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想容抖掉手中草藥根部覆着的泥土,仔細辯認一會兒,丟進幾乎裝滿了的藥簍,站起身好整以暇的走向林外小河。
出來後一直尋不齊想要的藥物,託着昨天那場雨的福,竟在這林中尋齊了,他出來的這一趟算是圓滿了。
蹲在小河邊一塊石頭上,洗去手上的泥,他一直是極愛乾淨的人,即便是採藥也不願手上的泥太長時間的停留在手上。
潔白纖長的手指攪亂了這汪清水,綠水白手,任誰看了這雙手的主人,都難再看向別處。
這附近沒有雪山,這水卻一年四。季冰寒刺骨,也不知這水的源頭在哪兒。
一快雪白的布料漂下來,順着他攪和起的水波起伏,向他漂來,他不喜歡碰觸別人的東西,何況是衣衫的碎步這樣的私人事物,縮了手讓它漂過。
碎步卻在他面前攤開,隨波逐浪,露出上面的浮雲暗花,很快,又隨着水波的浮動,捲起,飄走。
花想容像是被雷打到的鵝一般,怔了怔,然後飛快的撈起。那塊碎步,攤開在手上,仔細的看着,絕好的布料,別緻的浮雲暗花。
然就是這小小的幾朵浮雲,讓他難得有所改變的心跳,突然加快,是他……是他的……
只有他,纔有這樣的衣服,曾經聽說,他的衣衫,都是定製的,天下,絕無他人還有這樣的衣衫。
扭頭向上遊方向看過去,河水繞過樹林,拐彎處一抹白影隨波起伏。
藥簍從肩膀上滑下,跌落在腳邊,草藥散了一地,也顧不上拾,穿過樹林,朝着抹白影處飛奔。
昨天打雷,將一棵老樹從中間劈開,其中一半攔腰倒在河邊上,樹杈半跨着河面。
樹杈上掛一個白衣人,頭垂拉着,看不到臉,一頭烏黑長髮散開,和着白衣在水中漂動。
僅是這麼一個襲白衣,已經讓花想容胸口一緊,三步並兩步,趕到那被劈得焦黑的樹杆旁。
小心翼翼的把那人從河裡撈了起來,也不顧他身上的溼衫打溼自己的衣襟,拂開他臉上黑髮,一張面色慘白的絕美容顏展現在他面前,脣色竟然同臉色一樣蒼白。
驚詫,怔愣。
如此模樣的他,讓他感覺他是她,昔日的濃眉如今纖細了不少,難道,是因爲浸水的緣故麼?
“遙弟~”顫抖着聲音,試探的叫道。
可是,人兒毫無反應。
雖然早已做好心理準備,輕觸着她面頰的手指尖,仍是一顫。
探了鼻息,心跳,又把了脈。
這、這、這脈象,是、是女子!他,竟然真的是個她。可是,如今沒有多餘的心力來糾結這些事情。
極快的從懷中取出一個玉瓶,塞了瓶塞,捏開她的嘴,將瓶中液體盡數倒進。
將她打橫抱起,倒回去拾了散落的草藥,飛奔向停在附近的馬車。
落下車簾,想也不想的,脫下她身上的溼衫,妙體橫陳。
他如謫仙般清冷的俊顏出現了一抹紅暈,眼裡閃過慌亂,微撇開臉,很快又再轉回來。
面頰上的紅暈未褪,眼裡卻平靜了下來,用幹巾將她細細抹乾。
見到肩胛下方的傷口,眸光一緊,她果然是出了什麼大事,不然,如何會傷到……
取了藥酒,倒於手心,搓熱了,再捂上她的身體,力度適中的搓揉……
直到她身體慢慢重新轉暖,脣上重新有了一點血色,才停了下來,取了自己的乾衣小心翼翼的避開肩胛上的傷,爲她換上,雖然長大不合身,也只能湊合着。
將她的頭放在自己膝上,架高來。
另取了幹巾,纏上她一頭的烏髮,揉搓得半乾,纔將她放平,爲她蓋上棉被,摸了摸她的額頭,微皺了皺眉。
又另取了些藥物,喂她,她卻是不會咽,略一沉呤,將藥丸摳出,放入自己口中,嚼爛。
扶她坐起,靠在自己臂彎裡,望着雙眸緊閉的她,呼吸頓時一窒。
喉嚨滑動了幾下,硬是沒能湊下去,直到藥在口中溶化,喉嚨處有一絲苦,才斂了心神,伏低頭,覆上她的脣。
用舌撬開她的脣,卻撬不開她的齒,無奈之下,只得再次捏開她的下巴,將口中已溶成濃羹的藥數灌了下去。
苦澀的藥味混着她的味道在舌間傳開,他清冷的眸子微微一黯,慢慢退開。
靜靜凝神着她,過了片刻,卻不見她咽,藥汁從脣角慢慢滲出。
他忙再次伏低頭噙住她的脣,不讓那些藥汁溢出。
他出來採藥,走的都是避遠山林,很難遇到人,所以身上所帶藥物並不多。
給她服下這粒又是配置極爲難得的,身上僅此一粒,如果被她嘔出,便不能再有第二粒替補了。
堵着她的嘴,過了沒多久便察覺到不對勁,她不咽,不是不能咽,而是在昏迷中無意識的排斥,只要有東西入口,便往外頂。
她這是怎麼了?
探舌進她的口中,在她舌根輕掃,她雖然處在昏迷中,卻有感覺,觸癢令她不自覺的喉頭一動,那口藥汁,盡數嚥了下去。
他又等了片刻,不見她再有嘔出,才退了開去,手指拭去她脣角藥汁。
他出來本沒帶多衣衫,換洗衣衫給伊逍遙換了,自己也就不再有衣服可換,仍穿着打溼了的衣服撩簾出去。
清冷的眸子裡閃着複雜而疼惜的光芒。
滿腦子疑問,從她身上傷勢來看,是被利箭擊傷,然後從高處墜下,受到震盪,又在冰水裡浸泡所致。
可是,爲何箭傷會那麼淺,而且她一直都將絕歌帶在身邊的,如何會發生這樣的事?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似是生無可戀,一心求死的狀態,讓他心中大大的不安。
撈開車簾,轉過頭,向發現伊逍遙的地方望了望。
順着河水一路望去,只看見綿綿河水,也不知她到底漂泊了多遠,一切也只有等她醒來再問。
現在最值得擔心的,還是她所受寒氣與肩胛處傷口受感染引起反噬發高燒。
在這荒山野外,條件難以應付她這麼重的傷,當下不敢再耽擱。
坐到車前,揚起馬鞭,駕了馬車往來路飛奔。
路途中,他不時撩開簾察看,她卻一直未醒過。
黑眸中升起一抹憂慮,不管到晚間是否發熱,服下那藥,兩個時辰內,都該有所轉醒,而她卻沒有絲毫轉醒的跡象。
……
花想容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濃黑湯藥,推開竹門,謫仙般的俊顏隱在在滾滾熱氣後面,看不清表情。
走到牀邊,將湯藥放在桌邊矮几上。
在牀邊坐下,伸手入被中輕把伊逍遙的脈搏。
如今,脈搏跳動已經十分強健,不再象剛回來時那般若有若無,命懸一線。
經過這十天的醫治和精心調理,她的傷也無大礙,餘傷只消慢慢用藥養着,再過個把來月,清去體內淤血便可康復。
而且,現在也不再如初回來那幾天,不分白天黑夜的反覆高熱。
起初那些天,他衣不解帶的守護。
爲了確保她不會發生意外,甚至將熬藥的活,都搬進了屋裡一角,可以一邊照看她,一邊熬都湯藥。
而他自己就連連進食都簡化到了不能再簡的地步。
給了些銀子給前面村莊的饅頭店夥計,讓他第兩日送些饅頭過來,每日就着水,草草吃些饅頭。
她一旦發燒,便立即反覆用藥酒爲她擦身,湯藥不斷,如此這般折騰,才令她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終是沒一腳邁進去。
初時高熱,她反反覆覆的嚷兩個字:等我,等我……等我……
他不知她在叫誰等她?更不知,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也曾想過她失蹤,万俟絕歌他們會擔心,但他畢竟不知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若是冒然聯繫他人,是否會給她帶來危險,她一直隱藏着女子身份和一直以來的神秘感,
說明了她身份很複雜,不得不讓他多留上個心眼。
於是他什麼也沒做,只是想她醒來,願說便說,不願。說,他也不會多問……一切,都會按照她的意願而行……
十幾日下來,他身上的衣衫明顯鬆了一個圍度。
直到她接連兩日不再高熱,他才長吁了口氣,一直吊着的心,才略微的鬆了下來。
坐在牀邊,靠着牀欄,合了閤眼,剛閉上眼,又不放心。
伸手入被,握住她的手,如果她有什麼不良狀態,這手自也會起反應,他便能第一時間發現。
想了想,直到沒什麼不妥的地方了,才重新閉上佈滿血絲的眼。
不想這一閉,便過了三個時辰,睡夢中看見伊逍遙一身飄逸的裙裝,眼裡含了一包淚,幽幽的看着他。
猛的轉醒,驚出一身冷汗,轉頭看向身邊伊逍遙,仍然皺着眉頭,沉睡不醒。
伸手摸了摸她額頭,並無發熱,握着她小手的手,探上手腕脈搏,也無不良狀態,
才長鬆了口氣,閉上眼,等仍在狂跳的心恢復平靜。
又過了幾日,見她病情已經穩定,才尋了空,在房中給自己搭了一個木榻。
他的牀自是讓給了伊逍遙,而他從此後便在那簡單的木榻上安歇。
如今也不再發熱,胡言亂語也沒了,變得十分安靜,靜得不象有生命……
雖然臉色不再慘白如紙,但絕無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