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住手!我們是特命大使的朋友!”蓉蓉突然喊道。
方纔進了花園,蓉蓉便覺得此地非同一般,依着剛纔慌亂逃跑的方向,估摸着此地應是茂名北路附近,加上這處公館的奢華程度,這紅頭髮的少女的樣貌,便推測這裡應是法國駐滬總領事館書記範塞爾的府邸。
“范小姐,這位是總統府憲兵隊隊長陳浩川先生,我們被刺客追殺,慌不擇路才躲到貴府避難,若小姐信得過我們,請掛個電話到區警署,表明我們的身份,我相信他們會告訴您真相,若范小姐仍舊存疑,我們也不會進門,只用差女僕給我們些棉布,藥水,我幫陳上校包紮傷口止血,以免他傷勢惡化。”蓉蓉冷靜的解釋着。
紅髮少女愣了愣神,似乎驚訝於蓉蓉的判斷力,便猶豫着回頭朝女僕使了個神色:“去,給警署掛個電話,就說我們府上闖入了兩位不速之客,要他們帶足警力再來!”
那女僕被嚇得半死,此刻聽說要報警,忙回過神,拔腿就朝前廳跑去。
少女又盯着陳浩川看了兩眼,見他器宇軒昂,神色坦然,心中戒備稍稍鬆懈了些,便收了鞭子,轉頭對另一個女僕道:“去把藥箱拿來!”
見她似乎卸下敵意,浩川與蓉蓉俱鬆了口氣。
“謝范小姐,上個月大華飯店的舞會上才和範塞爾大使攀談過幾句,還聽他講了自己去非洲參與醫療救護的善舉,不想卻在這種場合遇到他的家人,失敬失敬!”陳浩川忙點頭致歉。
聽見這話,那少女的冷峻面容冰消雪融,轉而笑道:“原來是哥哥舊識,實在抱歉,我叫範茉莉,今年年初纔來的上海,因聽說上海時局混亂,所以對你們難免有些戒心,二位既是哥哥舊識,那倒是我莽撞了!”
話雖說的客氣,可少女還是未請二人進屋休息,看來,她的警惕心依舊很強。
好在片刻功夫,女僕已拿來了急救包,蓉蓉和少女給浩川包紮了,血算是止住了,而警署的人也來的很快,因聽說今天受傷的是總統府的人,便不敢怠慢,立刻叫了公濟醫院的救護車,把陳浩川送到了專屬病房,又派了三支巡邏隊,要求夜以繼日的巡查抓捕那些刺客。
“所幸是有驚無險......”蓉蓉有些後怕,裹緊了身上的軍大衣,她也跟着救護車來了,卻一路上心神不寧。
“這些刺客是衝着浩川來的?他是憲兵隊長,又是眼下軍部的大紅人,誰敢這麼明目張膽的行刺他,除非......除非是藏在幕後的勢力!”蓉蓉擰緊了秀眉,心裡惴惴不安。
公濟醫院的梧桐樹長得極茂盛,參天蓋頂般把月光遮了個嚴實,只有影影綽綽投下的光斑,隨着風盪漾,才讓人覺得時間在身邊遊走,陳浩川的病房正對着修女樓,樓面貼的都是德國進口的青碧色瓷磚,映着月光斑駁閃爍,格外肅殺,遠遠的看着,一片片都像不露聲色的殺意。
“如果刺客的目標只是浩川,一擊未中,後續怕不會善罷甘休,若刺客有其他所求,那浩川身邊的人都不安全,包括我.......”
“他下週就回南京了,得想辦法跟他一起去,否則我孤身在上海,一來已經不安全,二來也遠離了他們的組織核心。”蓉蓉邊想着,邊走出了病房,在醫院的的小花園裡獨自思索着對策。
樹蔭裡遠遠的走來個人,看到是她,便揮手打了招呼:“任小姐!”
“范小姐!”——是範茉莉。
蓉蓉有些意外,忙起身迎了過去。
“任小姐,我聽警署的人說,陳上校失血過多,雖不會妨害性命,但需要修養些時日,便讓小薇燉了盅人蔘豬脊湯,又放了些枸杞,芡實,最有益恢復元氣了!”範茉莉是法國人,不擅於料理中國飲食,也這麼大老遠來送滋補湯品,的確有心。
蓉蓉點點頭,笑道:“范小姐有心了!”
“你們不怪我多疑纔好!”範茉莉也笑了笑,轉身就要往病房裡去,蓉蓉忙攔住了。
“實在抱歉,范小姐,感謝你這樣的體貼,只是他此刻已經睡下,不如你把湯給我,等他醒了,我再向他傳達您的關切之意,如何?”
範茉莉猶豫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道:“任小姐說的有理,畢竟對病人而言,休息纔是最重要的,那~這蠱湯就請您轉交給陳上校咯!”
“嗯,這個自然。”蓉蓉點了點頭。
送走範茉莉,蓉蓉便來到醫院的廚房,尋了個乾淨的白瓷碗,又洗了雙筷子,擰了把熱熱的毛巾,就往陳浩川房間來了。
此刻才9點,陳浩川是不會睡的,哪怕此刻他手上纏着紗布,仍閒不住的抱了本《伯羅奔尼撒戰爭史》看。
“公濟醫院的電力設備出了名的老舊,你用這點光亮看書,小心明天醫生把你眼睛也纏上紗布。”蓉蓉把牀頭櫃上的煤油燈捻開,那豆莢樣的火苗爆發出淡黃的光暈,瞬間填滿了整個房間。
又拿出白瓷碗,小心翼翼的倒上熱騰騰的肉湯,端端正正的擺在了陳浩川面前。
陳浩川打了半天吊瓶,早就肚子餓了,忙端過來嚐了口,嘴邊的油水都來不及擦,就美滋滋的豎起大拇指讚道:“任老師好廚藝呀!”
“喜歡就多吃點!”蓉蓉又用勺子舀了些豬脊骨在他碗裡。
見陳浩川吃的專注,額頭上都沁出了密密的汗珠子,便笑着把熱毛巾遞了過去:“快擦把汗,這天氣雖沒前兒涼,但熱身子吹了冷風,反要勾起其他毛病!”
陳浩川聽話的接過毛巾,在那一瞬,他的手指觸到了蓉蓉的指尖,溫柔又細膩的指尖,像刮過面頰的季風,他心裡升騰起從未有過的奇妙感。
感覺到他的異樣,蓉蓉羞澀的抽回了手,背對着他默默不語。
“任老師~!”他突然嚴肅起來,連腰板都挺得筆直,那濃密的眉毛,炯炯灼人的雙眼,多了些任性,多了些讓人心疼的孩子氣。
蓉蓉不敢回頭看他,心裡慌亂,卻不是難堪的羞澀,而是甜甜的喜悅與期待。
終於~
他拉住了她的手,那滾燙的手掌覆蓋住了她嬌弱的柔荑,她的心似乎與陽光打了個照面,瞬間整個身體都被炙熱的光芒穿透。
“任老師,我.....過幾天就要回南京了,這次的事情,拖累到你,非我所願。但既然已經發生,我只希望你未來能平平安安,你~跟我一起回南京吧!”他終於說出了口,這水落石出的告白,代表他放下了所有的戒心與防備。
蓉蓉猶豫了片刻,寂寂無聲,末了還是點了點頭,靠在他身側坐了下來,柔聲道:“快把湯喝了,身體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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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興中路的黑石公寓4樓,一位身姿曼妙的中年女人正在抽菸,她站在彩色玻璃窗前,眼神放空的望着樓下的街景,她身後,一位黑馬褂,黑短打的男子正隔着一人高的屏風向她彙報着什麼,良久,她似乎都沒回過神來。
男子見她默默無言,以爲她在生氣,便提出可以從陳浩川身邊的女人下手。
“你倒是機靈,不枉我千挑萬選的把你揀出來。”女人的聲音帶着點嘲弄的意味。
“能爲玫瑰夫人做事,是我們青幫的榮幸!”那黑衣男子諂媚的笑道。
“嗯,你退下吧!”被喚玫瑰夫人的女子還是沒有回頭,也沒有爲這次看似失敗的行動大動肝火。
或者,她的目的已經達到。
黑衣男子退了下去,玫瑰還是冷冷的抽着煙,她心裡期待着明天的報紙,到時你方唱罷我登臺,拳來腳往,一定很是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