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泠長風閉着眼睛緩緩開口。
銀鈴般的笑聲不斷傳入他的耳朵，但是那笑聲中也盡是滄桑和悲涼。那聲音彷彿沒有聽到泠長風的話語，於是泠長風再次張口道：“你……”
“快走！”那本來還在笑着的聲音忽然喝道，“快走！”聲音裡滿是慌亂和緊張。
“爲什麼？”泠長風也煞是奇怪，水神碧妖不正是用這種聲音呼喚着來人，然後和他們聊天的嗎？
“快走！”那聲音依舊很焦急，但彷彿又控制不住地輕輕淺淺地笑着，彷彿中了術法，彷彿受了控制，“不然你會沒命的！”但卻極力說出自己想要說的。
“爲什麼，你的聲音很好聽，很美。”泠長風說着，不自覺也陷入了其中，那聲音簡直是從心靈最深處傳來的，不斷揪着自己的心臟。
“快走！”
泠長風忽然擡起了腳，向前邁了一步，看得容月和棠聖捏了一把冷汗。但是泠長風停下了，他還是比較清醒的，只是方纔突然有種想要靠近這聲音的慾望。
“我不會走的。”泠長風堅定地說道。
“你不在乎性命了嗎？”那聲音飄忽不定地傳進泠長風的耳朵裡。
“我在乎，但是，”泠長風緩緩說道，“我也在乎你，在乎村民。”
“你是誰？”突然換成碧妖的詫異了。
“我是誰不重要，請告訴我你很孤獨嗎？”泠長風問道。
“千年，萬年已過，於我來說，再也談不上孤獨了。”碧妖唯美的聲音裹挾着淺淺的嘆息，卻是已經看透。
“那麼爲什麼要對這河水施法？”泠長風完全沒有想到水神碧妖似乎已將所有的一切看淡。
“施法？”碧妖苦澀地笑了，“我又有何法可施呢？”
泠長風沉默不語，碧妖接着說道：“我只是這河水的影子而已，寄居在此，卻是無論如何也走不出了。”有些惆悵。
“爲什麼不向村民解釋？”泠長風說。
“解釋？”碧妖頓了頓，“沒有用的，終究還是我害了人命，若非千年的苦盼與等待，這河水終不會泛着這話語，或許，你也聽不到我的聲音了。”
泠長風不知爲何，此刻竟然動搖了，他想要救贖水神碧妖的決心似乎因爲她的話而坍塌崩潰，彷彿這因爲河水的流動而傳出的話語有種神奇的力量，壓抑着他的內心，誘使着，一步一步走進聲音的深淵。
“啊，我是誰？”有一瞬間，他忽然迷失了心智，向着這片黑暗，問起了這樣的問題。
“快離開！”碧妖異常緊張與恐懼，“不然你會被聲音吞噬的！”
“你是誰？”泠長風的眼神異常空洞起來，頭腦裡全是那柔美的悅耳動聽的聲音，“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我是妖怪啊，我是妖怪，我是來取你的命的！”那聲音忽然提高了，卻還是那麼柔美，“所以，請你快離開！”
泠長風完全陷了進去，他的遲疑他的動搖，即將害了他，“不，我想聽你說話！”
容月遠遠看到泠長風的舉動有些異常，於是望了望棠聖，卻見棠聖此刻也眼睛緊閉，面色凝重地在沉思着什麼。
“不，不，這不是我的聲音！”那聲音忽然說道。
“怎麼會，明明是你的，而且那麼動聽！”泠長風矯正道。
那聲音苦澀地笑着，“怎麼會，怎麼會……我明明，明明一點聲音也發不出……”
泠長風也笑了，“那麼我所聽到的是什麼？”
“你已經失了心智，請快離開吧！”那聲音極力勸他離開，但他依舊執迷不悟，泠長風說道：“我，我想要靠近一點，我想聽清你的聲音！”
“不要！”那聲音吼道，但是依舊那麼空靈那麼動聽。
“我只想，”泠長風忽然邁開了步子，更加靠近河岸，“我只想……”他又邁了一步，“只想……靠近你！”
說着，便又擡起了腳，這一步若是落地，必定會落入河水裡，那麼失了心智的泠長風即使會游泳也無法擺脫了這水和這聲音的束縛。眼看着他的腳就要踏入河裡了，只聽天地間一聲大喊：“不要——”卻是躲在遠處的容月的聲音。
“月兒……”泠長風驀地回過神來，忽然發現自己的腳已經懸空，迅速地收回，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還好，不然的話真不敢想象。而且自己竟然也陷入了這聲音之中，雖然並沒有什麼誘惑性的話語，但是就是被那聲音吸引了。他忽然明白了什麼，那些村民也是這樣被聲音阻攔卻又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
於是，泠長風重新站了起來，面對着河水，大聲呼喚道：“碧妖！”
那聲音忽然顫抖了，她問：“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僅知道你的名字，”泠長風說道，“還要讓你脫離這水灣，現在我只想問你一句，你是否願意？”
“脫離？”碧妖苦笑，“又豈是易事……”
“你是否願意脫離水灣？”泠長風鄭重地再一次重複。
“自然是。”那聲音悲傷地說道，雖然河水幾乎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但是若是可以選擇，她還是希望可以離開。
“好。”說完，只見泠長風忽然伸出右手食指，然後咬破，霎時冒出一股鮮血來，順着泠長風的手指滴了下來，然後“嘀嗒”一聲落入了這河水。這血本應隨着湍急的河水而散去，但是它竟仍舊聚集在落下的地方。泠長風雙手合十，默默唸着什麼，但見那血滴慢慢散開，散開，直至染紅了整條河。
容月驚訝地望着所發生的一切，而棠聖也覺得有些奇怪，這是什麼招數，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卻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只見那河水忽然像是迴流一般涌了起來，扯起一道水牆，但卻是向着天空流動的。這水牆越長越高，漸漸地從中間分了開來。
只見一個模糊而透明的身影慢慢地從這水牆中浮現出來，一張異常清靈而絕美的臉顯現出來。雖然彷彿只是河水拼湊而成的影像，但卻足以令人驚歎，這時間竟有這樣美麗的存在。她的身體早已因爲長久的時光而
融進了河水裡，成了河水的一部分。或者說，這河水便是她，或者說，她便是這水灣之水。她的身體流動着，晃動着，一張臉卻又極盡溫柔，她是那樣柔美的一個人！
容月和棠聖也直直地望着她，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事。
泠長風望着這柔美的面龐，放下了雙手，心裡想着，這樣的她是絕不會輕易索取他人性命的。然後張口說道：“我已打開了水印，那些因爲溺死而被鎖在河水裡的靈魂即將飛去，你便也去吧，去你喜歡的地方。”
碧妖溫柔的臉上閃着盈盈的光芒，似乎有一滴淚水，順着她水般的臉頰緩緩滑落，落入這禁錮了她千年萬年的水灣。
一瞬間，從這河水裡不斷涌出白色的影子，千千萬萬，從這河水的表面緩緩掙扎着爬出，然後“嗖”的一聲朝村子涌去了。
河面不一會兒便平靜下來了，只有水神碧妖還站在河水裡，笑靨盈盈地望着泠長風。泠長風笑了笑：“你可以走了。”
碧妖怔了怔，好像不相信發生的這一切，這千萬年的桎梏似乎已在她思想裡產生了不可磨滅的影響。她微微動了動，慢慢從脫離着河水，然後飛上天空。許久沒有在天空裡飛翔了，隔着那河水望向天空的時候，因爲周遭的樹木和山脈，那片天空都變小了，變狹窄了，而此刻，卻是無垠的寬廣與遼遠。她笑了，笑得那般開心，水般透明的身體散着太陽耀眼的光芒。
泠長風望着，也笑了。容月和棠聖已來到了他身後，他們望着這水神碧妖的解脫，也倍感欣慰。
泠長風長長舒了口氣，轉過身來，又嬉皮笑臉地對着容月說道：“月兒，我們走吧。”容月瞪了他一眼，於是三人準備離去。
誰知碧妖一下子飛到了他們面前，望着泠長風，似乎有話要說，但是碧妖是不會說話的。泠長風看着她，忽然笑了，說道：“我明白了。”
“咦？”容月不知道泠長風的意思，泠長風接着說道：“我們先回一趟村子，然後就趕路吧。”
棠聖也似乎明白了泠長風的意思，於是點了點頭。
三人來到村子的時候，發現村民們都集聚在一起，那些白色的魂靈和親人們緊緊擁抱在一起，訴說着什麼，村民們眼裡含着淚水。忽然從人羣裡跑出一個男孩，正是那抓住容月衣角想要讓他們爲爹報仇的孩子，他跑了過來，眼裡全是淚水，但是少年的神情又回到了他的眼裡。他嗚咽地說道：“姐姐，姐姐，爹都說了，是我們錯怪她了……”
村民們看到棠聖三人，都停止了哭泣，望着他們，彷彿他們是救世主。
泠長風笑了，緩緩說道：“出來吧。”
只見一抹透明的身影忽然出現在衆人面前，正是水神碧妖。人們有些驚恐地望着這水灣千萬年來的神明，望着這他們誤會和憎恨了千萬年的神明，眼前的碧妖是那麼溫柔可親。碧妖幻化成人的模樣，但還是如水般透明。她深表歉意地深深鞠了一躬，村民們的眼淚瞬間如泉涌。碧妖也緩緩流出了眼淚，但是臉上洋溢着解脫與幸福的笑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