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後院門出去後,他沿着山道往千佛寺方向走去。t屮垚巜走到半道上一處滿栽了橘樹的土坡時,他謹慎地左右看了兩眼,迅速閃身進了橘樹林。在橘林深處,早已有個人在等他了。
“我還以爲你家裡多了個媳婦,出來不容易呢!”來找他的是個年輕女子,村婦模樣打扮。
“什麼時候回來的?”麴塵問道。
“其實前幾日在城裡的時候,我已經看見你和你媳婦了,只是不好上前打招呼罷了。”
“回來有什麼要緊的事兒嗎?”
年輕女子緊皺眉頭道:“北方可能保不住了,京城也有可能保不住了。幫主吩咐我回川來找你,先打點好必要的事情,萬一北方的兄弟有要撤的,也好有個落腳點。”
“是軍中傳來的消息還是幫主自己估計的?”
“不必估計了,金兵連攻兩回,勢必還有第三回第四回,當今皇帝又是個只懂書畫金石的昏君,壓根兒沒把軍情國事放在心上,京城保不保得住也只能看宗爺爺他們的了。另外,幫主已經調派了所有在北方的兄弟行動,甚至派人潛入了金營。他派我回來的目的,就是想有個後撤的準備。”
麴塵擰眉點頭道:“我明白,其實我之前已經在這山裡開了個藥圃,另外在城裡也有幾處可以改名換姓藏身的,所以你不必再奔走了。”
“這樣最好了,對了,你沒在龐府當管家了?”
“暫時沒有,但還會回去。”
“這似乎並非是原本計劃裡的,是不是出了什麼差池讓龐碩天懷疑上你了?”
“龐碩天對我一直沒有完全信任,懷疑就更不用說了。這是我自己安排的一步棋,目的是讓龐碩天明白,我不在龐府也照樣能過下去,並非非要靠着他才行。只有他放下大部分戒心,纔會讓我參與他另外的一些事情。t屮垚巜到目前爲止,除了龐府在川內的賬本之後,我根本接觸不了其他的東西。”
“可是,你有把握龐碩天會再找你回去嗎?他身邊應該不會缺當管家的人吧?”
麴塵輕蔑一笑道:“想爬上管家這位置的人多了去了,可龐碩天真正會用的卻幾乎是沒有。他的大兒子一無是處,二兒子龐乾暉又與他有隔閡,主要是打理龐家在北方的買賣,川內之事管得甚少,侄兒倒有幾個,雖說是親戚,但以他的脾性反而會更不放心用,所以他會找一個沒有任何血緣干係但又足夠讓他放心的人來幫他。眼下你認爲還有誰會最合適呢?”
年輕女子笑了笑說道:“那自然是你了,畢竟你跟了他快五年了,又從來沒引起過他的懷疑,我若是他,也會選你。只要你有把握回龐府就好,我還以爲你真是爲了跟你媳婦迴歸山林頤養天年才辭工的呢!原來你心裡早有盤算了。這一步走得不錯,不過你那媳婦知道嗎?別怪我多嘴,你當初跟幫主似乎說過,你會盡快跟她和離,脫離干係,省得往後事情敗露會連累到她,爲什麼又會改了主意了?”
麴塵笑了笑道:“世事難料,我當初也預知不了這後來的事。不過寶梳這回是幫了我大忙了,要不是以回鄉照顧她爲藉口辭工,龐碩天只怕會更加懷疑我辭工的用心。前陣子龐碩天都還派着人跟蹤我,只不過已經被我打發了。”
“龐碩天沒有懷疑你?”
“不是我親自打發的,是轉借了龐乾暉的手而已。”
年輕女子納悶道:“龐乾暉會肯幫你處置這樣的事情?他可不是個簡單的角色!短短几年就在北方六省各佔了一席地,是個跟龐碩天差不多狡猾的人物。”
“我剛纔不是說了嗎?龐碩天和龐乾暉之間有隔閡,這隔閡就得從龐乾暉娶了郭家千金開始說起,有機會再跟你慢慢說。t屮垚巜對了,你眼下住在哪兒?若無去處,可以去你家原先的鋪子那兒找一個叫夏夜的人。”
“那地方是你的?”年輕女子有些驚訝道。
“你被黃邕他們帶走後,那鋪子被你嬸孃給賣了,後來我又找人買了回來,眼下交給了我兄弟夏夜看管着。你放心,他是個靠得住的人,你只管去他那兒就行了。”
年輕女子有些激動,眼眶溼潤道:“多謝了麴塵哥,我原以爲往後再也回不去了呢!那可是我家的祖屋呢!當初我曾爺爺到雅州落腳時,就是個路邊藥攤,後來虧得我爺爺和爹努力纔有了那麼大一間鋪子,誰曾想到最後竟也……”
“罷了,傷心事兒就別再提了。等雅州的事情處置完了,我再把它還給你就是了。對了,你這時候回城已經來不及了,打算住在哪兒?”
“我在永興寺裡要了一間禪房,將就一晚再回城。”
“也好,你自己小心點,特別是回了城裡,少跟龐府的人碰面。”
“我明白,那我先走了。”
年輕女人道了聲別,身法極快地消失在了橘樹林的另一頭。麴塵在林中靜靜地站了一會兒,這纔回家去了。回到家時,初真她們已經吃完角兒回家去了。寶梳則還坐在敞廳裡,認真地寫着她的材料清單。麴塵走到她背後,單手撐在桌面上,彎腰看了一眼笑道:“這就開始列單子了?”
“這可是巧繡社開張以來最大的一筆單子呢!”寶梳轉頭興奮地笑道,“攏共三十六件,每一件都絕對是我們巧繡社的精品上品,到時候送到龐府去,不單單是三嬸的臉面,也替我們巧繡社爭了大臉面了!”
麴塵挨着她坐下,替她研磨道:“所以,我給三嬸出的這個主意很不錯吧?”
“多虧你這主意!”寶梳放下筆,雙臂勾着麴塵的脖子,拉過來就狠親了一口,鬆開笑道,“還是我親親的相公心疼我!好東西都塞給我呢!等我回頭掙錢了,請你去城裡吃大餐!”
“一頓大餐就打發我了?”麴塵擡手捏了捏她的小下巴笑問道。
“那你想怎麼樣呀,相公?”寶梳掛在他脖子上撒嬌問道。
“想怎麼樣?”麴塵若有所思地撫着她的背道,“嗯……也不想怎麼樣,橫豎你就記着,我做什麼事情都會先替你想的。”
“相公你真好!”寶梳又賞了他一口,晃了晃道,“相公,你之前不是說我們住的這小樓太小,院子太大了嗎?要不然我們再把它擴一擴?”
“怎麼個擴法?”
“我想再多招些繡娘,可本村的已經招得差不多了,得從外村下手。倘若是外村的,來往不方便,少不得要安排住處,所以我想把旁邊開出來,再修個二層小樓,當做繡孃的住處,兩邊隔開,你覺着呢?”
“這樣也不錯,你瞧着辦吧!”
“那好,我明兒就去找二叔!”寶梳笑嘻嘻地鬆開了麴塵,重新拿起毛筆道,“相公你先去睡吧!我把清單列出來就過來侍寢!”
“寶梳?”
“嗯?”
“是不是有買賣做你就高興了?”
“是呀!”寶梳轉頭笑問他道,“相公,你是不是還有好介紹呀?”他笑了笑,輕輕地拍了拍寶梳的小臉道:“把三嬸那張單子做好就行了,一口也吃不成個的胖子的。你用心做,我能有不幫你的嗎?往後別說在村裡開繡班,城裡也可以開個繡品店,不是嗎?”
“嗯!”寶梳使勁點點頭道,“只要我們雙劍合璧,嘿嘿……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兒,對吧?龐府算什麼,往後指不定我們的家業比龐府還大呢!好了,不跟你說了,我要列單子,別再來找我說話了哦!”
麴塵摸了摸她的腦袋笑道:“好,靳老闆娘您慢慢忙,小的告退了。”
“退吧退吧!不許再來打擾我了!”
麴塵看了她一眼,起身走出了敞廳,望着屋外漸漸涌起的白霧心想,或許到時候跟她說了實話,她未必會不高興,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接下來寶梳像只勤勞的小蜜蜂似的忙碌了起來,一邊忙着到外村招繡娘一邊張羅着在院子另一邊再修出一幢二層小樓,作爲給外村繡孃的住處,而麴塵也沒閒下,帶着藥圃裡的幫工開野地,種藥苗,幹得頭頭是道。兩口子各有所忙,但感情卻越來越好,叫旁人真是羨慕不已。
十日之後,寶梳預先說定的那場考覈在村口有模有樣地開始了。這幾日寶梳又陸續招了八個繡娘,加上原先的,手底下攏共有三十二個繡娘了。
初二那日上午,竹屋外排開了三十二張繡架,一聲鑼鼓響,繡娘們各自就位,埋頭認真地在繡布上穿針引線了起來。放眼望去,還真的很有氣勢。
時間是半個時辰,寶梳是監考加評判,初真和龐雨娟是主評判,另外她還邀請了村裡一些婆子媳婦做評判員。每個繡娘繡的東西都是一樣兒,交給初真後,由初真做記號分辨,然後再拿去給那些婆子媳婦評選,以免有幫親附會的。不合格的將不會再留在繡班裡。
半個時辰後,繡娘們全都停下手,初真和龐雨娟一一收了繡品,暗中做了記號,隨後纔拿到竹屋外扎的大竹架上放着,供大家評選。
寶梳等人開始評選時,繡娘們就在旁邊喝起了茶說起了小話。焦燕兒沒經歷過這陣仗,有些擔心,不斷地往大竹架那邊看去。旁邊翹腿坐着的海櫻遞上一杯茶給她笑道:“別瞧了,你那手藝都不行,蕊蕊和凝兒的就別提了,沒事兒沒事兒,先喝口茶再說!”
焦燕兒又望了一眼,正想回身接茶杯時,一個不留神撞着了從身後走來的巧英,還沒等她開口道歉,巧英便甩着手背上的茶水不滿道:“怎麼回事呢?別像個蒲葉扇似的轉來轉去的行不行?沒瞧着背後有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