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是胡順唐生命中最難熬的一分鐘……
他的意識已經變得無比模糊,就連在心中讀秒都變得極其困難。明明是人最寶貴的時間,卻偏偏在這個時候顯得十分廉價。就如在水中故意憋氣一樣,只是短短的一分鐘而已,卻顯得那麼的漫長。
一個人早晨起來泡一杯速溶的咖啡,或者是茶。打開袋子,將咖啡倒入杯內,再倒入開水,一來二去一分鐘便過了。胡順唐的腦子中出現了各種各樣的畫面,可無論出現了何種畫面,腦子裡面冒出了什麼樣的念頭,他卻從未想過自己要死。
是因爲開棺人死過一次嗎?不僅僅是那樣,還因爲他睜眼就可以看到對面池子中的渾身上下被燙得通紅的夜叉王,那個原名叫賀昌龍的傢伙,曾經遭受過的苦難,應該比現在還要難過上百倍吧?家庭的背棄,女兒被拐賣,找回已經完全不成人形的女兒,又被迫親手殺死,這些痛苦早已遠遠超出了現在他身體所遭受的痛苦。
夜叉王咬着牙抖動着身體,原本帶着怒氣的臉卻慢慢起了變化,衝着對面的胡順唐浮現出了笑容——邪笑。
身體所感受到的那陣陣冰涼,從一開始的刺骨,到深入體內的每一個縫隙,感覺皮膚就像是硬塑料一樣被全部凍裂,用手指稍稍一捅就會全部破碎。即便如此,胡順唐還是努力拉扯了一下嘴脣,擠出一個笑容來,兩人同時扭頭朝向那個男子笑着,這已經算是他們眼下唯一能做的抗爭。
男子站在蓮蓬頭下看着兩人。面無表情地看着,招手叫了那個壯漢過來,低語道:“這兩個混蛋要不就是被冤枉的,要不就是兩朵奇葩,還是第一次有人被放進去後還他媽敢對我笑的!”
壯漢微微點頭,注視着胡順唐,胡順唐努力昂起頭來,展開自己抱着胸膛的手。豎起一根中指,朝向壯漢,想開口說句什麼話,但嘴巴已經無法張開了。
“拉他們起來。”男子道,突然又改變了主意。將手指向胡順唐,“先拉這個小白臉起來,那個渾身紋着符咒的傢伙再等等!”
等你媽呀!胡順唐心中暗罵,等那個壯漢俯身來拉他的時候,他卻故意向後一退,原本在冰冷刺骨的池子中,不移動身體還好,一旦移動新的冰涼又一次襲來。胡順唐瞬時間雙眼瞪大,但依然咬牙堅持着。
“走……啊!”夜叉王見胡順唐不起,張開嘴緩慢說道,“你他媽……白癡!這……不是耍帥……的時候!”
“走——個——球!”胡順唐回罵道。
兩人在那你一句我一句對罵着,完全視那男子和壯漢爲空氣。
男子看了壯漢一眼,點點頭,示意他把兩人都拖出來,必須是強制性的。壯漢點頭表示明白。伸出雙手先把胡順唐拖出來,接着又將夜叉王拖出來,將兩人放在地面上後,又走到那老者處,選了兩個不知道里面裝有什麼東西的罈子,聞了聞,分別倒向胡順唐和夜叉王的身體。
罈子裡面的液體倒入胡順唐身體上後。他的身體逐漸恢復了知覺,體溫也在慢慢提升,稍有好轉,便掙扎着擡頭去看夜叉王。夜叉王被燙得發紅的皮膚也逐漸開始好轉,但最可怕的是體表的皮膚好像要潰爛了一樣。好在那些液體潑到他身體之後,發紅的地方逐漸恢復了原本的皮膚顏色。
“這兩種配製酒,如果按斤裝,放到市面上至少可以賣到一萬一斤。”男子蹲下來,用手指抹了下胡順唐胳膊上的一滴酒液,高舉後將手指上的酒滴入口中,露出滿意的表情,隨即一扭頭對那老頭兒說,“喂!下次換種酒基,這種味道太濃了。”(配製酒中,用蒸餾酒亦或者發酵酒作爲低酒,既爲酒基)
老頭兒緩慢地點頭,回頭看了一眼,繼續搖晃着手中的那根試管。
胡順唐看了一眼那個老頭兒,又環視了周圍一眼那些罈罈罐罐,想起大山所說的賈鞠,是這個人嗎?這傢伙怎麼會在這?這個男人到底是他媽的誰!
男人用力拍了下胡順唐的腦袋:“喂,你們兩個,不是真的瘋子,就是被冤枉的,現在可以給你們個機會離開這裡,這裡有十八個池子,每個池子裡面都有不同的東西,你們要是在每個池子裡面撐過一分鐘,我就想辦法放你們走。”
說完,男子打了個響指,那名壯漢立即走向旁邊,打開了一個開關,開關打開後,周圍的抽風機“轟隆”響起,緊接着將浴室內所有的霧氣逐漸抽光。此時胡順唐和夜叉王才發現,自己身處的浴室是建在樓頂的玻璃房中,透過玻璃牆,能清楚地看到監獄周圍茂密的叢林,叢林中還瀰漫着陣陣的霧氣,這大概就是這座山名爲觀霧山的原因。
再看兩人身處的那條過道,過道的盡頭是電梯口,而左右兩側各有九個只能容下四五人的池子,每個池子中都裝着顏色各異的不知名液體,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大部分池子中都站着人,每個人嘴巴上都貼着膠布,不讓他們發出聲來,只能聽見“嗚嗚”的呻吟。
男子走到其中一個池子旁,蹲下抓着那人的頭晃了晃,看着胡順唐和夜叉王道:“這傢伙販賣毒品,哇,很有錢的,專門賣各種毒品給那些未成年人,還免費贈送給小學生!被抓了後又不知道花了多少錢給自己做了個精神病鑑定,說人格分裂,販毒的時候叫小明,平時呢叫小華……”
說到這,男子將那傢伙的頭向後用力一仰道:“喂,傻×,你叫張增,分裂成爲小明和小華就是三個人了,不是兩個,你裝病可以,但也要識數!”
說完。男子將那傢伙的腦袋往水裡一放,用腳踩着罵道:“小明和小華!?你媽的!你當是小學生寫作文呢!?”
男子一腳比一腳重,幾腳下去原本還在略微掙扎的毒販便不再動彈,身體浮在了池子表面,胡順唐看着那男子,又看了一眼夜叉王,彷彿看到了判官的翻版,都是那種“嫉惡如仇”的人。但夜叉王臉上卻帶着滿意的笑容。好像很欣賞那男子的做法。
男子指了指池子中已經沒有了氣息的毒販,向那壯漢比了一個手勢道:“送到醫生那,就說洗澡的時候腳滑掉進池子裡嗆死了。”
壯漢點頭走過來,從池子中將那人的屍體提了起來,扛在肩上走向電梯。男子好像想起來了什麼,又走到壯漢面前道:“喂,給醫生說一下,這種雜碎就算簽了死後器官捐獻也不能要,太髒了,不過可以送到某個醫科大學做屍體標本,讓那些孩子們看看做毒販死了是什麼模樣……”
說到這,男子扭頭來看着胡順唐和夜叉王。咧嘴笑道:“嚇着你們了吧?真不好意思,剛纔我的提議你們考慮過沒有?”
考慮?如果進來的目的不是找人,不要說十八個池子每個池子呆一分鐘,就算是每個池子呆十分鐘,兩個人恐怕都會答應,不過比起這個來,他們更願意能自由活動身體,恢復了體力暴揍那個男子一頓。
放眼望去。如今在整個浴室,被那個男子稱爲罪孽堂的地方,唯一還算活着的只有胡順唐、夜叉王、老頭兒和那個男子四個人,剩下的兩三個還在池子中的人估計不死也變成植物人了,這完全就是一個執行死刑的地方,而這傢伙?肯定不是什麼犯人,是警衛?還是警衛頭子?
夜叉王和胡順唐兩人互相攙扶着坐起來。此時男子走過來。俯視兩人道:“到底有沒有考慮我剛纔的建議?”
夜叉王點點頭,衝那男子揮揮手,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表示自己說話沒有力氣,男子湊過去。卻被夜叉王一把抱住道:“考慮你媽!”
說完,夜叉王張口就向那男子的頸脖處咬去,男子反應極快,一腳將夜叉王給踹開,卻不動怒,相反臉上帶着笑容,豎起大拇指道:“有種!你……”
那人剛說到這,那個老頭兒突然起身舉手道:“高……高……頭!我要尿尿!”
男子點點頭,舉起手隨便指着一個池子裡半死不活的人說:“尿到他頭上!給池子加點料!”
高頭?是這傢伙的名字嗎?也許不是,可能只是個稱呼而已。但可以判斷出這傢伙姓高,等等,曾達給自己的五人名單中也有一個人姓高,叫高錦堂,不過曾達說過那傢伙是犯人,怎麼可能是警衛呢?胡順唐在心中尋思着,又看到那個老頭兒小跑向那個池子,背對着他們褪下褲子,露出屁股接着衝池子中那個被封住嘴的犯人開始尿尿。
“拐賣人口,非法拘禁,組織殘疾兒童乞討。”男子微笑着看着那已經翻了白眼的犯人介紹着他從前的罪行,“我就不明白了,爲什麼法律要把犯了罪又有精神病的傢伙分類爲沒有自控能力的畜生呢?很容易被人鑽了空子。”
聽完男子的話,胡順唐卻咧嘴一笑,衝其豎起大拇指道:“幹得漂亮!”
“幹得漂亮?”男子很詫異胡順唐這樣說,隨即又朝向夜叉王。
夜叉王依然是那副冷冰冰的臉,只是隨時都準備作勢要撲上去將那男子撕碎的模樣。
“喂,考慮好了我的建議嗎?”男子又轉而看着胡順唐。
胡順唐扶着夜叉王,兩人起身,直起身子看着那男子,胡順唐這才道:“不考慮,因爲你沒那種本事讓我們出去……”
男子臉色一沉,此時老頭兒尿完了抖了抖又轉身小跑回原先的位置,繼續在那擺弄着一堆罈罈罐罐,但胡順唐留心到原本看似已經呆滯的老頭兒,回身跑步時,裝作不經意看了他們一眼,眼神並不呆滯,很有神。
短短几秒後,男子的臉色轉變又笑道:“你爲什麼要認爲我是犯人呢?”
“白癡,不打自招。”夜叉王不屑道,“他也沒說你是犯人。”
男子愣了下,點頭道:“不錯。你是第一個猜出來我身份的人,那些在池子裡面的傢伙可都認爲我是這所監獄的管理人員,但你們知道我犯了什麼罪嗎?”
夜叉王沒有興趣知道,扭頭看着其他地方,胡順唐則緩慢地搖了搖頭。
男子後退了兩步,來到一個池子邊,盯着趴在池子邊緣已經奄奄一息的犯人道:“我以前喜歡去偷那些還沒有火化的死刑犯屍體,然後揹回家。吊在風扇下面,一邊讓風扇轉呀轉呀,一邊用鞭子狠狠的抽,然後再將那些混蛋的肉一塊塊切下來拿去餵豬,等豬肥了又把豬肉賣給監獄。喂那些混蛋吃,後來覺得很不過癮,因爲那些傢伙已經死了,我抽他們也感覺不到……”
說到這,男子用腳使勁在趴在旁邊的那犯人手腕上跺了跺,眉頭一挑道:“看,沒有知覺了,沒有什麼意義了。是吧?於是,我開始幫助死囚越獄,帶他們回家去享受地獄之旅,很不幸,第一次做因爲太興奮就被發現了,可他們偏偏說我有精神病,把我送到這裡來,到了這裡我才發現。真的是如魚得水,這纔是我的天堂,而且這間監獄的人也很喜歡我,他們贊成我的做法,支持我!”
“他們允許你這麼做?”胡順唐淡淡地問。
“允許!?”男子故作吃驚狀,“這些人本來就有罪,本來就該死。還需要誰的允許?老天爺!?”
男子說到這,向旁邊小跑了幾步,擡頭故作仔細看天狀,看了半天,又將手放在嘴巴邊朝天喊道:“喂。老天爺,你允許我做這些事嗎?”
喊完,男子又故意將頭偏着去聽天空的聲音,接着點點頭,看着胡順唐皺眉道:“完了,老天爺不允許,怎麼辦?”
“變態……”夜叉王罵道,卻發現胡順唐以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好像在說——“喂,比起你來,好像差遠了。”
男子慢慢走過來,雙手的大拇指插在內褲內,然後伸出手去道:“加入我們吧!和我們一起淨化這個世界!”
夜叉王擡手就將那傢伙的手給打開,誰知道,胡順唐順勢握住了男子被彈開的手道:“好,我加入。”
夜叉王雙目一瞪,不知道胡順唐發了什麼瘋,但胡順唐卻根本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隨即又說:“我這位大哥脾氣有點臭,卻是個好人。”
“對。”男子閉眼點頭,“這裡的壞人中也有好人,我堅信這一點。”
“沒請問您貴姓?”胡順唐抓住時機想問清楚男子的名字。
男子狡猾地一笑道:“我姓高,你們叫我高頭就行了。”
這傢伙!胡順唐握住男子的手,感覺對方略微用了用力,好像察覺出他想做什麼一樣。此時的夜叉王還不明白,僅僅是因爲胡順唐與他在電梯裡呆的時間不多,胡順唐沒有辦法解釋得太清楚自己的計劃,如果那五個人真的存在,那麼一定要找機會混入其中,說不定能找到那個叫肖九酒的人。
讓人意外的是,夜叉王也伸出手去,問高頭道:“喂,我現在還渾身無力,給我解了吧?”
“不可能。”高頭笑笑道,“當你們一踏進這個浴室,就註定會這樣,這裡是我的天下,我是永遠不會離開這裡的,而且如果我真的給了你,你一定會弄死我!”
夜叉王深吸一口氣:“你好聰明呀,但你要記住,別讓我在外面碰見你。”
高頭湊近夜叉王:“放心,我永遠不會給你這個機會!”
賭一把?要不要賭一把?胡順唐在心中盤算着,餘光掃到角落中那個老頭兒,那個人是誰?是肖九酒還是賈鞠?肖九酒到底存在還是不存在?胡順唐想到這,乾脆直視着那個老頭兒喊道:“高錦堂!”
老頭兒聽到這三個字,卻是斜目看着高頭,高頭聞聲也是一愣,卻沒有說話。
胡順唐留心到兩人的這個變化,又問:“賈鞠?”
老頭兒這次沒有任何反應,背對着胡順唐依然在擺弄着那些罈罈罐罐,但胡順唐看得出來,這個老頭兒明顯變得有些心不在焉了。隨即,胡順唐又喊道:“你是不是叫肖九酒?”
老頭兒依然不回話,但高頭也沒有說話,只是盯着胡順唐,許久胡順唐扭頭回來,笑着指着老頭兒道:“他長得很像我一個朋友。”
高頭咧嘴笑了笑,笑得很不自然,隨即指着電梯門道:“你們可以走了,回去吧,也洗乾淨了,這次至少可以半個月不洗澡了。”
“噢,謝謝。”胡順唐轉身就走,夜叉王愣了下才轉身追上去,兩人走到電梯門口的時候,胡順唐故意裝作在思考的模樣,大聲問道,“高錦堂,你和曾達是什麼關係?”
站在蓮蓬頭下的高頭,不,高錦堂渾身一震,卻沒有看向胡順唐所在的方向,用手去扭動水閥門,一圈一圈地慢慢扭動,一直到蓮蓬頭中的水流出來,此時電梯也到了頂層,胡順唐和夜叉王兩人站了進去,胡順唐看着站在那的高錦堂,看着從蓮蓬頭衝噴出來帶着白色蒸汽的熱水瞬間將他整個人給包裹,隨即那團蒸汽開始擴散,越散越開,電梯門也緩慢關上,開始下行。
“半桶水……”電梯門剛關上,夜叉王就開口,但剛說了三個字,就被胡順唐打斷了。
“別說話,聽我說,這件事不對勁!”胡順唐低頭避過監控,不讓攝像頭拍到自己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