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摸底

018 摸底

魚兒已經咬了鉤,又豈能再叫它平白溜走?這時,林旭索性上前一把拉着寧採臣的胳膊,不由分說便連拉帶拽,硬拖着他走,口中說道:

“哎,四海之內皆兄弟,一餐飯食又算得了什麼。”

眼見實在拗不過林旭的過份熱情,寧採臣此刻也只好俯首認輸,點頭說道:

“既然林兄如此盛情邀約,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所謂民族是一羣具有相同生活習慣和近似價值觀念的人類,從某種角度而言,文化傳承是比血統更關鍵的因素。

在被遊牧民族生活習慣影響之前,華夏傳統飲食習慣跟被小資推崇的現代西餐一樣採取分餐制,無論一頓飯有多少種食物上桌,一律均分成若干份散給席間的每一個就餐者。

由於這種生活習慣,在歷史上還曾經鬧出過一場不大不小的血案。春秋時代的史學名著《左傳》記載了一則楚人獻黿的故事,據說楚國人獻了一頭大鱉給鄭靈公,公子宋被國君召見前往赴宴,滿心指望着品嚐這難得一見的珍饈佳餚,豈料因爲他在席間與人交頭接耳,惹得鄭靈公心情不悅,在宴席開始後,端上來的羹湯分給衆人,唯獨沒有公子宋的一份。

希望落空的公子宋頓時火冒三丈,不顧社交禮儀,起身把手指在煮鱉的鼎裡面沾了一下放進口中,嚐到了大鱉的滋味他才拂袖離去。

見此情景,鄭靈公勃然大怒,下令殺掉公子宋,結果後者下手的速度比鄭靈公更快。於是乎,在春秋時代千奇百怪的弒君原因中,由此多了一個名詞“染指”。

在這塊片界,大秦帝國是直接承襲了上古三代的文化傳統,人們的生活習慣沒有像地球歷史上,經歷五胡亂華以後的中國那樣,風俗大範圍胡化,在社會上層依然嚴格遵循分餐制的儀禮。

話雖如此,生活在民間的一般庶民百姓是不太講究這些文縐縐的說道,分餐制的執行也要視具體情況而定。說到底,禮儀這種貴族化的玩意是需要得到有錢有閒了,然後纔能有心情去擺弄的奢侈品,說白了,即是所謂的禮不下庶人。

寧採臣跟在林旭身後亦步亦趨地來到燕赤霞的房間,此刻桌子上一口正在翻花冒泡的怪異鍋子引起了寧採臣的好奇心。

左右打量過後,寧採臣嘖嘖稱奇,詢問說道:

“林兄,此是何物?”

“火鍋!”

在多數時候,林旭會盡量避免自己的生活習慣對這片天地造成影響,減少不必要的因果糾纏。

林旭行事如此謹小慎微,那是因爲因果率是不考慮你的動機和初衷的。這就好比一個人發明了一種犀利無比的新式武器,那麼從今往後,不管這種武器造成任何惡劣後果,他都要爲此而分擔一份責任,即是因果纏身。

如果有人說我發明一種新的醫療器械,可以拯救更多的生命,這應該是與衆生結下善因啊!

實在不好意思,刻板如電腦一樣的因果律,它是不會考慮你實施這種行爲的動機和初衷如何。

不妨舉例來說,假設未成年的希.特勒不幸患了肺結核,他本該死在某家醫院裡,成爲無數個少年夭折的兒童中的一員,但是由於你提前發明了青黴素之類的抗生素,結果挽救了他的生命。對不起,等到未來希.特勒所造成的數百萬規模的大屠殺發生時,這些人的死統統都與你有關。換言之,藥物的發明者與那些大屠殺的死者之間結下了因果。雖然發明人是無心之失,但也同樣逃不脫因果率的無形大網。

因果律堪稱嚴禁刻板,而又滴水不漏的典範,因果絕非單純的加減法,更不是什麼乘除法,而是無法用任何一種數學公式計算清楚的超複雜系統,牽一髮而動全身。

已知的唯一一種能有效避免麻煩上身的方式,那就是從開始便採取置身事外的消極態度,只有阻斷了因果中的因發生,才能避開因果中的果降臨。除此之外,無論你是出於善意還是惡意,一旦糾纏進去便生生世世因果牽纏不清,終將落個不得安生。因而,佛門大德說:衆生畏果,菩薩畏因。

三人分坐在桌旁,寧採臣仔細研究着桌上的這件新奇的竈具,撫掌讚歎說道:

“好生精巧玄妙的器物啊!”

一般火鍋都是紅銅或黃銅所制的,因爲銅這種金屬的導熱性能比鐵要好,也沒那麼容易鏽蝕。

標準樣式的傳統火鍋內部中空,以便燒木炭加熱,底下用托盤盛水,避免餘燼引起火災。現在林旭拿出來的這個火鍋雖說做工極盡精良,同樣脫不開這些基本元素。這些在林旭眼中習以爲常的結構細節,對於初次見到火鍋這個新鮮玩意的寧採臣和燕赤霞來說,自是前所未見的稀罕事物,引發了二人連聲讚歎稱絕。

不同於散佈那些具有劃時代意義的重大發明創新,往往潛伏着巨大風險,一件新式炊具所引發的因果糾纏是相當微弱的。

這時候,林旭索性大大方方地讓開位置,任由兩位客人自行鑑賞這隻破天荒的紅銅火鍋。

圍着火鍋看了半晌,在爲其設計精巧而嘖嘖稱奇之餘,經不住辛香料鍋底熬煮散發出的誘人香氣,混老了江湖的燕赤霞率先提議開始動筷子。林旭和寧採臣對視一笑,有志一同地操起了筷子,就着火鍋涮食材。

輕薄如紙片的羊肉,香菇、木耳、豆腐,各色附近山中出產的野菜和珍饈。這一桌火鍋宴席即便談不上奢侈,但擱在這個民不聊生的年月裡,稱之爲豐盛一點也不爲過。

近來寧採臣的荷包吃緊,他只得委屈自家肚皮,勒緊腰帶過日子,此刻寧採臣吃得更是不亦樂乎,甚至顧不得孔夫子食不言,寢不語的訓誡,詞句含混不清地說道:

“嗯,這火鍋的風味甚是別緻。”

在當今的時代背景之下,民間流行的烹飪手法仍舊以燉煮和燒烤方式爲主。廉價易用的鑄鐵炒鍋剛流行不久,炒菜還屬於個別老饕私家創意的初級階段,火鍋獨有的那種鮮嫩暢快口感,顯然不能與那些傳統烹飪手段同日而語。

寧採臣的這句評語深得燕赤霞贊同,他吃得興起,伸手從腰間解下了一支體量驚人的紅色酒葫蘆。一仰脖,咕咚咕咚地連灌下幾大口老酒,然後他伸出袖子擦拭着嘴邊的酒漬,一派豪俠意氣風發之相。在一旁瞧着燕赤霞那副愜意賽過活神仙的陶醉模樣,素來不喜杯中之物的寧採臣忍不住也嚥了下口水,心下不禁暗自揣測,莫非這大鬍子的酒當真如此美味?

待得吃飽喝足後,寧採臣恍惚記起自己好像忘卻了收賬的那攤子麻煩事,於是他起身衝着林旭和燕赤霞一拱手,說道:

“多謝兩位兄臺款待,天色已晚,明日在下還有事情要辦,先行告辭回去歇息了。”

聞聽此言,林旭微微一笑,說道:

“適才聽寧兄說,此來江家集是爲了收賬,不知今後你有何打算?”

一提起渺茫的個人前途,寧採臣登時搖頭嘆息起來,無奈地說道:

“在下科考未能上榜,唯有回鄉繼續讀書,期望下一科再碰一碰運氣吧!”

聞聲,林旭瞥了燕赤霞一眼,接口說道:

“呵呵呵呵,寧兄,這大秦已似風中殘燭,你又何苦大老遠跑到洛陽攪和這一灘渾水呀!”

寧採臣一聽這話,即刻擺手說道:

“非也!先父早亡,寧某是由家慈一手撫育成人,她老人家還指望在下能謀得一官半職,日後也好光耀寧氏門楣。其實我何嘗不知當今之世羣雄並起,紛亂如東周列國,奈何家慈心願如此,寧某既身爲人子,豈能不顧孝道而明哲保身?”

“哦,原來是這樣,那倒情有可原哪!”

一番談話過後,寧採臣穿過石板縫隙間遍生荒草的荒蕪院落,摸索着回到了棲身的房間。在臨睡前,他細心整理清楚賬冊,只待明日前往江家集向那家耍賴皮的酒店討還舊債。

翌日,外面的天光纔剛一放亮,突然傳來一陣淒厲得不似人聲的呼喊。

被聲響吵醒的寧採臣從門口探頭出來一看,只見蘭溪生的那名僕人來福滿面的驚恐和焦慮,上氣不接下氣地叫道:

“救命啊!殺人啦!不得了,我家公子……他死了。”

很快,燕赤霞和林旭也從房間裡走了出來,寧採臣壯起膽子跟在他們倆身後,結伴一同往蘭溪生寄宿的那間房舍走去。

蘭若寺已是多年廢棄,所有房間的模樣都差不多,盡是一派破敗不堪的景象。

蘭溪生居住的這間房打掃得還算乾淨,他的屍身已然抽.縮了一具死狀醜陋可怖的乾屍,直挺挺地橫臥在房間地板上面,瞧那乾癟模樣跟木乃伊絕對有得一拼。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此行林旭是對寧採臣這位故事主角感到好奇而來,對其他人一點興趣也沒有,加之化身攜帶的神力有限,他纔不會浪費寶貴的神力監控整個蘭若寺的狀況。反正只要妖魔鬼怪不來招惹自己,當然也不要傷到寧採臣,林旭才爛得理會那些污七八糟的破爛事。若問這位紈絝子弟蘭溪生昨夜究竟是如何慘死的,漠不關心的林旭確實不清楚。

這時,林旭饒有興趣地摸着下巴,扭頭跟一臉嚴肅表情的燕赤霞說道:

“燕道友,昨天我見這傢伙還活蹦亂跳的,一個晚上就成了這般模樣,他到底是怎麼死的?”

聞聲,一貫做事老成幹練的燕赤霞蹲下身,一絲不苟地檢查着蘭溪生的屍身,過了一會,他似乎有所發現。

招呼着林旭近前,燕赤霞用一隻手托起蘭溪生的左腳,比劃着說道:

“您看,這傷口是在腳心處,渾身的精血都被吸乾了,看樣子該是鬼物所爲。”

大致弄明白了蘭溪生的死因,林旭也對他徹底失去了研究興趣,起身後正欲拉着燕赤霞回房準備早飯。那名剛纔還在旁邊嚇得渾身顫抖如篩糠的小廝來福突然跳了出來,他表情兇惡地堵在門口,大聲叫嚷說道:

“你們幾個賊人休走,這間破廟裡只有你們幾個人在,必是你等見財起意合謀殺害了我家公子,竟然還說什麼鬼物作祟,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