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在太陽還未正式升起來前,何柏谷與李朝年就被穆英豪喚醒,兩人重新行了拜師儀式,穆英豪又正式說明了一下自己的身份與相關忌諱,接着便領着兩人上路。
開始新生的何柏谷與李朝年並不知道,在他們離開之時,何家村島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在穆英豪安排下,何家村島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何患與丁鼎在商議之下,決定不按照祖輩何芝龍的辦法建立所謂的南村北村,而是讓村民和丁鼎從爛泥鬼船上帶來的那些人混居,並重新制定了村規,村規中第一條就定死——除了特殊情況外,村民都不能離島,絕對不能離島前往大陸或者前往其他島嶼居住。
所謂特殊情況,當然是指必須要前往內陸買辦事務,或者出海打漁。
何患與丁鼎一同宣佈村規,同時丁鼎也被宣佈成爲村中的議事長老,參議村中所有大事。這個決定立即引起了大多數男丁的不滿,但何患隨後與丁鼎給全村人說清楚了緣由,全村男丁一片譁然,也不得不默認了何患這個決定,丁鼎也隨即表示他已經洗心革面,雖然重新做人是不可能的,只是希望能在這個島上一直呆到不得不離開的那一天。
只是丁鼎不知道,這一天會來得這麼早,而且就在何年月離開的第二天清晨……
“嗚嗚嗚——”何家村碼頭的號角聲響起,村中男丁聞聲帶齊武器立即前往碼頭集合,卻見丁鼎和何患站在碼頭上,手持望遠鏡看着遠方。何患不斷地移動着自己的位置,朝着右側走去,隨後放下望遠鏡,問丁鼎:“那是什麼東西!?能在水下跑的船?”
“我從前聽日本人說過,那東西叫潛艇,但我從來沒有親眼見過。”丁鼎搖頭道,也放下望遠鏡,“雖然那潛艇沒有標誌,但能出現在這片海域的只有日本人,難道……”
丁鼎說到這沒敢說下去了,他擔心自己的行蹤被日本人發現了,再上島來找自己?但這種可能性幾乎沒有,穆英豪等人是絕對不可能外泄這個消息的,男丁們也是對島上的事情守口如瓶,自己從爛泥鬼船上帶下來的那批人也沒有離開過這座島嶼,甚至沒有出過海。
是衝自己來的嗎?丁鼎思考着,又搖頭又點頭,直到何患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寬心,穆先生說過,戰爭快結束了,十天之前我就沒有怎麼見過日本人的炮艇出海,再說你來這裡好幾年了,日本人要來找你,早來了,不會等到現在。”
“那會是什麼事?”丁鼎又拿起望遠鏡,看着那潛艇在水下行了一陣又冒出頭來,在何家村島外的海域不斷繞行,像是沒有人操控一樣。丁鼎越看越覺得奇怪,抓起身旁的那支中正式步槍對何患說,“村長,我帶人駕船去看看,挑幾個好手跟我同行。”
“不行!”何患搖頭,自從他去過爛泥鬼船之後,做事變得比曾經謹慎百倍,“就算要去,也必須是晚上,夜間行船,順風順水!”
丁鼎搖頭:“不行,萬一日本人真的對何家村島圖謀不軌,到夜間就晚啦!”
何患指着島嶼周圍那一團團的漩渦道:“你放心好了,日本人沒有那個本事可以駕得過這一個個漩渦。”
丁鼎這才放心,但沒有離開碼頭,一直就站在那等着太陽落山,黑夜來臨,這才着急地去找正在吃晚飯的何患,要求何患選幾個人與他一起前往許久不動的潛艇查看個究竟。誰知道等他去找何患時,卻發現何患已經選好了十個酒足飯飽的夥計,帶着各式武器,挑選了一艘快船,準備出海去查看。
丁鼎幾步上前,抓住何患的手腕道:“村長!不行,你不知道那日本人的厲害,他們抓住俘虜,有用的才留,沒用的全部就地殺死!”
“我當然知道。”何患微笑道,“我也接觸過不少鬼子,做買賣的鬼子,殺人放火的鬼子我都認識不少,我知道怎麼對付他們。”
說完何患就準備上船,丁鼎乾脆直接擋在入船口處,搖頭道:“不行,你不能去,你必須坐鎮島上,萬一我有個一差二誤,你也知道如何帶領島上的人應戰。”
丁鼎算是說中了其他人的心事,若要是把丁鼎留在島上,何患萬一出事,其實男丁們都不怎麼願意信任丁鼎,到時候應戰起來更麻煩。何患心中也明白,原本他也懷疑過丁鼎,但穆英豪說過,丁鼎絕對和曾經不一樣了,不需要太擔心,於是自己也放下了心中那塊石頭,只是擔心沒有自己帶領,挑選的那十個男丁不會聽從丁鼎的命令。
那十個男丁也都算是村中習那明朝南軍五十六路刀法的好手,在對方不使用槍械的情況下,一個男丁至少可以徒手對付五個鬼子,他估摸着那船上頂多也就幾十個鬼子而已,再多那東西能裝下嗎?
兩人在碼頭上船口僵持不下,最終還是何患的媳婦兒解了圍,撥開衆人上前道:“年月跟着師父走了,你也要走,要是你有個什麼事兒,我以後一個人怎麼過?”
“嫂子說得是!”丁鼎立即附和道,隨後自己抓了槍就跳上船,那些個男丁見狀也紛紛上船,最後的人順便就把何患給堵在船口了。何患只得答應讓丁鼎領隊,但又叮囑了那些男丁必須要聽從丁鼎的命令,男丁們見何患願意坐鎮島上,也都放寬心,算是沒有什麼後顧之憂了,都表示一定聽從丁鼎的命令。
何患目送丁鼎等人駕船離開,自己立即又招呼了村中其他男丁準備迎戰,同時讓自己媳婦兒帶了村中老人、女人和孩子前往北村墳地口的小山崗下避難,擔心萬一真的打起來了,日本人的炮彈可不是隻炸有武器的男丁。
領着男丁出海的丁鼎,駕船徑直朝那艘潛艇駛去,在快接近潛艇的時候,又命人駕船圍繞着潛艇先行兩圈,試探下對方的動靜,如果對方有人出來,先行詢問怎麼回事,如果僅僅只是小事,他們就立即掉頭回島,如果沒有人出來,再靠近仔細查看。
船上的男丁雖說都是在海邊長大,也算是見過了各式船隻,但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怪異的東西,且大部分都沒有記住“潛艇”這個新式稱呼,都站在甲板上好奇地打量着那艘日本人的潛艇航母。丁鼎更是覺得奇怪,因爲他有幸見過日本人拍的潛艇照片,從碼頭的汽車和身後潛艇的對比來看,也沒有這麼龐大,而且眼前這艘潛艇的右側還有類似大船艦體一樣的東西,又高又長,站在斜面看起來像是一根粗大的管子。
丁鼎的船逐漸靠近航母潛艇,此時他發現那潛艇的外側很是怪異,趕緊招呼人駕船靠近,等到船身快緊貼潛艇之後,他終於看清楚在那潛艇的外表滿是怪異的泥土,泥土中還夾雜着碎木板。丁鼎心中一驚,抓着旁邊男丁的手就側身前傾伸出手去抓了一把上面的泥土,放在鼻前一聞,驚呼道:“不好!”
“怎麼?”拽着丁鼎的那個男丁忙問,同時也看到丁鼎的臉色很陰沉,知道事情不好,但不知道不好的原因是丁鼎明白潛艇表面粘着的那一層爛泥,與爛泥鬼船表面的一模一樣!
抓着那團爛泥的丁鼎呆呆地站在甲板上,看着眼前龐大的潛艇,尋思這潛艇肯定是無意之中撞上了爛泥鬼船,因爲這潛艇好像沒有什麼窗口可以看到外面,說不準夜間行船就撞上了?不明白潛艇原理的丁鼎這麼猜測着,但不管怎麼猜測,潛艇表面上的爛泥的的確確是鬼船的,兩者有過遭遇也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片刻後,丁鼎轉身對船上其他男丁說:“我一個人上潛艇去,其他人駕船先返回島上,告訴村長兩個字‘爛泥’,說完他就會明白了。”說完,丁鼎抓了柄朴刀別在腰間,又檢查了下自己隨身攜帶的那支手槍,裝了六個彈夾,又帶了些飲用水就準備上船。
船上剩下的十個男丁互相對望着,不敢吱聲,其實心中都還是不相信丁鼎,擔心丁鼎與潛艇上的日本人是一夥兒的,等他們駕船離開,那潛艇尾部和艦體上端的武器就會對準這艘快船,到時候他們死了不說,對何家村島還是個巨大的威脅,因爲島上根本就沒有重武器可以對付這個大傢伙。
丁鼎見船上的男丁沒有任何表示,暗歎了一口氣,跳上潛艇,轉身一腳將那快船蹬開,沉聲道:“你們放心,如果真的有什麼意外,或者是被日本人給抓住了,我丁鼎絕對不會連累何家村島上的人,只是希望你們可以善待我從那船上救回來的兄弟,他們和我不一樣,曾經都是好人。”丁鼎說“救”這個字,其實也不算太恰當,畢竟真正明白這其中玄機的人只有他和何患,其他人這幾年來都處於稀裡糊塗的狀態,即便是他們按照穆英豪教他們的辦法向村中人說明,也故意隱瞞了一些事情,因爲事情的真相是生活在正常世界的人無法接受的。
那十個男丁一聲不吭,就這麼站在船上順着海流漂離了潛艇。實際上他們也不願意登上那艘怪異的潛艇航母,與敵人作戰他們並不擔心,擔心的只是作戰沒有效果,最終自己在何家村島上的家人還會遭殃,於是都保持着沉默,默許了丁鼎這個前漢奸的獨自冒險。
“入口在什麼地方?”等那快船離開後,丁鼎起身後在潛艇表面的甲板上走着,尋找着高聳艦體周圍有沒有入口,曾經他知道有這麼個東西之後,就詢問過怎麼進入,日本人說在艦體的上端有個出入口,可現在丁鼎這麼一看,好像艦體右側那個圓筒內也有道門,只是控制着閘門的開關應該是在內部,而不可能在外面。
當時丁鼎並不知道那個圓筒的作用就是潛艇航母組裝與停放水上飛機的機庫,外面的軌道是用於飛機滑行起飛使用的。他尋找了一番入口,目光又投向了潛艇尾部,和艦體上端那幾門炮上面,決定先想辦法把那幾門炮給毀了,不能讓一發炮彈落在何家村島上面。
丁鼎靠近尾部那門炮,發現自己所帶的工具根本沒有辦法對其造成什麼實質性的損壞,有些後悔應該弄點炸藥,哪怕帶兩顆手榴彈也好,只要扔進炮管引爆就可以讓其無法發射。幾番思考後,丁鼎決定還是先進潛艇一探究竟,因爲日本人肯定有帶武器彈藥,找一顆手榴彈應該不成問題。
順着鐵梯爬上艦體的丁鼎開始尋找入口,上去之後就發現上方出入口的艙口蓋竟然是打開的,而旁邊還躺着一名穿着日式飛行員制服的日本人。
丁鼎抓了手槍慢慢摸了上去,試探了下那日本人的鼻前,發現還有微弱的呼吸,隨後他又扭頭看向那艙口下方的潛艇內部,下面亮着燈光,飛行員腹部傷口的鮮血正順着從艙口處向下流淌着,滴落在潛艇內部的地板上。
丁鼎查看着那飛行員的傷勢,終於發現那傢伙的腰部缺了一塊兒肉,好像是什麼野獸一口咬下去的,缺口很整齊,仔細看也沒有撕咬過的痕跡。這一下丁鼎就更不明白了,不知道那日本飛行員是如何受傷,也納悶這在水下跑的東西,怎麼還會有飛行員?
“太……”丁鼎湊過去習慣性要叫“太君”,但又立即反應過來了,狠狠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咧咧罵道,“狗漢奸!狗改不了吃屎!”尋思了一下,搖晃着那飛行員,用日語問,“喂!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日本人沒有半點反應,只是緊閉的雙眼睜開,裡面雙眼翻白,有點中毒的跡象。就在此時丁鼎聽到下方有怪異的聲音“咣噹”而過,像是有人飛速跑過,腰間掛着的物件不小心撞到了潛艇內部的機械一樣。他趕緊持槍俯身查看潛艇內,只見其中隱隱約約有幾道影子從那裡跑過,只是一閃而過,給人一種自己眼花了的感覺。
“喂!下面有人嗎!?還有活人嗎!?”丁鼎朝着下方喊道,喊一句身子向旁邊偏一下,擔心下方有子彈射出來,就在他偏第二次的時候,自己的大腿突然被一隻手給死死抓住,丁鼎嚇了一哆嗦,立即調轉槍口對準自己的腿部,這才發現是那個受傷的飛行員醒了。
“你……”那飛行員仰頭看着丁鼎,打量着他,“你是誰?”
丁鼎憤而罵道:“混蛋!找死呀!?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
傷勢極重的日本人腦子中還是一片模糊,只是聽得丁鼎說的是日語,認爲那是自己人,也認爲自己有救了,只是用盡力氣說:“跑!跑!”
“你說什麼?”丁鼎心中一急,沒有說日語,湊近聽清楚日本人說的那個字後又問,“跑?爲什麼要跑?發生了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