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氏眉頭緊皺,一臉的愁雲。看得出來,她是很不情願的。龐夫人有句話說中了她的心思,在龐府這些年,鑰匙和印章纔剛剛到手,還沒摸熱乎呢,卻又要交出去,她怎麼甘心?
龐夫人見她似有不捨之意,又惋惜地嘆了一口氣道:“唉!我是個沒福的,若能多生一個,好歹也可以幫幫乾朗啊!不說跟乾朗爭北邊的那些,至少能守住家裡這些啊!罷了罷了,說這些也是無用的,你們拿着我那些私房另外找地方過吧,千萬別虧了我那三個孫子,說到底,我也覺得對不住他們,原本是龐府嫡親的血統,到最後竟還流落在外頭,想想真是……唉!是我這做孃的沒用吶!”
“娘,您先別這麼喪氣,事情還沒到那麼糟糕的地步,這內宅的掌家權不還在我手裡嗎?”
“你能掌多久?不出幾個月,保準得交出來!就算阮麴塵沒工夫來理內宅的事兒,那郭雲瑤會閒着?她肯在你手底下討飯吃?老爺向來都偏心乾暉那房,你交出掌家權是遲早的事兒!罷了,聽孃的,不去爭那麼多,好好看顧你名下那三個孩子纔是,別叫他們也在府裡看人臉色過日子,讓我想想都覺得心酸呢!”龐夫人說着掩面做出傷心欲哭的樣子。
華氏瞧見自家婆婆這副模樣,再看看屋內這一片狼藉,心裡不由地揪了起來。要真照婆婆所說,找個由頭離開龐府,另外找地方過日子,那不等於自動離府分家嗎?往後龐府再大家業,再風光,也輪不上她和龐乾朗,更輪不上自己生的那兩個孩子了!
明明是堂堂龐府的大少奶奶,嫡孫媳婦,倒頭來還要如此狼狽地搬出去,她怎麼能甘心呢?就算不是爲了自己,爲了那兩個孩子,也不能就這麼輕易放手啊!
想到這兒,華氏開口問道:“娘,您在龐府這麼多年,難道就一點法子都沒有了嗎?您也不想眼睜睜地瞧着乾朗什麼都得不到吧?”
“我能有什麼法子?”龐夫人苦笑道,“你爹偏心,兄弟們個個有如狼似虎,連外人都來搶乾朗的東西,我雙拳難敵四手,能怎麼樣呢?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私房和陪嫁都留給你和乾朗,算我這做孃的一份心了。”
“娘,咱們是一家人對不對?一家人就不說兩家話。既然眼下形勢如此,我們這一房就得齊心好好合計合計,不能叫人趕出了龐府去!”
龐夫人點點頭道:“你有這份心,娘很欣慰,不過我看還算了吧!娘實在不像去跟貴姨娘她們鬥了,娘也累了啊!”
“娘,您也說了,就算不是爲了自己,也得爲了您那兩個,不,三個孫子啊!您想,往後我和乾朗各掌內外,您還愁沒好日子過,沒兒孫福可想嗎?如今,您真得打起精神來,跟我好好合計出個對策來。”
“聽你的口氣,你好像有什麼主意似的。”
華氏往外瞟了一眼,壓低了聲音道:“這事兒我也不知道準不準,橫豎就瞧出點眉目來。若不是今兒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我也不敢說出來。”
“這兒就我們娘倆,有什麼不好說的?”
“娘,您附耳過來。”
華氏在龐夫人耳邊嘰嘰咕咕地說了一通,龐夫人那臉色由青轉紫,又由紫變綠,最後一臉驚訝地問她道:“你看見過幾回了?”
“三回,”華氏比劃出了三個指頭道,“若是一兩回,我不敢胡亂猜測,可有了第二回第三回,我就知道里頭必然有貓膩,因爲牽扯到爹,我不敢亂說。”
“好!”龐夫人眉眼帶着神飛道,“這事兒我們得慢慢合計合計,想個長遠之計出來。若是乾朗得了勢,你就算立了頭功了!”
婆媳兩個正在商量對策時,瑛姑忽然闖進來,着急道:“夫人,剛纔百豐樓來人稟報,說阮麴塵把大少爺打了!”
“什麼?”龐夫人立刻從榻上坐起身道,“阮麴塵居然把大少爺給打了?還是在百豐樓?百豐樓那些人都幹什麼吃的!老爺知道嗎?”
“應該有人去稟報老爺了。”
“這個混小子,膽兒是越來越大了,居然敢在府裡動手打乾朗了!嗨!這兩口子可真是一對的啊!剛剛靳寶梳才把亭玉踹了,這會兒子阮麴塵又把乾朗打了,真是混賬出一家啊!對了,乾朗跑百豐樓去幹什麼了?”
“想是心裡不服氣,給人找碴去了。自打聽說阮麴塵要回來了,他晚上就沒睡過一頓好覺!”華氏有些不滿道,“娘,說句您不愛聽的話,您這兒子可真得管管了!”
龐夫人連連點頭道:“縷梅你放心,該管教時我絕不手軟,不齊心哪兒能成大事兒,你放心好了!”
“行,我去百豐樓瞧瞧吧!”
這天晚上,寶梳泡過熱浴後,侯安媳婦鍾氏和一個小丫頭進來收拾浴桶和衣裳。寶梳往外望了一眼問道:“阮麴塵還沒回來嗎?”
鍾氏道:“還沒呢!侯安也沒回來,想必還在老爺那兒。管家娘您不用擔心,老爺不會把大管家怎麼樣的。我都聽那些人說了,今兒是大少爺自己找抽,怪得了誰呢?您放心吧!您要用宵夜不?奴婢照着上回你教的法子備了涼麪,您要不要嚐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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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寶梳走到窗邊擡頭看了看半露的月亮道,“我不餓,要不你收拾完了,陪我說會兒話?”
“行,您先稍等等。”
鍾氏和小丫頭擡走了沐浴桶後,過了一小會兒,便捧着一壺茶,兩色點心和一碗自制的涼麪來了。寶梳正坐在窗外的美人塌上發神,見她來了,招手叫她上塌去。她放下東西沒動,笑了笑說道:“奴婢搬張凳子來坐就行了,不用上塌的。”
“沒關係的,這兒又沒其他人,我們倆這樣坐着才能好好說話呢!”
“那怎麼好?”
“上來吧!”
鍾氏猶豫了片刻,這才斜着坐上了塌,再把涼麪和點心放在寶梳跟前道:“奴婢瞧您晚飯沒怎麼吃,剛剛又泡了個澡,肚子準會空的,多少吃點墊着吧!大管傢什麼時候回來總沒個定數的,您要等,那得等到什麼時候去了?”
寶梳一邊攪着面一邊問道:“你和侯安跟阮麴塵多久了?”
“三年多了。”
“你們怎麼就想起跟着他了?”
“跟他不好嗎?”鍾氏笑着反問了一句,然後又道,“我們做奴才的沒法挑揀主子,撞着誰就是誰,運氣好能撞着個好說話的,命能長點,運氣不好撞着個脾氣性子不好的,那就倒了大黴去了!我和侯安都是龐府賣下的,年齡到了,主子就做主配了對兒。”
“我瞧着配得還挺登對的呀!”寶梳笑了笑道。
鍾氏不好意思地低頭笑了笑道:“侯安那人還湊合着,至少沒那麼多花花腸子,不是見一個就喜歡一個的。想來我上輩子指定做過不少好事兒,這輩子纔有這麼好的運氣。家裡窮先是給賣到龐府做丫頭,派到了老夫人院子裡。老夫人是個吃長齋信菩薩的,一年到頭總不罵人,賞錢也給得多。後來老夫人做主,把我配給了侯安。侯安跟了大管家之後,老夫人心疼大管家院子裡沒個大丫頭管着,就把我打發過來了。”
寶梳嘩啦地吃了一口面,嚼巴嚼巴問道:“老夫人還心疼他?”
“您沒聽過外面的流言嗎?說大管家是老爺的私生子。有一回夫人在老夫人面前學了個舌,老夫人聽了一點都不生氣反倒笑呵呵地說:‘早說啊!真有這麼一回事兒就好了!我膝下不就多了個孫子了嗎?’。您沒瞧見夫人那臉色,難看得跟蟈蟈綠似的!”
寶梳差點把面從嘴裡撲哧了出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把面嚥下去後笑問道:“就沒整個滴血驗親什麼的?”
“都是流言,誰去當真啊?那都是有些人妒忌大管家得老爺信任才編出來的。若說私生子,您瞧瞧大管家和老爺那長相,簡直就是南轅北轍,八竿子打不着的啊!再瞧瞧那幾位少爺小姐,也沒一位跟大管家掛相的吧?都是那些人胡說的罷了。傳完了私生子,又傳大管家會娶三小姐……遭了,這話奴婢是不是不該說?”
“我們倆單獨一塊兒說話的時候,就不用奴婢奴婢的了。他和龐亭玉的事兒我又不是不知道,說吧!”
“管家娘,您可千萬別誤會了,那都是沒的事兒!”
“那說點有的吧!”寶梳笑米米地問她道。
“都沒有,怎麼說有的?非要說個有的,我倒想起了一個,”鍾氏起身走到寶梳的梳妝檯前,找了個小盒子出來,放在她面前道,“這盒子您沒打開瞧瞧?”
“什麼東西?”寶梳瞧了一眼,像是裝髮簪的盒子。
“您果真沒打開瞧瞧?”
“沒有。”寶梳幾乎沒怎麼碰過麴塵屋子裡那梳妝檯上的東西,每回來去都比較匆忙,而且頭兩回來也比較陌生。
鍾氏把那盒子打開後,推了過去道:“您瞧瞧,眼熟不眼熟?”
那盒子裡果然放着一支簪子,第一眼瞧着有些眼熟,再仔細瞧瞧,寶梳猛然發現這簪子居然是她第一回到謝花閣時,被阮麴塵折斷的那支!她有些驚訝,拿起簪子看了看,斷裂處已經用葉形金片很巧妙地修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