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嶽獨尊
洛陽皇城元壽宮
一陣淒厲呼嘯的北風吹過殿脊,本應是肅穆輝煌的殿宇此時在陰沉沉的烏雲映襯下顯得黯淡無光,那厚重得遮蔽了天光的雲層似乎在預示着一場疾風暴雨即將來臨。
坐在龍椅之上,秉燭批閱數量日趨減少的各地州郡奏章,秦八十五世忽然發覺下面好像有動靜。等他坐直了身軀擡眼看過去,發現一身黑袍的公子胡亥正和國師普度慈航一道冷眼打量着自己。
見此情景,心中微微一動,秦八十五世似是有了不祥之感,他在冕服上擦拭了一下手心沁出的冷汗,接着強自鎮定心緒,沉聲說道:
“黑山道長!你這是何意?國師?”
這時候,階下的黑山老妖胡亥,那乾澀得好似銼刀摩擦銅器般的怪異笑聲響起,說道:
“桀桀,本座煉製法寶欠缺一些真龍之血,那四海龍族實在不好惹,只好煩勞陛下替本座出出血了。”
聞聽此言,秦八十五世驚出了一身冷汗,他右手按住劍柄,高聲呼喊道:
“護駕!護駕!來人哪!有刺客……”
聲音倉皇地叫喊了幾聲,方寸大亂的秦八十五世此刻終於察覺到情況不對頭了。遵照朝廷規制,皇帝身邊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該有宦官伺候,況且殿外也有武士值守,爲何一點動靜都沒有?
到了這時,又聽到黑山老妖冷笑起來,幽幽地說道:
“皇帝莫要鼓譟了,他們是聽不見的,死人不會回答你。哦,哈哈哈哈……”
俗話說得好,爛船也有三斤釘。大秦帝國稱霸片界千餘年,歷代帝王不僅蒐羅了無數的奇珍異寶,記載着修煉法門的珍本典籍自然也不會短少。縱使受到天道和人道雙重製約,皇帝本人無法修行,習武強身也勉強只能達到後天巔峰境界,不過用這些典籍培養的皇家死士仍然不失爲拱衛皇權的最後一道閘門。然而,此時此刻皇帝的呼救沒有得到半點回應,當秦八十五世冷靜下來,他馬上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之險惡。
須知,國師普度慈航久在宮中走動,深悉宮廷內幕,只怕是業已施展了什麼手段調開皇家死士。
自覺今日在劫難逃,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向秦八十五世襲來,他嘴脣微微顫抖着拔劍在手。所謂十步之內,人盡敵國。事到如今,皇帝已經指望不上大秦帝國的千軍萬馬,他唯一能夠信賴的只有多年不用已顯生疏的劍術。
“哼哼!困獸猶鬥。”
耳邊只聽得普度慈航那招牌式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隨即,這位國師張口衝着皇帝吹了一口泛着熒光的墨綠色氣息。
當即,秦八十五世的臉在一剎那間變成了黯然的灰色,身軀不由自主倒向後方。一瞬間被毒氣薰倒,渾身上下肌肉僵硬得只剩下兩隻眼珠可以自如轉動,不消說,秦八十五世皇帝的眼神中充滿了對死亡的恐懼和對背叛的憤怒。
皇帝貴爲真龍天子,九五之尊,擔綱天下大位,理應是身具天子龍氣庇佑,萬邪不侵的。可惜的是,隨着大秦帝國的國勢衰落,四方民怨沸騰,帝都咸陽丟失,驪山等祖陵崩決等一系列具有深遠負面效應的事件相繼發生,秦八十五身上的天子龍氣被削弱到了若有若無的程度。在黑山老妖看來,當這位皇帝的利用價值逐漸被榨乾之後,他身上僅餘的一點剩餘價值,無非是用血肉之軀爲黑山老妖苦心煉製的魔道法寶增加一絲天子龍氣而已。
如願制服了秦八十五世,黑山老妖不緊不慢地走上前來,一陣陰笑說道:
“桀桀,你要乖一點,不疼的。”
“啊——”
翌日天明後,自洛陽元壽宮中傳來一則爆炸新聞,秦八十五世皇帝駕崩。
死者已矣,這倒是挺乾脆利落的,皇帝自己兩眼一閉什麼都不管了,聞訊趕來的朝臣們可就犯了難。現任皇帝死於非命,兇手來歷不明,這事不管擱在何年何月都算不上好消息。何況在眼前這個風雨飄搖的當口,各地義軍和北方的胡人都對洛陽虎視眈眈,原本根基不大穩當的洛陽朝廷,猝然碰見了這檔子窩心事,分明是雪上加霜啊!
爲了應對這個突發狀況,三公九卿們閉門開會磋商,他們商討的結論是不能公開皇帝的真實死因,對外宣傳只說是患了急病暴斃而亡。
常言道:國不可一日無君。既然秦八十五世皇帝已經死透了,朝廷必須儘快推舉下一任皇帝,否則國家機器運轉就要面臨失靈的危險。駕崩的秦八十五世皇帝即位還不滿三年,嚥氣時他的年齡還不到四十歲,在他幾十個活着的兒子當中,年紀最大的庶長子今年剛滿十三歲,至於皇后所生的嫡長子才只有七歲而已。
現如今,到底該事急從權,由那位十三歲的庶出長子即位,還是繼續嚴格遵照皇位繼承的規矩由嫡長子即位呢?
說不得,關於這個牽涉了各方利益的重大問題,滿朝公卿們脣槍舌劍地交鋒起來,愣是誰也說服不了誰。
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這羣公卿大臣究竟在爭奪些什麼,在政治層面而言,功莫大於救駕,德莫高於擁立。無論跟最高統治者拉上前面任意哪一種關係,那都相當於領了一塊免死金牌,而且還是有質量保證的。今後只要不是犯了原則性地大錯,完全可以一輩子躺在功勞簿上吃飽喝足,還能蔭及子孫後代。明知牽涉的利益是如此之巨大,滿朝公卿們又焉能不爭?不爭的是白癡。
在一邊冷眼旁觀,見事態朝着無限扯皮的方向發展,素來寡言的太尉李奉賢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咳嗽了一聲,插言說道:
“自古以來,君王后嗣皆要立嫡立長,而今先帝膝下諸皇子均未成人。既然如此,我等只能請皇太后出面監國,卿等可聽得明白?”
在承襲自三代以來的封建宗法制度中,所謂嫡長子是專指皇后這位正妻所生的長子,其他兒子是不夠資格爭的。既然諸位皇子都是未成年,無論最後是選誰即位,到頭來都必須要由秦八十五世的皇后也就是未來的皇太后監國,那麼大臣們唯獨不立她的親生兒子爲繼嗣之君,只怕這件事沒法交代過去。
經過了李奉賢的言語點播,同樣是老油條的羣臣很快想通了這其中的道理,隨即他們齊聲附和說道:
“太尉所言在理,我等敬聽吩咐。”
人所共知,大秦帝國眼下的狀況是日薄西山,眼瞧着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誇張一點說,帝國剩下的日子需要掐着指頭算也不爲過。儘管如此,洛陽朝廷仍然控制着包括河南、淮北等地在內很大一塊地盤,這次帝位更迭仍然不免對天下大勢產生了連帶影響。
趁着秦八十五世皇帝駕崩,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在皇宮之機,皇帝那幾位受到嚴格控制的兄弟從洛陽城內逃脫了。儘管這些人的才幹德行沒有足以誇耀的過人之處,不過他們所擁有的血統足夠讓那些野心家們找到一個極佳藉口。很快,部分地方實力派便以“國有長君,乃爲社稷之福”的論調爲切入點,拒絕承認洛陽元壽宮裡那個剛剛七歲大的毛孩子爲帝國皇帝。
分屬不同派系的地方實力派們分別推舉了濟北王秦熙、長沙王秦寧、河間王秦吉爲各自的嗣君。一時之間,大秦帝國居然出現了一國四天子的滑稽狀況。
面對着各地無法無天的叛逆行徑,理所應出兵平叛的洛陽朝廷深陷於財政危機無力自拔,根本拿不出征討叛逆所需的軍費開銷。由於過渡濫發被百姓詼諧地形容爲“風飄水浮,薄似榆莢,上貫便破。一千錢長不盈寸,十萬錢不盈一掬”的減重劣幣,特別是強制推行以“沈郎錢”爲代表的劣質品橫行所造成的後續影響,幾乎使得洛陽朝廷的實際控制區經濟處於崩潰邊緣。
在個別情況尤爲嚴重的地區,商業流通業已倒退回了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方式,即使狀況稍好一些的地方,百姓們和商賈也是怨聲載道。
不管在什麼時代,戰爭打得都是兵馬錢糧,勇氣和智慧都是可以憑空得來的,糧食和裝備卻不可能在某人一拍腦袋之後就自動出現。對於外行來說,軍事學的基本原理懂得一句話就夠用了。三軍未動,糧草先行。凡是不帶補給就叫囂開戰的,宣稱就食於敵的狠角色,不是因爲太勇敢嫌自個活膩歪了,再不然就是白癡得無可救藥。
既然沒有軍費,那也就意味着沒法開始一場戰爭,洛陽朝廷擬定出兵討伐這幾位僭主的計劃只得把日子一推再推。朝廷這副色厲內荏的癩皮狗德行暴露在世人眼中,大秦帝國僅存的那點威風也就此掃地了。
霍山天柱峰下舊山神廟
在靜謐的庭院內,菊花正值盛開之時,幾株高大如重樓的桂樹亦是含苞待放,地面上鋪設的青石板散發着些微涼氣,令人望之暑氣頓消。
照例沏了一壺採自天柱峰北面絕壁之上的極品好茶“天柱煙嵐”,林旭輕輕吹了一下茶葉,低頭看着嫩綠色的茶湯,說道:
“蕭山君,你說青城山方面有所異動?”
“不錯,那田師凌本就是出身於五鬥米道的俗家弟子,我費了不少功夫才挖出這個消息,這傢伙把底細藏得夠深哪!”
前來與林旭商議大事,蕭柏琅依然打扮得跟只招蜂引蝶的花孔雀差不多。一席花團錦簇的蜀錦衣裳,五彩繽紛直接把染坊的調色板一網打盡了,再配着祂手中那柄描金黑漆仕女圖的摺扇,自覺一派說不盡的騷包氣質。
聞聲,林旭微闔雙眼,思考了一會,說道:
“那青城山方面有什麼說法?”
在一陣秋風中搖着摺扇,蕭柏琅嘴角一咧,接口說道:
“五斗米道要求興漢軍即刻退出巴蜀之地,否則便要不客氣了。”
一聽這話,林旭沉靜如水的面容立時浮起一層陰霾,當即冷笑着說道:
“哦,這話倒是十分不客氣。若是不答應的話,那他們又待如何?”
正在兩位地祇交流之際,一陣挾帶着溼潤氣息的微風悄然吹過庭院,察覺到客人來到,林旭面露笑容站起身,拱手說道:
“敖兄,你也到了。”
附近的花叢擺動了幾下,一團濃稠直若棉花糖的水霧悄然散去,跟着現出了大江龍君敖平的身影,這是水遁比較便捷的表現形式。離得老遠,祂就衝着林旭和蕭柏琅一拱手,連聲說道:
“對不住,敖某來遲了。我一接到傳信便從東海宴席上急急趕回來,如何,未曾耽擱了大事吧?”
見此情景,林旭擺手一笑,示意敖平坐下,然後笑着說道:
“嗯,龍君你來得一點也不遲,這次咱們還真得仰仗你的面子。那青城山臨近岷江,恰好在你的管轄範圍之內,待會咱們喝完了這壺茶,一道去與青城山談判。我倒要看一看,五斗米道的這羣牛鼻子,狗嘴裡能吐出什麼象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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