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大街上,有一個人在奔跑。沒有人追趕,他卻彷彿在躲避什麼。他時而停下,補充念力,之後立刻發足狂奔,沒有一絲鬆懈。
看起來,他身後什麼都沒有,只有深不見底的夜色。
可是,他知道有一個人,一直在跟着自己。
所以他沒有去任何地方,他只是一直在奔跑。他只想甩掉那個人,可是那個人卻一直在跟,彷彿沒有疲累的時候。
這個人,就是從神鴉司闖出來的蘇漸。
他剛剛逃出神鴉司,就立刻感應到身後的世界居然被一種強大的法術隔絕。他回頭看,卻只看見漫天的飛梅。
可是,這不代表他已經安全。
神鴉司外,有一個人,在等他出來。
蘇漸又跑了幾條街,感應到那人仍然在跟着自己,不由自嘲還是太過於天真。那個人既然和自己同樣是坐忘境的修行者,就算繞着雲京連跑十天,都不見得會疲累。
蘇漸放棄了逃跑,他停下腳步,看向前方。
那人來到了自己的前方。
他背上的洛零沒有聲息,蘇漸感知她的體內,發現之前她體內的毒素正在消解;放心之餘,蘇漸愕然發現洛零此時此刻應該是真的熟睡。他苦笑搖頭,且發自內心地羨慕起她來,感嘆着無知也是一種幸福。
蘇漸走到一棵樹下,把她放在樹邊,依靠着樹幹坐着。洛零渾然不覺,任他擺弄,似乎真的睡的很香。只是她的眼角猶有淚痕,口中不知低喃着什麼令人莫名心痛。
蘇漸看着她夢囈似的臉,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這臭丫頭,讓我這麼拼死拼活的,自己倒好,睡的這麼香,真懷疑你是不是豬投的胎。”
他掐了掐她蒙面巾後的臉,看着她微微皺眉,不由撲哧笑了出來。
只不過片刻之後,他的笑容就漸漸斂去。他直起身子,看向某處深巷。那個巷子裡,除了深邃的黑暗,還有令蘇漸無比警惕的氣息。這個人一直跟到了現在,居然還保持着悠長和平穩的呼吸,顯然功力不低,並不是一個好對付的角色。他把一直握在手裡的墨離劍收回劍鞘,淡淡道:“你跟了這麼久,也該出來了吧?”
“呵呵呵呵,不愧是今年白鹿祭的優秀弟子,果然厲害。難爲老夫我躲藏的如此隱秘,居然還是被你發現了。”
那人聲音極爲蒼老,一邊說着,一邊從暗巷裡走了出來。
他的頭髮蒼白,在月光裡有些繚亂,他的身子有些佝僂,在黑夜裡顯得極不起眼。
蘇漸確認自己不認識這個老人,但是對方竟然認出了自己,那麼就意味着,對方的確是有備而來。而且,自己和洛零的計劃,一定是哪裡出現了問題,而且這一戰不會輕鬆結束。
那個老者雖然身子不高,但是當他揹負雙手之時,卻頗有一種淵渟嶽峙之宗師氣象。他仔細地打量了蘇漸一會兒,細狹的眸子裡有些狡猾,彷彿一隻貓,在看着甕中的耗子,透着些殘忍和好整以暇。
蘇漸笑問:“你知道我是誰?”
“你是誰並不重要。我只知道你現在是私闖神鴉司意圖行刺的刺客,那麼便等同於大周欽犯,即便我殺了你,也沒有人可以治我的罪。”
老者笑了笑,又說:“給你一個忠告,因爲你蒙着自己的臉,所以我可以把你當成一個小人物,隨意碾殺;反之,如果你把面巾取下來,我倒反而會有些顧忌。”
蘇漸終於笑道:“如果我取下來,我的身份不就暴露了,你倒是想得美。”
聽着蘇漸的微微嘲諷,那老人毫不以爲意,說道:“這就是這件事情的麻煩之處。如果不拿掉,我就會毫不留情,拿掉,整個蘇家都會被你連累;想跑,跑不掉,打,打不過我,你現在能夠做什麼呢?”
蘇漸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想了想,笑了笑,伸出腳,在地面碾了碾,留下一個深刻的腳印。
老者看着那個腳印,再看看蘇漸,彷彿看着一個白癡。
蘇漸的眼裡有些笑意,似乎是想起了某件很愉快的往事。
“曾經很多人以爲蘇漸不是李君獨的對手,就連蘇漸本人都是那麼想的,尤其是當他看到李君獨的這一腳之後,更是一度喪失了信心。可是有誰能想到,蘇漸也能踏出這一步呢?這個世界上的事情原本就是變化無常的。你認爲我的力量很弱小,的確,我只是一個坐忘初境,可是,你怎麼知道我無法戰勝你,無法殺死你?”
老者靜靜地聽蘇漸說完這些話,然後大笑,他笑的很歡快,很高興。
蘇漸也笑了起來,似乎同樣覺得很高興。
老者斂了笑容道:“我叫邱遠。”
蘇漸沒有說話,也沒有表達自己景仰。或許是因爲他不屑,或許也是因爲他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十年了,我已經被紫微閣限制了十年的自由,被困了十年,十年不能見天日,十年不能碰女人,你知道這是什麼感受嗎?”
蘇漸不知道老者的有着姦污女子的噁心過去,也不知道老者坐忘境巔峰的強大實力,從對方的話語裡,他也能猜出他是爲什麼被囚禁在紫微閣裡的某處,被不見天日之苦所纏繞。
所以他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同情,反而是像孩子一樣好奇:“那你是怎麼出來的?”
邱遠沒有絲毫動怒,反而顯得極爲耐心,像回答一個調皮孩子一樣,笑道:“有人對你們蘇家恨之入骨,自然會有人想要用給我的自由,換你的命。”
“難道你不覺得,殺徵北大將軍的兒子,是一種極其愚蠢的做法嗎?”蘇漸好心地提醒,“而且,你辛辛苦苦得到的自由,會再次化爲烏有,這樣,你不覺得自己會很可悲?”
邱遠搖了搖頭,發出一聲嘆息。
然後,他從身後取出一把小劍。
那把劍極其精緻,極其小巧,雖然看起來很是古舊,卻仍然是一把好劍。
“我說過了,你的背景毫無意義。你以爲從紫微閣裡把我放出來,神鴉司會沒有後手?無論是蘇煥的怒火,還是陛下的怒火,對神鴉司來說都毫無意義。那麼,來吧,像個男子漢一樣,不要逃,不要跑,因爲……”
老者的話說到一半,細狹的眸子裡精光爆閃。
他的劍倏然出鞘。
一道無形的劍意在他的飛劍劍身消散。
蘇漸戟指,目光冷然。
“哦?意師的本領?”
邱遠搖了搖頭,飛劍嗡嗡鳴動,向蘇漸刺去。
……
功夫越深,功力越強。
功夫,指的就是時間。
這句話用在劍師身上,最爲合適。
若修劍道,則必先修劍。鮮少有人先修煉到坐忘境,纔開始修劍。因爲坐忘境是一個大門檻,如果不能逾越,空有境界而無神通,對一個修行者來說,不啻於浪費了大好的時光。而對於一個劍師來說,修劍的時間越長,實力就越強,而境界是否能夠提升,相比其他幾種修行方式,反而顯得並不太重要。
十年磨一劍。
邱遠的這把劍,已經磨了數十年。
雖然他早已經達到了坐忘巔峰,但是,因爲心性問題,他始終無法再進一步。因此多年來,他便只有磨劍。
用念力和精氣神,來磨劍。
一劍飛馳而出,挾着驚雷之勢,捲起萬千殘雲,明明只是數十步之遙,卻彷彿自天外而來!
然而劍未至,意已至。
地面無聲裂開,一條淺線迅速延伸,淺線的那頭,就是蘇漸!
蘇漸眸子猛然收縮,右手捏訣,施展了一個“堅”意。
空氣陡然凝固,厚重而堅固的氣息在蘇漸面前驟然凝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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