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高中母校,說老實話,除了黑色壓抑的高考給我的痛苦,我還真沒有多少美好的回憶。而且我那時就感覺整個學校的氛圍很壓抑。那個時候我很少在學校裡散步。有的學生喜歡在操場上晨讀,但我從來就不去那個操場。不是因爲那裡不安靜,而是因爲那裡太安靜了。
李老師的家在教師宿舍區,是兩層的樓房,他們住一樓。客廳不大,是那種兩邊各有一個房間,而中間是客廳的格局。現在是放假期間,學生都回家了。很多教師也回家了,整個宿舍區顯得很安靜。二樓的門是鎖着的,而且隔壁的好幾個房間的門都是鎖着的。好像整個學校裡就我們三個人一樣。
我們就坐在客廳裡聊天,我儘量避開一些話題,因此也就談論我自己的情況多點。但在聊天時,我發現他老是不經意地向旁邊的一個門瞄一下。其實我的一個好奇的人,有很多話要問。但我不敢問,怕觸及他的傷心之處。說到底我是一個不善於言辭的人,在這個時候我真不知道如何安慰人,很多正常的問候在這裡就顯得有些拘謹,我真害怕觸及他傷心事,從我眼前他的狀況來看,他的情況確實不怎麼好。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往日的他聲音可是非常洪亮的。我也跟着他把聲音放的很低,這很奇怪。我覺得他好像是怕驚嚇了房子裡的人一樣。難道他不時瞟向的那個房間裡有人?但整個聊天過程中,那個房間裡一點動靜也沒有。只有師母在另一個房間忙着家務的聲音。後來他對那房間看的頻次越來越多,甚至有時他會中斷我們的談話向那裡望一會。我也隨着他望向那個門口。
師母肯定是也在留意我們這裡的動靜。我們的談話忽然停了下來,她趕忙走了過來。“今天在這裡吃中飯吧,你和你老師喝點酒。”師母趕忙岔開話題,邀請我在他家吃飯。他說話的聲音很高,似乎是想吸引我的注意裡,也像是在提醒他的丈夫。
“哦,哦哦,是的,咱們喝點,我好久沒有喝酒了。”他晃過了神來,訕訕地對我笑笑。
其實我不想在這裡吃飯,但又不好拒絕。這樣尷尬的聊天環境也讓我感覺到一種侷促,我正想告辭離去的時候,他忽然坐了起來,徑直走到了那個房門前,擰開了門走了進去,而且快速關上了門。我有些莫名其妙。
“小李,別在意,他就是這樣”師母帶着歉意的眼神說道。“我們的事情你聽說了沒有?”她很掙扎地說出了這樣的事情,看的出來她很不願意提起這件事。“師母,我知道,我能理解老師”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現在想來這次好心的探訪本來就是一件錯誤。
“他已經不做老師了,從那件事情發生後,他就這樣整體渾渾噩噩的,唉,學校也同意他提前病退了”這個堅強的女人滿面愁容說道,。
“師母,你們應該搬回村上去住,這樣對老師也許會好點”我突然鬼使神差地說出了這樣的話。
“回村裡?!”她有些愕然地看着我。
我也感覺到自己的魯莽。“村裡親戚鄰居多,可以有人陪陪老師”我趕忙掩飾地說。
“不,我們哪裡也不去。”她堅定地說。
說着,她也向那個門瞟了一眼。“他離不開我們。”她幽幽地說。誰,誰離不開你們。我驚訝地看着她。她把眼睛轉了過來,茫然地看着我。她忽然又緩過來神來。
“哦,哦,是你老師離不開學校。”她有些慌亂,趕忙說道。
“真的感謝你,你從小就熱情,心善,他那麼多學生,出事後,你是第一個來看他的”她說這話時有些感傷。
這跳躍的情緒讓我有點不知所措。我心裡想,其實她不能理解,在應試教育下,師生間的情感被擠壓的幾乎沒有了,這是一個現實,卻是不能言說的現實。
“真希望你能跟他談談,他也許能聽進去你說的話,再這樣下去,我真害怕他會出什麼事”說道這裡,這個堅強的女人眼睛裡全是淚水。
“好的,我盡力勸勸他”我回答着,但心裡卻沒有底氣,該怎麼勸解呢。
“來,跟我來”她忽然站起身來,招招手,她擰開了那扇房門。
一股異樣的氣息從那房間裡傳了出來,但我說不清楚是什麼。我下意識地跟着走了進去。裡面有一張牀,房間裡沒有開燈,有些灰暗。李老師坐在牀邊,他的前面有一張書桌,書桌上是一排書,還有一盞檯燈。他就呆呆地坐在那裡,定定地看着書桌。我想這一定是那個孩子的房間。
“老師,老師”我喊了他兩聲,但他卻沒有反應,我也只得走過去坐在那裡。
“你回來了,坐下吧,今天的作業多嗎?,課上的怎麼樣”他忽然低低地說道。
“恩,啊,什麼”我剛想回答他,但他不是在和我說話。
“先做作業吧,做完後,咱們再吃飯”他繼續說道。
我瞬間明白了,他是在和他的兒子說話,而這個房間裡沒有他的兒子呀,而且永遠也不會有他的兒子了。
“老師,老師,我是李昊。”我試圖讓他知道我的存在。
“你瘦了,要多吃點東西,現在學習任務中,別挑食了,好了,寫作業吧”他根本沒有聽到我說的話,房間裡靜靜的只有他低低說話的聲音。他彷彿在和他的兒子交談,忽然他緩緩站起身來,走到了椅子後面,在虛空中拍了拍,像是拍什麼人的肩膀。
“看你,又粗心了吧,上次就是因爲粗心,錯了一道題,沒有考到第一名,要細心”他再指導他的兒子。
他一定是瘋了。我有些不知所措,心裡也有些毛毛的,我回頭望向師母,她已經是淚流滿面。他依然低低地和兒子講着話,我又喊了兩聲,依然沒有迴應。一陣風從窗口吹來,把房間的門重重的吹的關了起來,“碰”的一聲,我被嚇了一跳,趕忙回頭看門的方向,還好師母還在,只是風吹的。但我明顯地感覺到房間裡的溫度有點涼,是那種讓心冷冷的感覺。李老師依然在那裡絮絮叨叨地說着話,時而溫和,時而嚴厲。
而這時師母也走到了他的身邊和他並排坐着,看向書桌的方向,就那樣靜靜地聽着他說話,那目光也開始變得溫和了,彷彿回到了他們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日子,而我卻如同空氣一樣的存在。“師母,師母”我低低喊,她卻沒有迴應我,她也站起身來走到了椅子背後和丈夫並肩站在那裡,也開始低低地說話,很溫柔,彷彿是在關心兒子,也開始說着丈夫,不要那麼嚴厲。。。。。。
這本應溫馨的情景,卻那麼詭異。難道他們兩個人都瘋了,父母難道不知道。房間裡的溫度在漸漸下降,我能感覺到有冷冷的空氣漸漸涌了進來,我的手心裡冒出了冷汗,腿也不由自主的顫抖。這個空間不屬於我。
忽然李老師轉過身來。“李昊,我兒子成績很好,像你一樣,一樣。”他看着我笑着說。
“我。。。我。。。”我頭腦裡一片茫然。
“來,過來”他讓我過去。“你來給他聊聊”他向我走來。
“聊。。。聊。。。”冥冥中好像有一個聲音傳來,吸引我過去。
我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那桌子前的椅子上有個人,在伏案寫着什麼。遠處傳來幾聲犬吠。我一個激靈。李老師沒有動,他還是依然站着那裡,背對着我。剛纔是我的錯覺嗎。我又喊了幾聲,他們依然沒有迴應。我顫顫巍巍地向門口走去。
我輕輕擰開了門,走出門的時候,忍不住最後向房間裡一瞥,透過他們兩個人的肩膀,我彷彿看到了一個正在伏案寫作業的年輕人,這時他正緩緩地回過頭來,對我微微的一笑。蒼白如紙的臉,糾結的笑,還有脖子上的深深的繩印。
我的心一緊,趕忙關上了門。手忙腳亂地走到了院子裡。屋外太陽高高的照着,沒有一絲風聲,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慌慌張張地逃了出來。走了好一段路,路上遇到了一些行人,才讓我的心漸漸平復下來。那一定是錯覺,我一定是被那個氛圍迷了心智了,腿腳雖然依然有些顫抖,但也開始漸漸有了點力氣,我加快步伐向學校門口停車的方向趕去。
剛要打開車門,一個聲音從耳畔傳來,“李昊,李昊”。誰在喊我?
“老校長,您好”原來是我們一起的校長,我趕忙迎了過去,他是我高中的校長。
“你走那麼快是不是有急事呀,我喊了你好幾聲,你都沒有聽到”他握着我的手打量着我說。
“哦,是嗎,我真的沒有聽到,你身體還好吧”我掩飾着自己的慌張說道。
“恩,還好,就是最近的事情滿多的,唉,又是些煩心事,你小子出息了,也不來看看我,走,咱們到我辦公室坐坐”他熱情地邀請我。
今天遇到的事情太過突然和詭異,我還真有點沒有緩過勁來。
“這次來真是受父親所託,來看望一個病人的,因此也不方便去探望您,下午我還有一個約會要趕過去,改日吧,改日我一定來看望您”我說道。
我說的半真半假,來看望人不錯,未必是病人,但現在想來可能還真是病人。他對我這麼熱情,我真有點不適應。這個老校長姓王,是我上學時的副校長,看來官運不錯,而今成爲了一校之長。那時調皮的我沒有少受到他的批評。對於他來說,“壞學生”給他留下的印象也很深吧,多年沒見,他竟然一眼就認出了我。
“你是做律師的吧”他忽然問道。
“是的”我如實地回答到。
“哦?做律師好啊,能解決很多麻煩事情。”他所有所思地看着我。
“咱們這裡的畢業生做律師的不多,咱們是理科比較有名氣,但如果母校請你們這些人幫忙,你們可要盡權力喲”他笑了笑說道。
“那是當然”我信口答到。
他拍拍我的肩膀連說了幾個好字,我被搞的莫名其妙,這人也太那個了吧。臨走是,在他的要求下,我給他留下了我的聯繫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