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艾伯赫特才驚喘着睜開眼的時候, 夢裡的一切都還是那麼的清晰。可才只是過了這麼一會兒, 夢裡的那些就都已經模糊了起來。綠眼睛的貴族很努力地去回憶那些,卻只能想起一些零星的片段。
在最一開始的時候, 夢裡的他還是十歲的模樣。他看到了站在查理大橋上的戀人, 想要馬上跑過去, 可隨後他就發現應該是可以讓他用一隻手就能夠抱得起來的戀人此時卻似乎比他還要高出許多。於是他停下腳步來看向自己的雙手。那是一雙屬於一個小男孩的手。
可站在查理大橋上的那個黑髮的女孩卻是一臉欣喜地看着他所在的那個方向, 並叫出了他的名字——艾伯赫特。
而後,一個比他還要高大許多的金髮男孩穿過他身後的那些雲霧,並走向他的未婚妻。
那個男孩和他長得如此相像,卻又不是他。這讓綠眼睛的貴族感到焦慮極了,當他看到那個男孩就這羣牽起自己所深愛的那個女孩的手離開的時候, 他很快追了上去,而夢中的他也在那之後很快長大,十五歲、二十歲、二十五歲……
漸漸的, 夢中的自己不僅長成了他現在的模樣,甚至還變得越來越成熟,越來越俊美, 也越來越有魅力。而黨衛軍的黑色制服以及紅色萬字袖標也不知在什麼時候出現在了他的身上。
可當他向林雪涅伸出手去,那個女孩卻是轉過身來, 用詫異而又防備的眼神看向他。
“納粹。”
他聽到林雪涅的口中說出這個詞,然後他就驚醒了。一直到他理清那個夢中的所有片段, 他都無法平復那種心臟被人捏緊的生疼與窒息的感受。他也不能明白夢裡他的戀人爲什麼會用那樣的神情看着他,並說出“納粹”這個詞。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並又看向就躺在他身旁的那個女孩。然後他用手指輕輕挑起戀人的一簇頭髮, 並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有些事他早已發現,卻從未向自己心愛的人提起。
比如說,她的頭髮自他們訂婚的那天起就再沒有變長過。
比如說,她的指甲其實一直都沒有修剪過。
是的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的戀人並不只是看起來年輕得過分。
事實或許是……時間在她的身上靜止了。
現在,她看起來已經要比綠眼睛的貴族更爲年輕了。
也正是因爲這樣,當艾伯赫特聽到林雪涅向他說出弗蘭茨·卡夫卡寫下的那句:【我提前度過了太多生命中沒有她的時光,於是我也必定將要早她很多年離開這個世界。】時,他會無法也對自己心愛的人也回以一個微笑。
有些事他早已發現,可有些事他卻還從未想過。
比如說,他是否會只是自己一個人慢慢變老,然後無能爲力地早她很多年就離開這個世界。
在這樣的一個冬夜裡,他會不禁想起五年零三個月前的那個聖誕夜,他在德累斯頓理工大學的門口收穫了那一年最好的聖誕禮物。那就是現在正躺在他身旁的這個女孩。當艾伯赫特在那個聖誕夜把喝醉了的黑髮女孩送回樓上的臥室時,這個讓他着迷的女孩對他說出了自己的秘密,而後……他也給出了他的承諾。
【如果我不能告訴你我的過去,除了一個名字之外什麼都不能給你,你還會愛我嗎?】
【會的。】
【如果我告訴你,我今年不是24歲,而是20歲,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也不是16歲而是19歲,你還會愛我嗎?】
【會的,我會的。】
儘管他知道那天晚上的林雪涅並沒能夠聽到他所說出的承諾,可五年多了,他一直都遵守着他在那個聖誕夜所給出的承諾。他也從未主動去問起戀人的過去。
只是那時的他並沒有想到,他所迷戀着的,他所愛着的這個女孩會真的能夠想現在這樣,以他未婚妻的身份陪伴在他的身邊。甚至於……這個女孩還會在不久之後成爲他的妻子。
“雪涅,雪涅……”
當艾伯赫特再一次這樣念出戀人的名字時,窗外彷彿就又飄起了小雪。而正在熟睡中的林雪涅彷彿是因爲聽到了他的聲音而在睡夢中展露了笑意。
於是艾伯赫特也笑了起來,並俯身親吻她的眼睫,又輕聲說道:“我愛你,我愛你。”
【會的。】
【會的,我會的。】
【我會的。】
1932年3月。
柏林。
這一天的柏林,氣氛和往日裡十分不同。並且不僅是在柏林,在整個德國,街道都顯得如此的冷清,而清冷的街道上則蔓延着一股緊張且躁動不安的氣息。
這是爲新一屆的德國總統競選計算票數的日子。並且,這也是將能夠知道德國的命運究竟將要走向何方的一天。
人們都去到了咖啡館,還有很大很大的啤酒屋,又或是待在所有有着收音機的地方,通過收聽電臺在第一時間得知與之有關的任何進展。
更年長的人與更年長的人待在一起,期盼着聽到興登堡大元帥得票領先的消息。
而在年輕人之中,他們的陣營則彷彿給割裂了,許許多多的人支持着德國□□的臺爾曼。而更多的人……則支持簡稱納粹黨的國家社會主義工人黨候選人阿道夫希特勒。
這已經是他們在這個月的第二次投票了。因爲,在上一次的投票中,興登堡大元帥與阿道夫希特勒並沒有能夠分出個勝負。
這可真是一次令人驚駭的投票結果。有那麼多那麼多的人都以爲獲得共和國政府保守派一致支持的興登堡會能夠輕易地再次出任共和國總統。可是當投票結果出來的時候,人們才意識到,事情並非他們所想的那樣。
並且,這個搖搖欲墜中的共和國也並沒有他們所想象的那樣強大,以至於無論他們想要扶持誰都能夠得到成功。
而現在,他們已經第二次投出了自己的選票,並期待一個與上一次投票不同的結果。
或者是興登堡擊敗希特勒,再一次出任共和國的總統。
又或者……希特勒擊敗興登堡,爲這個日漸衰敗的國家點亮燎原之火。
在計票開始前的幾個小時,路德維希就迫不及待地拉上他的朋友曼弗雷德,艾伯赫特,還有林雪涅一起去到了一家希特勒支持者們事先約定好的啤酒屋,並守在一臺收音機的旁邊。
而他所守着的,則並非是這間能夠容納數百人的啤酒屋裡的唯一一臺收音機。
啤酒屋裡原本就擁有的,屬於這個時代的新產物收音機,還有在這裡聚集的人們自己帶來的。他們把五六臺收音機都調到了同一個頻道,並且都把音量開到了最大。
而由於無線電信號接收的關係,在啤酒屋裡的五六臺收音機全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延誤,彼此之間相差了那麼幾秒的時間。這在有很多人聚集的啤酒屋裡會顯得有些嘈雜,可當計票真正開始的時候,所有人都只是按捺着他們的焦急在那裡聽着,聽着……
這簡直就是一場長達數小時的刑罰。
最終,當新一任總統的競選結果出現時,人們所聽到的是這樣一個名字——保羅·馮·興登堡。
不是德國□□的領袖臺爾曼,也不是納粹黨的創立者阿道夫·希特勒。這就是1932年的這場大選的結果。
三月的德國已不再下雪,瓢潑的大雨侵襲了首都柏林。
無論是臺爾曼的支持者,還是阿道夫·希特勒的支持者,這些代表着德國未來的年輕人都在大街上彷徨無助得像一個孩子一樣。而原本處於敵對狀態的紅色戰士同盟與衝鋒隊的成員則有史以來第一次肩搭着肩互相安慰着。
在這一天,他們都是同病相憐的敗選者。
不明白也不願意接受這個結果的路德維希就好像那些人一樣,此時他就站在啤酒屋的門口,看着不遠處漸漸散去的,淋着雨的人們。而他自己此時也正站在雨中,不願意接受他的朋友曼弗雷德撐起的拿把傘。
那麼林雪涅呢?此時她依舊坐在她原先坐着的位置上,雖然這間原本滿員的啤酒屋裡已走了大半的人,並留下一個個空的啤酒杯。艾伯赫特則正坐在她的旁邊。
擺放在這張長桌上的收音機不知被什麼人調到了另外一個頻道。
在那個頻道里,敗選了的納粹黨黨魁正在進行他對於自己支持者的一場呼籲。
“我們必須繼續戰鬥!這不是結束,而是又一次的開始!日耳曼民族也不是遭遇一次失敗就會認輸的民族!我們只是需要一些時間,一些並不是很長的時間,去重新出發,重新撿起我們手中的武器,然後去戰鬥!”
他是對的,這不是結束,而是又一次的開始。
這是1932年的德國,而此時距離阿道夫希特勒成爲德國的總理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時間了。
並且,這也是保守黨派的共和國政府爲了阻止希特勒奪取國家的最高權力所作出的最後一次,並且也是足以扭轉局勢的抗爭。
可這一次的抗爭所帶來的,卻是長達近一年時間的,全國上下的動盪以及小醜跳樑一般的你方唱罷我登場。
僅1932年一年,德國就進行了五次全國範圍內的投票選舉,內閣被不斷地解散以及重組。
1932年5月,興登堡總統解除了布呂寧的總理一職,哪怕後者在他的此次總統大選中爲他立下了汗馬功勞,並且興登堡總統還讓暫時得到了他信任的巴本接替了總理一職。
1932年11月17日,由於興登堡總統的智囊團開始支持一流的內鬥專家以及不入流的內政“專家”施萊歇將軍,巴本宣佈辭職。
1933年1月30日,和前任總理巴本走到了一起的阿道夫·希特勒終於在巴本的幫助和遊說下讓興登堡總統勉強答應也給他“當個幾天”的總理。
但現在,現在還只是1932年的3月,再次出任共和國總統的興登堡大元帥就將在柏林秘密召見這位在本次大選中獲得了一千三百萬張選民投票的政壇新秀——阿道夫·希特勒。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一大早就出門辦事去了,因爲出門走得急,沒帶上電腦!
我以爲一會兒就能好的,沒想到全都整好到家都已經快一點了!
寫到這章結尾的時候其實很感慨,魏瑪共和國乾的這些操.蛋事實在是一樁接着一樁,讓我是實在想不到像希特勒那麼能耐的人遇到這麼多成羣的傻逼對手要如何才能奪取不了國家的最高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