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遺棄的怪物

1937年初,民國二十六年,黑龍江小河地區(現塔河)依西肯縣邊境小村欽天。

一個衣着單薄的男子在山林之中穿梭,抱着胳膊哆哆嗦嗦地跑在雪地之中,不時地停下來叫着一個名字“呂千尋”,他發音吐字都不是很標準,聽起來有點大舌頭的味道。這是清晨,這裡的清晨日出很早,雖然一天中大部分時間都籠罩在強烈的日光之中,卻依然沒有辦法降低這裡幾乎能凍結氣體的寒冷。

“呂——千——尋!”滿臉鬍渣的男子抱着胳膊在山林中大聲喊着,“兒子!我的兒子!呂千尋!”

“入門!呂入門!回來!回來!”男子的喊聲迴盪在山林中的同時,山林外一個穿着厚重棉襖的中年婦女大聲喊着男子的姓名,叫了一陣後沒有聽到男子迴應,正準備跑進山林之中,身邊的老頭兒卻一把抓住她,扯到一邊喝道,“管他什麼死活?他要死,讓他和那個怪物一起死!別忘了,他就算入贅到了咱們呂家,他還是個倭寇!鄉親們,你們說是不是?”

老頭兒身後的一衆被凍得滿臉通紅的村民附和着,但寒冷似乎連他們的聲音都給凍結了,不少人在雪地中跺着自己的雙腳,免得被凍得發麻,徹底失去了知覺。但因爲老頭兒是村長,礙於他的威望,沒有人敢轉身離開。

“爹!那是我的男人!求求你,求求你把他找回來吧,那個怪物兒子咱可以不要,但我不能連他都不要!”女子一下跪倒在雪地之中,流出的眼淚被寒風一吹,瞬間在臉上結成了冰段,“他很好,他對我們都很好,你讓他改姓呂,他改了,村子裡的人嘲笑他,叫他改名叫入門,他也從了,還要他怎樣?如果沒有他,當初虎子也沒有辦法活着回來呀!”

“啪——”村長擡手就朝着女子臉上揮了一巴掌,伸手指着道,“桂珍呀!你還記得虎子?如果不是那個倭寇,虎子會死嗎?啊?虎子是我親兒子!你早就嫁給虎子啦!你幹嘛還要惦記着那個日本人!我們欽天村能收留他,都算是降福咧!”

桂珍摸着自己被凍得發麻,都不知道疼痛的臉頰,低聲道:“爹,要不是他,虎子早就死在外面咧,是他走了幾天幾夜把虎子給揹回來的,讓他照顧我,也是虎子死前說的話,而且……”桂珍下意識摸着自己已經癟了的肚子,“我生下來的那個怪物,怎麼說也是虎子的種,他能將千尋當做自己的親兒子,一直照顧,已經不錯咧!”

“你這個騷娘們!你沒了男人沒法活是不是?還說那個怪物是我們呂家的種?我們呂家會種出來那樣的怪物嗎?那是什麼怪物?早就應該扔了!村裡面每次商量丟了那個怪物,那個倭寇就會撿回來,丟一次撿一次!這種怪物留着就是災,遲早會害死大家的!”老頭兒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隨即又立即側目看着身後的村民,被凍得已經傻了的村民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立即紛紛點頭表示同意,但這次卻沒有人開口說話,彷彿嗓子都被凍結住了一樣。

“爹,我求求你,我給你磕頭,我給你磕頭了……”桂珍在雪地中一個又一個地磕着頭。

“別叫我爹!我們呂家沒有你這個兒媳婦!你找那個日本人的爹叫爹去!”老頭兒甩開抓住大腿的桂珍,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彷彿還不解氣,回身來擡手又準備朝着桂珍的臉上再打一巴掌,可手舉在半空中卻沒有打下去,因爲他看到呂入門抱着那個怪物孩子出現在了山林口。

“桂珍,我把咱們兒子找回來了!”呂入門咧嘴笑道,咧嘴笑的時候,兩側早己凍裂的嘴角慢慢流出血來,鮮血卻意外沒有凝固,卻是滴在懷中那個四歲孩子的臉上。原本渾身火紅的孩子,在臉上被滴了鮮血之後,竟睜開雙眼,用手指蘸着呂入門嘴角的鮮血,放在嘴裡吮吸着,露出了笑容,張開嘴要叫“爹”,嗓子中卻好像有東西塞住,半天才叫出一個“bie”字音來。

“看看這怪物!喝人血!!!把這東西給扔啦!”老頭兒衝上去要搶呂入門懷中的孩子,呂入門側身一躲,隨即也跪倒在雪地之中,磕頭道,“爹!饒了千尋吧!他終歸是您的親孫子!他現在是這模樣,以後終歸會變的!”

老頭兒聽着呂入門那不純正的中國話,原本燃滿全身的火又竄到了頭部,擡手就朝着呂入門臉上招呼,最後還乾脆連腳都加上了,打了一陣不解氣,折了一根粗樹枝,朝着呂入門又是一頓打。呂入門一聲不吭,也不求饒,只是蜷縮在雪地中,用自己的身體擋住老頭兒的棍棒和拳腳,護着懷中的呂千尋。

足足打了十來分鐘,老頭兒終於打不動了,將棍棒交給旁邊一個年輕人,讓其接着打,自己轉身罵罵咧咧的離開了,待老頭兒走遠之後,年輕人舉起來的棍子都沒有落下去,看着微微擡起頭來的呂入門,啥也沒說,扔掉了棍子,轉身也走了,圍觀的村民也漸漸散開,樹林外,又剩下了那一家三口。

“千尋咧,爹帶你回家,爹弄了糖給你吃,咱們回去吃糖好不?”呂入門抱着呂千尋,臉上又有了笑容,邊走邊小心查看着呂千尋的身體,在看到孩子沒有凍傷之後,喜極而泣,走了半天卻發現桂珍沒有跟上,回頭去,卻發現桂珍依然站在原地,伸出雙手做出要抱孩子的姿勢。

呂入門趕緊轉身,笑嘻嘻地將呂千尋交到了其母親的手中,誰知道桂珍抱着呂千尋直接扔進了樹林之中,呂入門撒腿就奔了過去,將半點聲音都沒有發出的呂千尋抱了起來,慌忙查看有沒有受傷,用不解的眼神看着桂珍,卻不帶着責備。

“這是怪物,只有怪物纔不會哭,纔不會說話,村子中的人都說他是火娃,渾身通紅,會帶來災禍,扔了他吧,然後咱們回家。”桂珍滿臉都是眼淚凝結成的冰渣,站在那淡淡地說,沒有帶着絲毫的感情,彷彿這個孩子與她沒有絲毫關係。

呂入門抱着呂千尋起身,將其緊緊擁在懷中,盯着雪地咬牙點頭道:“虎子說了,讓我照顧你們母子,虎子死了,我要完成對他的承諾,是虎子救了我,我也要救他的兒子,我說了要把他的兒子當做自己的親兒子來看待!我會完成我對虎子的承諾!至死不渝!”說到這,呂入門又使勁點頭,嘴皮都被咬破,“至死不渝!”

呂入門說完,朝桂珍微微點頭,轉身就向村子中走去。桂珍癱坐在雪地之中,嘶聲喊道:“你是個倭寇!是個日本人!你叫啥呂入門,你叫谷崎田!你是倭寇!都知道你是倭寇,你是鬼子!”

呂入門抱着呂千尋走進村中,慢慢挪動着步子,躲避着村子中村民那子彈般的眼神,不敢擡頭,彷彿又回到了1934年的那個冬天——他從礦場帶回了奄奄一息的桂珍男子虎子,揹着虎子走進村子中,用自己不純正的中國話喊着救命,村民圍攏過來救助着虎子,但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是這個鬼子害了虎子”,隨即村民操起棍棒來圍着谷崎田拼命打着,谷崎田沒有還手,只是拼命喊着“不要傷了虎子,不要傷了我的救命恩人”,撲倒在虎子的身上,免得他被村民的棍棒所傷,也就是那個時候,這個來自於日本開拓團的低等移民谷崎田才明白了中國人對日本人的那種怒火,並不是民間故事,而是真實存在的。

日本開拓團移民之中,分爲好幾等,即便是最低等的移民,地位都在僞滿洲國的中國人之上,甚至可以隨意殺死中國人而不會遭受任何人的懲罰。僞滿洲國在日本國內被很多人看做了天堂,日本人的天堂,因爲只有在這裡纔可以爲所欲爲,而最可笑的是這裡的中國人在看到自己的同胞被日本人傷害,只會指指點點圍觀,嘲笑那被毆打傷害的中國人自己沒腦子,要去招惹日本人。

谷崎田見識到了什麼叫做麻木,原本來僞滿尋找新希望的他,夢想又一次破滅了,對於他這個愛好和平的日本人來說,似乎用“生不逢時”來形容再合適不過了。他想回去,但家中人不會再接納他這個“叛國者”,留在這裡,就算拼命想融入中國的團體,也會被認爲是日本人的探子,無奈的他只能找了一份在礦場當監工的工作,只有這樣,或許他才能實現自己夢想中極小的一部分——用自己微弱的力量來幫助那些被騙去礦場工作的中國人。

“谷崎田!你就是被帝國遺棄的怪物!”礦場大監工是這樣形容谷崎田的。谷崎田聽完只是笑了笑,默不作聲,取下上工前應該攜帶的鞭子,揹着水壺慢悠悠地走進工地,詢問着那些苦工是否要喝水,換來的卻是苦工低聲的罵語:鬼子、倭寇、卑鄙的日本人、狗日等等……

谷崎田一開始不明白爲什麼中國人會如此痛恨日本人,連他這個不願意傷害中國人,被日本同胞遺棄的日本人都一同辱罵,難道是因爲他不帶着鞭子嗎?他知道,那些中國苦工在被大監工鞭打的時候,只敢在心中咒罵,卻不敢說出來,對他這樣不會動手,只會關心的日本人卻惡語相加,這是爲啥?

“你們爲啥不反抗呢?”某次休息時,谷崎田私下問那羣中國苦工,他很不明白這一點,“你們應該反抗!我可以幫助你們!不反抗,就沒有希望!你們最終都會死在這裡!”

那羣中國苦工面面相覷,互相對望着,隨即一個年齡較大的苦工站起來,咬牙道:“不要聽這個鬼子的!鬼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他故意慫恿我們反抗,然後藉機弄死我們!”

其他苦工都紛紛點頭,膽子較大的,也知道谷崎田不會傷害自己,甚至朝谷崎田的跟前吐着口水,衆人散開後,大監工冷笑着來到谷崎田身邊,盯着四散走開,卻帶着慌張的中國苦工道:“麻木的支那人!愚蠢的支那人!低等民族!”

“沒有民族是低等的,大家都是平等的,中國人沒還有清醒,等有一天他們徹底清醒了,我們就完了,而我們之間的仇恨也會世世代代延續下去,永遠沒有終結的一天。”谷崎田低聲道,呆呆地坐在那,而大監工只是一口濃痰吐在他的腦袋頂端,用最惡毒的話罵着他,並說從明天開始谷崎田得和中國苦工一樣幹活,否則就等着活活餓死。

也就是那一天,谷崎田認識了憨厚的虎子,他的名字很土,叫呂大虎,典型東北男人的名字。在大監工走後,呂大虎幫谷崎田擦去腦袋上的濃痰,又問了他很多自己不明白的事情,例如谷崎田爲什麼要這麼好心?谷崎田告訴呂大虎,不是每一個日本人都是壞人,在日本國內也有很多很多不喜歡戰爭和侵略的人們。

“那你們走呀?我們又沒求着你們來,你們那些不喜歡戰爭和侵略的人,爲啥不告訴你們那些當官的,讓你們回去呢?你們的家在日本,不在我們這!”呂大虎瞪着無知的眼睛看着谷崎田,用自己簡單思維能構成的話反問着。

谷崎田望着呂大虎,忽然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憨厚的鄉下人說得對,這是個很簡單的道理,但有多少人去想這個問題呢?開拓團中,日本的軍隊中又有多少人其實和他一樣,原本都是鄉下老實巴交的農民,爲了什麼帝國的榮耀,天皇的召喚參加了這場戰爭,遺忘了自己的本性,甚至忘記自己在六道輪迴之中成爲了人,而不是畜生。

“我們那裡沒有中國大,也沒有這些礦產……”谷崎田指着跟前的礦山,指着周圍挖出來的煤,“我們那裡沒有這些,但我們很需要,如果沒有,我們的人都會在冬天挨凍,汽車跑不起來,輪船開不起來,飛機也沒有辦法上天。”

“可你們爲啥不問我們買呢?我們做買賣也不是黑心人!不會故意賣高價給你們,我們互相做買賣,就像咱倆一樣坐在這和和和氣氣的嘮嗑有啥不好?”呂大虎還是沒有理解谷崎田話中的意思,只是用他那簡單的思維來考慮這一切。

谷崎田愣了愣,忽然反問:“那你們爲什麼不反抗呢?爲什麼在我們侵佔這裡的時候,讓軍隊放棄武裝呢?”

呂大虎語塞,半天才苦着一張臉,嘆氣道:“那是當官的事兒,和咱們無關呀!”

谷崎田笑了,苦笑,緩慢搖着頭:“當官的要是沒有你們,哪兒來的軍隊,他們又管誰呢?”

“咦?你說得在理呀!”呂大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但呂大虎這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終於讓谷崎田明白爲什麼日本會那麼快侵佔一塊塊中國土地的原因了——因爲這些組成這個國家的人病了,所以這個國家也病了,一病不起,自己還不知道病因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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