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裡溢滿了熱氣和一股濃重的藥材味。
蘇亦天撤去木桶,將少年扶至牀上,又爲其施了針,“想必不多時便會甦醒了。”蘇亦天鬆了口氣,雖然少年體質頗佳,卻也費了不少勁。
“這下嵐……”還未多想,便忽然意識到剛剛專注於治病卻忽略了嵐,“她的臉色……”急忙走進屋,卻發現嵐不在。蘇亦天的臉色突然變了,他大聲喊了嵐,便要去尋她。
誰知,當蘇亦天剛一推開門,一把鏽跡斑斑的佩劍便頂在了自己的脖頸上。他站定,卻忽然發現那躺在牀上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的面容還是那麼蒼白,但是一雙眼睛卻異常凌厲。他輕喝,“你是誰?”
蘇亦天苦笑道,“你醒了,放心,你的蠱已解,只需調養便可恢復。”他並不退讓,只覺可笑,這個世界無論你多麼費勁心力去救一個人,到頭來都可能抵上性命。但是蘇亦天此刻一點也不關心自己的性命,因爲嵐此刻還不知去處。
蘇亦天不懼眼前的劍,硬是上前了一步,嚴肅地說道,“我要去尋嵐了!”語氣倒是柔和,但卻有着不容抵抗的力量。
棠聖心頭一怔,手上的劍卻早已收回。劍卻一下子抵在了木質板上,支撐他虛弱的身體。
蘇亦天剛踏出門檻,一股異樣的氣味便飄了過來。蘇亦天眉頭一擰,立即扯出兩條絲絹,迅速地將一條掩住了鼻子,另一條遞給了棠聖,噓聲道,“快,有毒氣!”
棠聖也隱約感受到了殺氣,顯然,這雪白的天地暗藏着什麼伺機而待。
蘇亦天早已退至門內,迅速掩上木門。
對自己身側的少年說道,“你快走吧!”
棠聖還未迴應,便見蘇亦天猛然打開門,右手一揚,門外的雪地立刻像是蒸汽一般炸開了,整個朦朦朧朧的。便又右手一揚,幾聲慘叫立刻從這煙幕般的蒸汽裡傳來。
蘇亦天轉身對着身後的少年喊道,“快!”
但是棠聖仍舊沒有動彈,他的眼睛直直地望向蘇亦天的身後,那股朦朧的煙幕裡。隨即佩劍驀地一揮,一個巨大的東西便直接掉了下來,重重地砸在蘇亦天的身側,細看,便是一具黑色的屍體。
蘇亦天一驚,轉而一笑,道了句,“謝了。”只是右手仍舊沒有停下。
煙幕裡似乎藏着些什麼,只是無人看得見無人看得清。
蘇亦天並不畏懼,他等這一天也很久,只是不知道那人竟然會這樣對待自己。他所擔心的就只有嵐,她此刻怎樣了?
棠聖不知爲何會受到襲擊,這一天着實讓他琢磨不透,起初那羣起舞的人到底是誰?他們爲何要取自己的性命?而如今,這煙幕裡的殺手又是些什麼人?他們是向着誰而來?
蘇亦天一閃神,一枚黑色的羽器直接沒入自己的腹部,隨即黑色的血液便從嘴角溢了出來。他立即點了周遭的穴位,吞食了一顆褐色的丸子。隨即苦笑道,“公子還是快些離去吧!”
棠聖彷彿沒有聽見,反而邁前一步,爲蘇亦天擋去接連不斷的羽器。
蘇亦天轉身,只見漫天飛雪,但細看,卻是亂花飛舞,一瞬間便如同大雪瀰漫的季節漫天而來,一時間沸沸揚揚,將這迷茫的煙幕打散了。
然後便只聽見隨着煙幕消散而不斷髮出的重重的落地之聲。
蘇亦天眉頭一揚,便無可奈何地倚靠在門柱上。
棠聖也煞是奇怪,這些飛花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何這樣的季節裡竟然有如此驚人的景象。不過,他似乎憶起了些什麼,那些起舞的人們曼妙的舞姿,以及無法忘卻的記憶。他想起後來自己便躺在了雪地,滿眼都是白色,然後身體莫名其妙地疼痛,只是漸漸地,那些疼痛便被寒冷冰凍了。醒來的時候便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一張怪異的牀上,然後看到一個神色慌張的男人。最驚訝地便是這漫天的花瓣,像是剛從生命的主體上凋落,然後被風送到了這個冰雪世界裡。還有,剛剛的那些殺手……
只聽蘇亦天的嘴角卻輕聲溢出,“既然來了,爲何不現身。”像是對這滿天的花瓣一點也不驚訝。
嘻嘻,嘻嘻……
天空中適時傳來一陣清脆空靈的笑聲,細看去,卻盡是花瓣,連半個人影也瞧不見。
只是蘇亦天也不急,繼續說道,“想必你見着嵐了。”
嘻嘻,嘻嘻……
笑聲不斷,只不過花瓣深處,一襲人影朦朦朧朧,從天而降。
只見幾個白衣人擡一花車緩緩降落。
“又是白衣?”棠聖詫異。
那白衣人緩緩停落在蘇亦天的面前,其中一個瘦弱的白衣人挑起了簾子。
便見那簾子裡面一張慵懶但卻絕美的人出現在眼前,一襲碎花長袍煞有其事地鼓動着,銀色及地長髮在陽光下異常耀眼,卻沾染了些許花瓣,看上去煞是詭異。他眯縫着眼睛,只見他眉如遠山,眼若秋水,脣如點絳,一雙細長白皙的雙手懶懶地耷拉在身側。
棠聖望着,竟不覺有些癡了,這個世界竟有如斯之人。但見那些許白衣人竟也是不凡之人。
而蘇亦天竟不爲之所動,只是仍舊靠着門柱,半笑道,“薔薇公子還是這般貌美!”言語裡並沒有半絲戲謔,但顯然帶着一絲虛弱,怕是剛剛中了毒的緣故。
那美人脣瓣微啓,鳳眼輕挑,“過獎,蘇公子,彼此彼此。”說着便自顧自地笑了起來。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果真不錯。
蘇亦天卻也從容,“想你天生嬌軀,走路不得,騎馬不得,坐轎不得,一向喜歡深閨獨處,但偏偏來我這陋居,不知爲何?”
薔薇公子輕笑不語,緩緩提了提袖擺,忽然現出一隻蒼白的手,雖然並無什麼特殊的特徵,但是蘇亦天一瞟便知那是嵐的手,那麼蒼白,想必剛剛……但卻未心急,只道,“想必薔薇公子已見了嵐。”
薔薇公子鳳眼微眯,伸了個懶腰,若不在意地說,“嘻嘻,若不是在下來的及時,蘇公子怕是再也見不到嵐了。”說着便忽然傾身,繼續說道,“在下只是沒有想到,蘇公子竟然會放任嵐一人在外,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呢!”說完又嘻嘻笑了起來。自始至終未提及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屍體。
棠聖聽得雲裡霧去的,但卻着實地感受到了一股奇異的氣息圍繞在花車周遭,便覺那薔薇公子絕非等閒之輩。不禁有些苦訥,“這一上岸便遇到了高手!”再瞧,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屍體不知何時已經被無數的花瓣掩埋,漸漸地,竟奇蹟般地消失了,餘下的,只是這花瓣殘餘的香味。
薔薇公子雖然並未刻意留意蘇亦天身邊的少年,但也感覺得到少年的非凡,暗笑道,“這一遭倒是值得!”不禁又嬉笑道,“想必蘇公子已知在下來意,何不順了在下的意,在下也好交差。”眼角微微傾斜,卻無意中瞟見棠聖的劍,只見那劍鞘散着墨蘭色的光芒,但是細看卻是鏽跡斑斑,不覺有些許詫異。
薔薇公子一笑,便忽然一擺衣袖,只見一條綵綢忽地飛向棠聖。雖然出其不意,但是棠聖胳膊一擡,便也足以抵擋。但綵綢卻纏上了自己的手腕,棠聖倒也不再掙扎,因爲從這綵綢裡,他感覺不到一絲敵意。倒是薔薇公子,自語道,“嘻嘻,鬼舞……”手一收,收回了綵綢。“不知蘇公子何時結交這位公子?”眼睛盯着棠聖,卻是對着蘇亦天說道。
蘇亦天覺得此事煞是蹊蹺,明明和鬼舞一族有着莫大的關係,不想薔薇公子反倒問起自己來,一時沉默不語。
棠聖忽然想起,懷裡的那條絹絲手帕右下角繡着繁複的如同紛飛的落雪般的花瓣,心想,“難道跟薔薇公子有關?”但是在那亂花中隱隱掩着一個字——鳶。於是,向前一步,拱手道,“在下棠聖,請教公子的名諱?”
薔薇公子細細打量着棠聖,嘻笑道,“人家喚我作薔薇公子,我便叫做薔薇了,姓名這東西,很久以前便捨棄了。”
此時蘇亦天心中,只是一味地尋思薔薇公子此番前來是否另有意圖,雖說早已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但是出乎意料的卻是這一天來得卻是如此遲緩。起初還以爲那些殺手便是那人派來,不想卻會錯了意。而如今竟然遣出了薔薇公子,呵呵。若是那人有意,自己和嵐早已落入其手,可是爲什麼?他到底有何意圖呢?他倒不擔心嵐的身體,
起初爲那少年治病之時便看出嵐身體的端倪,嵐一定是發病了吧,但是,那薔薇公子定是取了那人的解藥而來,不然不會這麼從容地與自己作答。縱是此時,若想逃出薔薇公子的手中,怕是難事了,何不順其而行,乾脆弄清個所以然來。
於是,蘇亦天接道,“名姓乃父母所賜,薔薇公子捨棄豈非可惜,況且我可是聽說薔薇公子從前有個響亮的名號呢?”蘇亦天曉得若是順勢跟其回去切不可大意,讓其看出端倪,不然,對眼前這個妖孽而言,可是什麼都做得出的。
“嘻嘻,蘇公子真會說笑,在下會有什麼名號,”薔薇公子眼角閃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光,笑道,“不過是別人強行附加而已,對在下而言,薔薇一名足以。”
棠聖卻是覺得其中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許從此人着手便可找到些什麼。於是,靜觀其變。
薔薇公子又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側了側身,將手撫上身側的那隻蒼白的手,可惜道,“蘇公子若是還是如此固執,那麼這隻手的溫度怕是……”
蘇亦天慌了慌身,應道,“薔薇公子又何必用嵐的性命相逼呢,你知道的,如果那人需要我,我隨時可以回去。”
“嘻嘻,只是在下沒有想到,蘇公子竟然中了暗器?”這纔將話題轉移。
“我善用藥醫,恰是對這拳腳功夫不通,薔薇公子如此瞭解我,又何必開玩笑呢!”蘇亦天接着說道,“不過,這種曾度,又怎會要了我的命!”說完,便自腹部拔出羽器,在手中把玩着。
只見那羽器通身漆黑,此刻卻塗染着血跡,黑裡透紅,詭異得很。
可蘇亦天手腕一動,那羽器便直奔薔薇公子而去。棠聖不禁啞然,這蘇公子雖說內力不足,功力不強,但這手上功夫卻着實令人佩服。
薔薇公子鳳眼仍舊微眯着,滿臉的笑意,如若春風拂面。
拂袖輕輕一掃,那羽器便徑直奔向了棠聖。
棠聖滿心詫異,但又不得不接着羽器,雙指一夾,便夾住了羽器。隨手一揚,只聽“鐺”的一聲,羽器釘入了門框。隨即厲聲道,“請問薔薇公子所謂何意?”
“嘻嘻,公子何必介意,只是回個禮而已。倒不知蘇公子如此恨在下,想至在下於死地呢!”薔薇公子嫣然一笑道,“不過,好在在下心胸寬廣。”
薔薇公子慵懶地側了側身,將嵐的手握在手裡把玩着,“嘻嘻,不知蘇公子是否願意隨在下回去。
蘇亦天看出了薔薇公子的用意,“薔薇公子何必如此!”
說着,便徒步向前走了起來,“也罷,隨你去吧。是時候了。”
棠聖也動了動,打算隨其探個究竟,但是蘇亦天伸出右手擋住了棠聖,“這位便不必前往了,你的蠱雖已除,但是身體仍舊需要調養。”
誰知花車已起的薔薇公子,此刻伸出一隻玉手,慵懶地擺了擺,道,“嘻嘻,蘇公子,忘了說了,我的條件便是將這位公子一同前去呢!”
“這……”蘇亦天不希望無辜的人受到牽連,雖然不知道這個少年到底是怎樣惹到鬼舞一族的,但是明明之中覺得這少年定是不可被某種污穢染指。
可是話沒說完,棠聖便先行一步,“在下四處流浪,居無定所,到哪去都一樣。”
既然如此,蘇亦天再無阻攔,只隨着花車在這陽光明媚的冬季的雪地裡緩緩而行,雖然行醫多年但卻武功平平,所以走起路來頗爲緩慢。倒是薔薇公子,雖然花車全部是上等楠木,又裝飾地如同盛開的薔薇花,並且還有兩個人,重的可以,但是那弱不禁風的侍從擡起來倒是腳上生風,雖步伐不快,但卻異常輕鬆。
而嵐,躺在柔軟的羊絨毯裡,雖然疼痛已消,但陷入了沉沉的睡夢之中。
朦朧中看到了小時候常去玩耍的那條碧色的溪澗,落英繽紛,流光溢彩,嵐赤着腳丫踏進涼涼的水裡,盡情地嬉戲着。而哥哥,坐在岸邊,溫柔地望着自己,微微笑着。但是,模糊中,她似乎又看到了另一個孩子,長得嬌嫩可人,一直微眯着雙眼,盈盈地笑着,他的嘴一直擎着好看的弧度,長髮慵懶地散在身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