麴塵緊閉着雙脣,眉心緊鎖地沉默了片刻後吩咐道:“曲中,隨時跟北邊留駐的兄弟聯絡。萬一金兵繼續南下,告訴北邊的兄弟立刻撤回來!還有,初心眼下死活不知,讓他們再找找,萬一……算了,找到她再說,橫豎還是那句話,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我知道了,哥!”曲中說完飛快地奔出了書房。
遠志好不失望,臉上帶着讀書人特有的憂鬱道:“這就亡國了?那我們讀書幹什麼?考功名幹什麼?難道就是爲了往後去給金人當跑腿兒的?我們是不是應該唱國破山河在了?”
“唱個屁唱!”汝年盤腿罵道,“什麼國破山河在?就算在也是物是人非了!”
遠志一臉憂鬱道:“那往後我們該怎麼辦?等着金人來收拾?金人能攻破東京,絕對可以繼續南下的!雅州雖偏遠,但也不能說不會打這兒來啊!”
“有黃河在,他們很難南下。”麴塵沉凝道。
“對,黃河素有天險之稱,金兵不習水戰,想要南下並非易事,除非他們過得了黃河!”汝年點頭贊同道。
“師傅應該不知道這事兒,我先去給他傳份書,看他怎麼說。”麴塵說罷跳下塌,穿上鞋匆匆走了。
金兵攻破東京,佔領皇城一事很快傳遍了雅州城的大街小巷,人人談金色變,惶恐不安,特別是那些讀書人,個個義憤填膺,憂傷不已。亡國的論調像惡臭氣一樣在城裡城外到處瀰漫着。
不過這並沒有影響到寶梳的心情,她照舊大口吃肉大口喝湯,開開心心地當她的小奶牛,照管完小的再伺候大的。眼看初真家的丁香快滿月了,寶梳這個做嬸孃自然得幫着打理打理滿月酒的事情。
十六那日,寶梳剛剛從洞月樓回來就看見麴塵拿着一封信坐在榻上發神,便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湊到他背後看了一眼問道:“咦?誰寄來的情書啊?”
麴塵回過神來,擡手拍了拍她的臉蛋笑道:“什麼情書?是師傅寄來的信而已。”
“你師父不會又要你去做什麼臥底細作吧?”寶梳像獼猴似的趴在麴塵背上問道。
“我們擄金幫的人其實都是隱藏在市井的細作,在哪兒都一樣,不過這回你應該很樂意去。”
“爲什麼?”
“你之前不是一直鬧着要去杭州嗎?怎麼了?這會兒又不想去了?”
“杭州?”寶梳奇怪地問道,“你師父要你去杭州幹什麼?”
“師父收到風聲,說康王趙構已經領着趙氏皇族殘餘以及從靖康之亂逃出來的王公大臣前往臨安建都。”
“哦,那就是南宋啊!”
“什麼南宋?”麴塵轉頭問道。
“我的意思是說,原先那個都城在北邊,可以叫北宋嘛。現下這個都城建在南邊,叫南宋也不錯啊,好區分嘛!不管哪個宋,橫豎都是姓趙的天下,沒分別!”寶梳解釋道。
麴塵聽了這話,忽然想起了什麼,輕輕地拍了拍寶梳的手問道:“我聽龐碩天說,你跟他打過一個賭是吧?好像是賭完顏宗望和完顏宗翰誰能先攻入東京,他說你買的是完顏宗望,沒想到還真給你買對了,你是怎麼猜到的?”
“我歷史好唄!”寶梳脫口而出。
“歷史好?”
“哦,我的意思是說,別看我只是一介小婦人,其實我也很關心國家大事軍情要務的,國之興亡匹婦也有責嘛!哎呀,你不說我都忘了,我還跟龐碩天那隻老狐狸打了這麼一個賭,是我買贏了的啊!我應該在他臨死之前先找他把賭注要了纔是,唉,虧了!”
麴塵笑了笑道:“也不算虧,想想我們從五爺手裡便宜盤過來的幾間鋪子,哪一間沒讓你靳老闆娘賺痛快的?真是個錢迷兒!往後可別把我閨女也教成了個小錢迷兒!”
寶梳得意地晃了晃腦袋道:“這個很難說哦!那得看她自己的能耐了!只要有我一半的聰明,保準她能找個比她老爹更好的男人,掙比她老孃更多的錢錢!”
麴塵轉身抱住寶梳微微顯圓的腰身問道:“她老爹還不夠好嗎?這世上怎麼可能有比她老爹更好的男人?充其量就是個平分秋色罷了。”
“哇,你還真捨得誇你呢!她老孃我是一葉障目了,還沒去外頭見識大人物大場面就給你哄了。往後她長大了,一定要出去見識見識,保準能挑到比你更好的!話說回來,真要去杭州嗎?”
“嗯。”
“戚大貓他們呢?”
“他也要去,趙構要在杭州建都,局勢剛穩,不能再有什麼大波動了,不然我們真算亡國了。師傅讓我們去的目的,是排查潛藏在臨安的所有金國細作,防止他們暗中搗亂。下午收到信的時候,汝年還在跟我商量,到底是把你和初真留在雅州好些,還是帶去杭州好些。”
寶梳撇撇嘴道:“戚大貓一準說,還是把她們留在杭州吧!大男人出門去幹大事兒,帶上小女人小屁娃多礙事呀!大不了偶爾回來看一眼就得啦!是不是?是不是?”
麴塵咯咯地笑了起來,在寶梳屁股上捏了一把道:“還真被你說中了!”
“別亂摸!”寶梳扭了扭身子道,“人家好不容易纔長出點肉,很寶貴的,給你摸了就不見了!”
“明明就是長胖了……”
“那你來生娃好不好?站着說話不腰疼!”寶梳掙開麴塵的懷抱,與他面對而坐道,“我可警告你哦,戚大貓帶不帶初真我管不着,但你不帶我們母女倆,我們就浪跡天涯,一塊兒找相好去了!”
“我沒說不帶,把你們留在這兒我也不太放心,倒不如一起去。只不過,你可能會遇上你娘還有楊晉他們。”
“遇上又怎麼樣?我之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認歸認,但彼此疏離這麼些年,沒什麼親情可言,不來往也行。至於那個楊晉,遇上了更好,他不是一直說我不是靳寶梳,要查個水落石出嗎?好啊,我讓他查,他要是查不出個究竟來,我就去杭州衙門摘了他杭州第一捕快的牌子!”
“還是給人留點臉面好了。你這小臉,”麴塵伸手搓了搓她那圓了一圈的臉笑道,“其餘長圓點要好看些。”
“真的嗎?”寶梳湊近他笑米米地問道。
“胖點捏着更舒服……”
“要不,試試?”
“喂完奶了嗎?”
“先餵你好不好?”
“好……”
兩人剛剛解了衣想在榻上*,曲中忽然風風火火地跑來了,拍着門板喊道:“哥,初心有消息了!哥,在不在?在不在?”
說到初心,當初她趁着曲中派去的人跟龐碩天的人交手時跑了,從此了無音信。曲中爲此帶了幾個人親自去了趟北邊尋找,但依舊無果,只好託了留駐在北邊的兄弟暗中查訪,自己先回了雅州城。阮炎夫妻因此一直生着麴塵的悶氣,始終覺得麴塵沒有盡心照顧過初心。
聽到曲中的叫聲,麴塵一邊整理衣衫一邊起身打開門問道:“真有消息了?她人在哪兒?”
“我剛剛收到北邊兄弟的飛鴿傳書,說在幽州那邊找到初心了,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只不過需要銀子去贖,她眼下被困在幽州守將府上。”
麴塵微鎖眉心道:“幽州尚在金國佔領之下,守將也是金人。靖康之難,那些金人從東京一帶擄走了上萬人,婦女佔了大半,我估摸着初心就是那個時候被帶到幽州去的。那邊需要多少銀子?”
“那些金國守將太貪了,居然要價一萬兩!”
“就算是兩萬兩,我們不也得給?要不了多久,金國就會歸還幽雲十六州,那些金將還不趁機給自己撈一筆?我立馬去取一萬兩現銀,交鈔他們是不會收的。你親自去一趟,儘快把初心贖回來。還有,再過幾日,我和汝年會動身去杭州,這兒就只能暫時交給夏夜看着了。你要儘早回來,不要再路上耽擱了。”
“哥你們要去杭州?”
“對,是師傅的意思。”
“那我明白了!我會早去早回的。就算初心不肯回來,我打暈綁也要綁回來!”
曲中當晚就帶着一萬兩離開了雅州城,急匆匆地北上贖初心去了。過了沒幾日,麴塵和汝年交待了手裡的事情,攜帶兩家家小和一從僕婢繡娘前往杭州。
此時,南宋初立,康王趙構稱帝,改杭州爲臨安,寓意臨時安身之所。
且說麴塵等人到了臨安,花了兩日找到了一處中等府宅,花了攏共一萬二千兩,心疼得寶梳直掉眼淚花兒!可誰讓臨安已經成了南宋都城,京城地價,那自然是寸土寸金了。
搬進府宅,安頓好一切後,麴塵和寶梳就各自忙開了。寶梳把繡莊搬到了臨安,帶了包括海櫻在內的三十多個繡娘。其餘十多個繡娘因爲各種緣由沒有一起跟着來。
買好宅子做繡莊後,寶梳就開始張羅着給繡莊添置用具,以及把從雅州帶來的繡品拿出來晾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