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端坐在流雲臺的一角,看着遠處在趴在地面的蘇漸,很想看看他那被頭髮遮住的臉上,究竟有什麼表情。
但是蘇漸被那無形的重力壓住之後,便一直沒有再動彈,似乎,在被壓在地面的一刻開始,就已經放棄了反抗。
這樣很好。
方孝孺的脣角翹起,露出滿意地笑容。
從一開始,他就開始觀察蘇漸。
不錯,他是很快,所以自己才坐在這個角落裡,至少,可以保證自己不用爲了應付他的高速度而暈頭轉向——只要面對眼前的敵人,就方便的多。
不錯,他很強;但是,他的身體仍然只是普通修行者的水準。一道足夠凝練的劍意,就足以貫穿他的身軀。
而且,他的境界雖然提升很快,身上卻顯然沒有星脈。
而且,他的念力消耗的很快,很快。
方孝孺知道,一開始,這勝利就是自己的。
他並不是一個渴望勝利的人,也不是因爲一時勝利就得意忘形的人。但是,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就疏狂一把又如何?
“蘇漸,認輸吧。如果你不想被壓扁的話,立刻把右手舉起來,我就算你認輸。如何?”
“呵,不說話麼,也好。”
他淡淡地看着趴在地上的蘇漸,他那看起來毫不起眼的臉上,隱隱透出了幾分怒色。
“修行‘意道’,需要到什麼程度,才能算得上是一個意師?你不知道吧?像你這樣,連招式都沒有練熟,只憑着自己境界和念力,就敢在這擂臺上賣弄的傢伙,當然不知道。我告訴你……”
“單單只是掌握‘刃’這個意,就需要無數個日日夜夜的揣摩。每天看着劍,每天看着刀刃,只是枯坐,耗費自己的時光,都無法掌握那種力量的精髓,剩下的,就只有絕望。這是每一個意師都會經過的過程。而我的這個‘鼎’之意,也花了我兩年的時間,如今才能完全掌握。”
“你從十五歲就進入坐忘境,又如何?天才?如今還不是被我壓在地上?”
“所謂的修行,就是一步,一步地往最高處攀登。每一步都腳踏實地,才能贏到最後。你們這樣的天才,做什麼事情都能一蹴而就,肯定不懂的吧?像我們這樣所謂的平常人,想要觸及你們一振翅就能飛上的那片天空,便只有一步步往上。”
“所以,我比你走得更穩當,我也比你更瞭解,什麼叫做低層次的戰鬥。”
蘇漸不知有沒有聽進這些話,他的手臂支撐起自己的身子,想要爬起來,卻被突然增重的力量,硬生生地壓了下去。
“看吧,從對戰一開始,你就開始濫用你的念力。如今,是不是已經力竭了?了不起,還能用念力爲自己鑄造一個無形的盔甲,這樣才能保證自己不被壓扁嗎?”
方孝孺淡淡道:“你總有力竭的時候,認輸吧。”
…………
公孫清揚緊皺眉頭。
方孝孺果然不簡單。怪不得境界比他高的那些學生都不是他的對手。
他的道法的確強大,但是更強大的是他瓦解對手意志的那些話語。
“我是不知道蘇漸爲什麼能夠從一個廢人再次變成一個物化境的高手,我也不知道他今時今日的真正實力,可是老師,他現在已經輸定了不是嗎?”
…………
南萱臉上的憂慮變得越來越凝重。
她身處杏園,卻能感受到極遠處的一道意,那意極爲沉重,比起爾嵐雖然尚有不足,但是卻也不是等閒之輩可以施展出來的道法。
而蘇漸的念力卻在逐漸消失。
他屢次想要衝開身上的意,卻都是意失敗告終。
他,只能走到這裡了嗎?
…………
“什麼呀?我還以爲他有什麼了不起的,結果現在……”
“趕緊認輸好不好?我們還要看後面的比試呢。”
“真是的,裝什麼英雄好漢?”
在一邊觀戰的學生們紛紛議論起來,催促蘇漸認輸者有之,對蘇漸大放不滿之詞者有之。
一個揹着一把長劍的學生深深蹙眉。
這個學生,就是杜桓。
敗在蘇漸手下的杜桓,對蘇漸的實力很清楚。在衆人之間,他也最有發言權。
“他和我戰鬥的時候,從初辨一直到物化上境,現在爲什麼……”
身邊有人問道:“什麼爲什麼?”
杜桓皺眉道:“他,現在一直都是在物化初境……”
…………
那巨大的重力繼續下壓,似乎要把蘇漸壓進石臺裡。
方孝孺的臉色突然愈發的陰沉起來。
“好吧,既然你不認輸,我只好用全力了。”
說完這句話,他的雙手突然伸出,在面前合掌!
蘇漸上方的空氣,突然無比凝固!
蘇漸剛剛有些弓起的腰,突然沉了下去。
一團巨大的,有些明黃色澤的氣流,在他的上方緩緩凝固,成形,然後下壓。
彷彿有千鈞之力的意,轟然下落!
杜桓的鬢角滴下一滴冷汗:“怎麼會,這次的力量,比之前加重了一倍!”
他自忖,就算是他自己,也不可能在這樣的力量下安然無恙。
而此時此刻,蘇漸的念力已經消耗的一乾二淨!
…………
馮清源放下手裡的茶碗,食指在茶几上輕輕地敲打。
公孫清揚神色凝重道:“老師,我這就去中止考覈!”
“你要對你師弟有信心。”
公孫清揚立刻忘記了蘇漸的安危,轉過頭來,驚問道:“什麼師弟?”
馮清源的表情變得很認真,彷彿要吐露一個驚天的秘密。他對公孫清揚勾了勾手指,等到公孫清揚靠的近了些,他才神秘兮兮地說:“我說,我已經決定收他當徒弟了。”
公孫清揚還沒有來得及表達自己心裡的驚訝和不解,流雲臺邊上的人們,突然間沸騰起來。
“哈啊————”
流雲臺上突然響起一聲悠長的怒吼,蘇漸的身子突然弓起!
他的吼叫並沒有帶有憤怒,只是一種宣示。
方孝孺身子一震,合起的雙手開始顫抖,兩掌漸漸無法合攏。
吼叫在繼續。
吼叫突然停止。
蘇漸站了起來,他的腿在微微顫抖,兩眼也透着決絕的意志!
然而,他就那麼站了起來。方孝孺在咬牙,他的念力在急遽減少,但是,蘇漸就那樣,不可阻擋地站了起來。
然後,蘇漸一拳向天空打了過去,就如同李君獨對爾嵐所做的一樣!
那尊無形的大鼎瞬間崩潰!
兩人的距離一點點地接近,蘇漸的五官在方孝孺的眼中,漸漸清晰。
…………
在書院北部的某處,李君獨站在一處曲橋上,看着遠處杏園的杏樹,目光卻極爲散漫,似乎在想些什麼。
突然,他感覺到了什麼,蔚藍的眸子看向宣武坪,看向流雲臺。
在那麼遠的距離,本應該看不清,但是他的目光卻突然專注起來,彷彿把一切都看在眼中。
片刻之後,他的眼神變得玩味起來。
李君獨喃喃道:“你是想說,我能做到的事情,你也能做到嗎?也挺有意思的。”
…………
方孝孺的眼睛裡第一次露出驚詫。
但是不愧是進入前十六名的學生,他馬上讓自己冷靜下來,放棄了與蘇漸的念力較量。
一柄無形無影的劍順着他的意念,往蘇漸刺了過去!
劍意的速度非常快,對方絕對無法躲開。
但是蘇漸躲開了。那劍意削斷了他的一縷發,險而又險。
方孝孺慌亂地開始凝結他在一開始,就鋪在地面的那道氣息。
那道本是用來感知的氣息,在方孝孺的召喚下,彷彿活了過來,往蘇漸的腳底涌去。蘇漸愣了一下,腳步止住,蹙起了眉頭。
“我剛剛還在奇怪,爲什麼一個物化初境的意師能夠跟我對戰那麼久呢。”
蘇漸終於開始說話。
因爲他一開始就開始沉默,憋了好久的話,似乎想要一次說出來。
不吐不快。
“原來你跟我,是同一個類型。”
方孝孺很奇怪,對方爲什麼停了下來。
但是他很快冷靜下來——既然你想說話,我就讓你說個夠。
“你從一開始就坐了下來,並不是爲了耍酷——抱歉,我一開始以爲你是爲了耍酷,所以對你的印象並不是很好。不過,在你施展出了十幾道意劍,用出了那個‘大鼎’的意術之後,你的念力居然還那麼充沛,我就開始有點懷疑了。”
蘇漸微笑道:“果然,你是一邊和我交手,一邊在進行冥想吧?”
方孝孺報之以微笑,不言不語。
蘇漸離他還有八步距離。
流雲臺表面的“澤”意,足以困住他一段時間。
“是啊,那又怎樣?你一個區區武修,如果不能靠近我,就和廢物一樣。不錯,我承認你的防禦是很強,在我那火意的包圍下,你居然還能從容無恙,的確超出了我的想象。”
方孝孺得意笑道:“可惜,我的這個‘澤’意,可以困住你。直到我的念力恢復。你的念力,在抵抗我的攻擊的時候,已經用完了吧?可惜,我的念力正在恢復。到時候,就大局可定了。”
方孝孺似乎意猶未盡,低聲說道:“告訴你一個秘密吧,在與人交手的時候,進行冥想,整個白鹿書院,只有我能做到哦。”
蘇漸沒有說話,看着方孝孺,似乎在思考什麼。
他好像記得這個人。
方孝孺在說話的時候,蘇漸就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在哪裡見過這個人。
突然,他想起來了。
“那個被我打掉牙的傢伙,現在怎麼樣了?”
在坐忘樓負責打掃衛生的時候,曾經有人出言不遜,拼命挑釁自己。結果,自己打掉了那個人幾顆牙。
當時,這個方孝孺的確是跟在那個人身後。
當時那個那麼不起眼的人,居然也能進入物化境啊。
看來,是得益於坐忘樓的那些書。
“原來你就是當時那個跟屁蟲?對不起,我對你沒什麼印象啦。”
“如果你現在是爲了私怨跟我打的話,真的很沒有必要。不過,如果你是爲了拍安白陽的馬屁,我倒是可以理解你爲什麼那麼恨我。”
“可是,像你這樣認爲命運不公平的傢伙,實在是太多,我沒有辦法一個個去解開你們這些人的心結,也沒有那個興趣。而且,我也不是什麼天才。只不過,既然你想要證明努力就可以打敗天才,那麼我就屈就一下‘天才’這個頭銜好了。”
“作爲上次沒能來得及送給你的見面禮,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
方孝孺從蘇漸的眼中看到一絲憐憫。
他很奇怪,那種憐憫從何而來。
突然,他的鬢角流下了一滴汗。
他想要站起來。
卻已經來不及。
蘇漸的手擡了起來,食指指向方孝孺的肩膀。
他的念力,居然恢復了?
這怎麼可能?
這是方孝孺失去意識之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然後,他就被一道從蘇漸指尖迸發出的狂風推下了擂臺。
“能夠在戰鬥力恢復念力的,不止你一個。”
看着在地面昏死過去的方孝孺,蘇漸淡淡地說,雙腳在地面蹭了蹭。
能夠自如地行動,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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