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待會兒等她來了,你找個人好好引着她進來,她可是我的閨女,親的。”楊夫人說着吩咐丫頭遞了兩塊碎銀子給門房。門房雙手接了,哈腰點背地送了楊夫人母子進去。
到了嚴夫人的院子裡,二樓香閣內早有人說說笑笑了。有丫頭上前迎着楊夫人道:“幾位夫人都在樓上候着了,高家的少爺和百里家的少爺去了後院池塘裡釣魚,楊二少爺可以去那兒玩玩。”
楊戈巴不得離了母親,連聲答應着找那兩個同窗去了。楊夫人上了二樓,進了香閣,見幾家夫人小姐正坐在軟榻上說笑,便湊了過去問道:“這主人家去哪兒了?莫不是有好茶捨不得,在屋子裡哭鼻子呢!”
幾位夫人小姐都掩嘴樂了起來。高家夫人拉了楊夫人坐在身邊,笑道:“原本是在的,可剛剛景王妃來了,兩人不知道說什麼就走開了。”
“我說是呢,明明景王妃先我一步,這會兒卻沒見人了,原來是說私事兒去了。”楊夫人笑道。
“說私事兒也不什麼好背密的事兒,”嘴巴向來挺快的百里夫人接過話道,“我聽人說,景王府最近在到處張羅銀子。只怕嚴夫人和景王妃就是去說銀子的事兒了。”
“張羅銀子做什麼?”楊夫人好奇地問道。
“聽說是想把她們家那位娘娘贖回來,得花好幾萬兩銀子呢,不是個小數目啊!別看景王府面上多風光,北邊沒了之後,也就是個空皮囊罷了。”百里夫人連連搖頭道。
“哎喲,別說那事兒了行不行?”高夫人揉着心口顰眉道,“我聽說啊,那些公主娘娘王妃郡主什麼的都叫金人給擄走了,全都糟蹋得不成樣兒了!可惜了,本來是金枝玉葉,到頭來卻遭那種大罪,連我們尋常百姓都不如,真真太可憐了!景王爺也算好哥哥了,知道自己妹妹被金人擄走了還打算去贖,要是換做別家,管還懶得管呢!”
楊夫人輕笑了笑道:“贖回來又怎麼樣?都給糟蹋了,只能放家裡養着,或者送尼姑庵裡去了。依我說,倒不如不贖,沒準那位娘娘跟了位前途大好的金國將領,另有一番富貴榮華呢?命數這種事兒是不好說的。”
“那倒是,”一旁坐着給女兒抹蔻丹的陳夫人道,“萬一花個幾萬兩銀子贖回來,她一時想不開半路上就抹了脖子呢?那不是人財兩空?若是換了我,寧可上吊死了也不願意被那些外族人糟蹋,哪兒還有臉活下去?話說回來,一會兒景王妃開口問你們借銀子,你們借不借?”
高夫人忙問道:“她問你借了?”
陳夫人輕蔑一笑道:“嚴夫人給我派帖子的時候我就收到風兒,就跟百里夫人說的那樣,景王府在到處張羅着銀子準備贖那位娘娘回來。我當時就知道,嚴夫人這場茶會是個鴻門宴,多半是想幫景王妃問我們借銀子。我本想不來吧,又礙着嚴夫人的面子,到底相交十多年了,所以還是來了。不過我醜話可說在前頭,如今局勢這麼不穩,各家都勒緊褲腰帶過日子,誰還有餘錢借給她呢?萬一金人打過來,我們不也得湊盤纏逃命嗎?”
百里夫人連連點頭道:“你這話有理,我家也不寬裕,北方的買賣斷了,收入少了大半兒,自家那幾十口人能盤活就已經不錯了,哪兒還有餘錢借給她呢?”
“依我看,人家景王妃未必會開口找我們借。把她那兩個寶貝女兒嫁出去不就能一舉兩得了嗎?”楊夫人冷不丁地插了一句道。
她這麼一說,這幾位夫人都像明白了什麼。陳夫人托起自家女兒那纖纖玉手瞧了瞧,輕嘆了一口氣道:“她家那兩個寶貝也要有人肯接手才行。大的沒規矩,小的更無法無天,誰家肯接這兩個燙手的山芋?一娶過門,禮金收了轉臉就問你借錢,身爲親家,怎麼推脫得過?果真是一舉兩得呢!好在我兒子早定親了……”
“噓!”高夫人忽然朝陳夫人輕輕地噓了一聲。陳夫人轉頭往外看了一眼,小聲問道:“誰啊?景王妃?”
“是意舒,”高夫人指指門外道,“剛纔在那兒偷聽呢!”
陳夫人蔑笑道:“我說吧,沒規矩透了!你們誰家肯要,趕緊要了吧!”
香閣內沒人吱聲,沉默了幾秒後,大家又聊起了別的話題,直到嚴夫人和景王妃帶着羅意舒回到香閣裡。嚴夫人掃了一眼,自言自語地問道:“那位阮夫人還沒來嗎?”
“城裡有位阮夫人嗎?”高夫人好奇地問道。
嚴夫人笑了笑,指了指楊夫人道:“有,還是楊夫人的親閨女,新搬來臨安,我特意請了她的。”
“楊夫人還有個親閨女?”幾位夫人都齊齊地看向楊夫人。
正欲解釋時,樓下忽然響起了丫頭通傳的聲音,說阮夫人到了。嚴夫人忙起身迎了出去,楊夫人也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朝往張望着。高夫人拉了拉她笑道:“你快坐下吧!立馬就上來了你急什麼?這是多久沒見了?”
楊夫人敷衍地笑了笑道:“是有些日子沒見了。”
“那往後要見面就方便了呀!她住哪兒?夫家姓阮嗎?做哪行的?”
“也是做買賣的,叫阮麴塵……”
“阮麴塵?”陳夫人忽然提高音量打斷楊夫人的話,驚訝問道,“是從雅州來的嗎?”
楊夫人點頭道:“是啊,怎麼了?”
“嗬喲!”陳夫人放下蔻丹抹子,語調輕慢道,“鬧了半天兒原來是你家的好女婿!虧得你今兒提了,要不然往後我們兩家指不定不好見面了!”
楊夫人詫異道:“這是爲什麼?難不成他開罪了陳老爺嗎?”
陳夫人面帶鄙色道:“你那個女婿着實是猖狂得很!你該知道里弦書院關張的事兒吧?我家老爺打算把裡弦書院買下來改成茶樓,原本跟張夫子都談好了價錢,只差沒過定了,哪曉得哦,半路殺出來個程咬金……不對,是阮麴塵,硬是擾了我家老爺一筆上好的買賣!你知道他有多張狂嗎?”
“快說說!”好聽八卦的百里夫人忙催促道。
“裡弦書院後面不是有一片荒屋破屋嗎?早年發了場瘟疫之後,城裡人誰敢住那兒,都些窮得要死的人住着。他爲了搶裡弦書院那筆買賣,就跟張夫子說,連同後面那片也一併買下來,價錢擡得高高的。我家老爺多精明的一個人兒,豈會真跟他對着擡價?他愛花那個冤枉錢他花去,誰不知道那片最髒最晦氣,花錢買等於丟銀子進火坑裡燒!你們說是不是?楊夫人你說你這女婿是不是太張狂了?”
楊夫人聽罷微微皺眉道:“其實,我也不太喜歡我那女婿。早先對我家閨女不好時,我就想接了我閨女來臨安住,跟他斷了干係。可我閨女是個死心眼,非得跟着他,我有什麼法子?照我說,陳老爺也不必太給他臉面,當他是個晚輩,該出手教訓就出手教訓,也叫他長長記性,以爲這臨安城像雅州城那麼好混呢?”
陳夫人點頭笑道:“有你這句話,那我就放心了!既然是你女婿,替你訓訓他也是應該的。年輕後生,不拿銀子當錢花,做事一點都不牢靠,往後你閨女還怎麼指望他過日子?”
正說着,嚴夫人引了寶梳進來了。楊夫人一見寶梳便又起了身,親切地走過去拉着她的手笑問道:“怎麼纔來?叫幾位夫人好等了!”
寶梳先是一愣,繼而明白過來了,因爲這楊夫人跟原主長得確有幾分相似。看着這張老了一輩卻有些掛相的臉,她立刻明白了,這就是傳說中的親孃楊氏。
“來來來,先坐下!”楊夫人拉着寶梳在自己身邊坐下,然後指着衆位夫人一一介紹。寶梳跟她們寒暄了幾句後,嚴夫人便開始煮茶了。
嚴夫人出自福建御茶世家,是城裡有名的茶博士,素有茶夫人之稱,能喝到她所烹煮的茶,在臨安算是一件幸事,因此她人緣是這幾位夫人中最好的。
吩咐丫頭拿來了銀碾子,細羅曬等工具後,她便取出了一塊小茶餅道:“往日招待大家的都是名茶,這個算不得什麼名茶,卻是最難得的,叫猴茶。”
“何爲猴茶?”寶梳問道。
“所謂猴茶,就是訓練猴子在人跡到不了的懸崖峭壁上去採茶,極費工夫,所得芽葉又少,所以很難遇得上一回。這是我的一個朋友從四川峨眉山帶回來的,大家一會兒嚐嚐滋味兒如何。”
高夫人讚道:“嚴夫人不愧是茶博士,什麼花樣兒的茶你都能找來。今兒是猴茶,下回是不是該請我們喝神仙茶了?”
嚴夫人用木夾子夾着茶餅在火上炙烤着笑道:“神仙才不會喝茶,他們是不食五穀雜糧的,聞聞味兒還差不多。行了,該碾碎了。”
“讓我們家葵寧來吧!”陳夫人忙慫恿身邊的女兒笑道,“難得來你這兒一回,叫她跟你學學這茶藝,往後到了婆家跟人說她的茶藝是跟你學的,臉面上也有光呢!”
“你客氣了!來,”嚴夫人把碾子遞給陳葵寧道,“葵寧你到這邊來,細細地碾碎了,過羅多篩幾遍,越細越好……喲,這指甲是剛染的吧?顏色襯着你這皮膚真是好看,那盒蔻丹就送你了,快別糟蹋了這麼漂亮一雙手,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