楚!
夜半,石泉的營帳猶有燈光閃爍,我將一行密函塞入竹筒中,拋向他的營帳頂,他走出營帳拾起竹筒,復又向着後山走來。
與之不過一面之緣,但沒多久,他就憶起,當年撞破他們密談的柳驀秋。
“在下與千紅樓的季婉珠交情匪淺,機緣巧合之下看到生擒索陽景一事,欲知內情。”
他機警的眼眸閃過一絲憂慮,秘密帶了季婉珠前來,婉珠激動而泣,“妹妹,真的是你!你本居侯府,怎到了這荒山野嶺?”
“說來話長,日後再告!你與索陽景,究竟……”
她眸中含淚,如實告知,“我與索陽景,相識於大漠,那時,他是軍中騎兵,我是軍中樂伶,我們攜手並進,度過了最美好的青蔥歲月。可惜後來,城門破,軍隊亡,兵敗後,國人流離失所,天各一方。姻緣天定,我們又在千紅樓重逢,他寧願等待數年,也要與我重歸故里,這份真情,何其珍貴!偏偏那王孝傑專橫暴戾,強娶不成,又欲拆散,求你們放我們一條生路,來世當牛做馬,定報大恩!”
原來二人之情,始於昔時。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長空萬里,大漠西風,藍天白雲,芳草綠野,一隻鼓,兩個人,一首歌,一段情,鼓聲高亢,歌聲悠揚,青春悸動,無怨無悔。
乍一瞧索陽景,便知是有故事的人,身懷絕技卻甘心謀職於紅塵,竟是爲了守護心中摯愛!縱使不能相守相依,相望相惜也好,如此情深義重,世間罕有。
“可惜他太沖動,聽聞你被擄劫,單槍匹馬前來營救,落在丁濤手裡,受盡酷刑!丁濤官高一級,明面上,我不能橫加干涉,但對此強搶豪奪之行,着實不齒……”石泉長嘆一聲,眸中似有不忍,難得他願成人之美,枉我蹉跎半生,一事無成,不忍眼睜睜見二人勞燕分飛,既如此,不如叫我做這個忤逆之徒!
翌日,一賣貨郎經過營帳,酒香吸引着士兵趨之若鶩,半晌過後,衆士兵紛紛暈厥。我趁機放走索陽景與季婉珠,又偷了三匹馬,與之亡命天涯。
欲從久經沙場的戰士手中奪人,不能硬拼,唯有智取,此地不宜久留,不如隨二人去那西域傳奇之地,體驗別樣人生!
出了邢州,再往北即非中原,婉珠與索陽景自幼在馬背上長大,精通騎射,隨着索陽景日漸病癒,我倒拖慢了腳步。
午時,浩浩明空,我以水代酒,與之話別。
“軍中之人必已派出人馬追擊,不妨在此分道揚鑣。”
婉珠淚灑草原,“妹妹相救大恩沒齒難忘,可憐妹妹捨己爲人,卻落得孤苦無依,自此分別,珍重珍重!”
望着二人策馬而去的背影,淚水終蒙了雙眸。
癡情如我,追求半生未得一物,更要假死於世,苟且偷生……
一望無際的草原上,茫茫蒼蒼。
回首,一隊人馬正奔騰而來,座下寶馬被射中,瞬間傾倒。
幾人衝上來將我綁住,拳打腳踢如暴雨一般襲來,我捂住頭,痛得撕心裂肺,生平第一次遭到圍毆。
禦侮校尉丁濤,妄爲男兒,竟唆使手下對一個弱女子動刑,軍中無人制衡他,他就隻手遮天,更要將我劃爲營妓,大家一起“嚐嚐鮮”!
“屬下以爲不妥,如今季婉珠與索陽景業已逃走,唯有拿她問罪!假若她也死了,我們無法交差!”放眼整個軍營,唯石泉一人俠肝義膽,其餘諸人,十四萬人齊解甲,皆無一個是男兒!
“你既要做好人,本尊就成全你!衆士兵聽令,廢黜正九品上仁勇校尉石泉之軍銜,貶爲馬前卒,明日帶新兵並押解柳氏去大漠,不得有誤!”
至此,營妓一事暫且擱置,世態炎涼,人心險惡,佛寺尚未免俗,何況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