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隱身牀角

夏秋蓮道:“到我臥房中去。”

凌度月道:“這個,不太方便吧!”

夏秋蓮急道:“這時刻,你還顧慮什麼男女之嫌?”

伸手一把抓住了凌度月,直向內室行去。

凌度月只覺那一張手,滑嫩無比,但卻無暇多想。

室中只有一隻檀木雕花大牀,和一個收放衣服的木櫃。

忽然間,凌度月感覺到身上兩處穴道一麻,耳際間,卻響起夏秋蓮的聲音,道:“凌少俠,委曲些,等一會賤妾向你賠罪。”

伸手把凌度月抱了起來,向牀上一放。

這等驟不及手的下手點穴,凌度月雖然一身武功,也是不及防備,而且那夏秋蓮指力奇強,直透肌膚。

凌度月被點了麻、啞雙穴,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但他的神智很清醒。

夏秋蓮把凌度月推到木榻靠近牆壁處,奇蹟出現,那木榻竟然向下沉了一尺,剛好把凌度月的身子給掩住。

她是個十分細心的人,立時動手,鋪平了牀單,拭去了留下的痕跡,清除了所有可能被發覺的破綻,動作乾淨利落,只不過片刻工夫,已收拾完畢。

夏秋蓮也就不過是剛剛喘一口氣,耳際間已響起了柳若梅的聲音,道:“媽,楊伯伯來看你了。”

未等夏秋蓮答話,楊非子已然出現在臥房門口。

那份快速的身法,直似他很早以前就站在那裡一樣。

夏秋蓮搖曳生姿地行了幾步,欠身一禮,道:“未亡人夏秋蓮給楊兄見禮。”

楊非子並未立刻還禮,兩道銳利的目光,掃掠全室一眼,才呵呵一笑,道:“三夫人言重了,楊某人來得太急促一些,還望夫人原諒。”

夏秋蓮低垂粉首,道:“楊兄,閨房私室,男女有別,咱們到廳裡坐吧!”

楊非子淡淡一笑,道:“只要三夫人心中清白,在內室和外面都是一樣。”

凌度月雖然無法瞧見兩人的舉動,但對兩人對答之言,卻聽得十分清楚。

夏秋蓮幽怨的說道:“楊兄雖是君子不欺暗室,但人言可畏,何況大伯也在此,未亡人……”

楊非子接道:“這一點三夫人可以放心,區區來此之前,早已請得柳兄的同意。”

夏秋蓮怔了一怔道:“大伯知道你來……”

楊非子接道:“不錯,柳兄授與了楊某全權,對任何可疑的人都可查問,自然也包括你三夫人了。”

夏秋蓮道:“楊兄深得大伯信任,還望能代未亡人美言一二?”

楊非子道:“三夫人有什麼需要楊某幫忙之處,但請吩咐。”

夏秋蓮道:“楊兄言重了,我們寡母孤女……”

楊非子道:“三夫人可是很掛念那份偌大的家產嗎?”

夏秋蓮搖搖頭道:“小妹慚愧,第三房的香火,至我而絕,小女若梅也總有嫁人一日,就算給了我們一份家產,實也無用。”

楊非子有些意外地道:“那麼三夫人關心的什麼事呢?”

夏秋蓮道:“亡夫的被殺之仇。”

楊非子道:“這個麼,三夫人但請放心,此番東來,本以追查三大爺的死亡詳情爲主,想不到卻遇上江湖中一個十分難對付人物。”

夏秋蓮訝然說道:“什麼難以對付的人?”

楊非子道:“一個在江湖享譽很隆的人。”

夏秋蓮沉吟了一陣,道:“賤妾對江湖事知曉的不多,一時間想不出是何許人物?”

楊非子道:“綠竹堡的歐陽明,一個聲威震江湖的人。”

夏秋蓮道:“歐陽明也太膽大,竟敢和你楊兄作對。”

楊非子道:“世上很多不知死活的人不到無路可走時不肯回頭。”

夏秋蓮道:“那歐陽明也是如此嗎?”

楊非子道:“不錯,他正在調集人手,準備和咱們一決生死。”

夏秋蓮忽然微微一笑,美麗的嬌靨上,泛成了迷人的風情。

一種成熟女人特有的狐媚,和那雙目中暴射出情慾的火焰,像電流一般,極快地傳了過去。

楊非子心絃震動了一下,立即從身上摸出一隻玉瓶,打開瓶塞,吞了一粒丹丸。

夏秋蓮眨了一下跟睛,情焰慾火和一臉動人的狐媚,忽然間完全消失。

楊非子吞下了一粒丹丸之後,被那媚態情焰勾起的波動心情,也平靜了下來。

目光再轉到夏秋蓮的臉上時,不禁微微一怔,只見她眼波清明,似是適才所見的妖態媚笑,和她全然無關一樣。

定定神,楊非子緩緩說道:“三夫人,你究竟是什麼人?”

夏秋蓮近乎淒涼地微微一笑,道:“未亡人夏秋蓮。”

楊非子笑一笑,突然在妝臺前面一張錦墩上坐了下來道:“醫藥可以醫痛,也可以殺人,這兩點世人大都明白,但卻很少有人知道,藥物可以助長一個人的功力,也可以幫助一個人鎮定他的心神,抗拒攝魂大法的妖媚誘惑。”

夏秋蓮嘆口氣,道:“楊兄,未亡人不太明白你說些什麼?”

楊非子哈哈大笑,道:“三夫人,咱們黑夜點燈,打鈴聽聲,何不坦然談談呢?”

夏秋蓮無可奈何地笑一笑,道:“楊兄,要談什麼?小妹洗耳恭聽。”

楊非子冷笑一聲,道:“三夫人,柳三郎真的死了嗎?”

夏秋蓮道:“自然真的死了,我們母女一直爲他帶孝。”

楊非子道:“就憑你三夫人這份身手,還不能保護柳三郎的安全嗎?”

夏秋蓮道:“賤妾不會武功……”

楊非子笑一笑,道:“三夫人不覺着太客氣了嗎?”

有意無意,舉手一揮。

夏秋蓮一直在留心着楊非子的雙手,見他雙腕揮動,立刻向木榻上滾去。

還是很大的檀木雕花牀,雪白牀單,摺疊整齊的紅綾被,放着一隻繡着蓮花的枕頭。

夏秋蓮直滾大牀靠壁之處,羅衣掩護着手指的動作,隔着牀單,解開了凌度月的穴道。

她的動作很慌張,撞得帳鉤鬆動,牀帳垂搖,吱吱作響,借聲音混亂,施展傳音之術,說道:“凌少俠,不可輕舉妄動,我可能已然中毒,聽不到我和他動手搏鬥時,千萬不可現身。”

借牀搖動,凌度月暗暗吸一口氣,流轉以四肢百骸。

對於楊非子那奇詭的用毒方法,凌度月已吃過很大的虧,心中實有着很深的戒懼,果然不太敢輕舉妄動。

但聞楊非子呵呵一笑,道:“三夫人,沒有撞傷吧!”

夏秋蓮道:“未亡人傷得不重……”

緩緩坐起身子,一對小巧的蓮足,首先伸出了羅帳之外。

目光一觸那尖瘦,纖巧的蓮足,楊非子忽然心震動了一下。

那不是妖媚迷術,攝魂的魔功,而是精精巧巧的一對金蓮。

貨真價實,一對天下纏得最好的小腳。

一雙白嫩的玉手,緩緩伸了出來,撥開了垂下的羅帳。

夏秋蓮髮亂釵橫,緩緩下了木榻。

右手理着鬢前散發,星目含蘊着晶瑩的淚水,小蓮足走幾步,身軀搖顫,像煞了楊柳枝擺隨風。

有些淒涼,有些兒黯然神傷。

楊非子已然站起的身子,又緩緩坐了下去,心中的火氣,也似是消減了不少,淡然笑一笑,道:

“三夫人一雙好小腳。”

退兩步坐在了牀沿上,似有意若無意地擡起了小蓮足,悽楚一笑,道:“聽說你用毒之能,可能無聲無息地殺人於八尺之外,剛纔可是對我用了毒。”

楊非子道:“武林中朋友擡愛楊某,說的未免誇獎一些……”

語聲頓一頓,接道:“但如說到了藥物殺人的本領,楊非子說一句狂妄的話,雖然未必能後無來者,至少是前無古人。”

夏秋蓮舉手拭去了目中的淚痕,黯然說道:“我中的什麼毒,還可以活多久時間?”

楊非子道:“你根本用不着死……”

夏秋蓮接道:“爲什麼,難道我沒有中毒?”

“楊某人無形之毒,向不虛發,三夫人何不運氣試試看,是否中了毒?”

夏秋蓮道:“我……”

楊非子笑一笑,接道:“你不會武功是不是?”

夏秋蓮道:“會一點。”

楊非子道:“你一雙天下最好的小腳,但你的頭腦,卻和那一雙小腳相差太遠了。”

夏秋蓮道:“楊兄的意思是……”

楊非子道:“我從藥書上練成了一身武功,一身很特別實用的武功,任何人只要他能在眼前走幾步,卻無法逃過我的雙目,你不但會武功,而且武功還很高明,連你的那位小女兒也練得一身好本領,但更高明的你很會裝作,但你低估你那位大伯柳鳳閣,他早已對你懷疑……”

冷漠一笑,接道:“自然他也不夠聰明,因爲目前爲止,他還是隻對你有些懷疑。”

夏秋蓮嘆口氣,道:“江湖上稱你迴天手,我看那還不夠,應該給你加一個通天眼。”

楊非子道:“用不着灌米湯,姓楊的不吃這個也不必對我用什麼心機,我隨時可以取你的性命。”

夏秋蓮道:“我運氣試過了,確然中了毒,不過還不覺怎麼嚴重。”

楊非子道:“不錯,三夫人究竟是一位很知趣的人。”

夏秋蓮道:“這麼說來,你對我倒是有意的手下留情了。”

楊非子笑一笑,道:“別把我看得太善良,我不會有那份菩薩心腸,你中的是我無形之毒中最厲害的一種。”

夏秋蓮啊了一聲,道:“那是什麼毒,至少我目前還沒有感受到中毒的威脅。”

楊非子道:“凡是最厲害的毒藥,都不會使人覺着難過,但它卻在我手中控制着,毒發時那份痛苦也不是別的毒藥能夠比擬。”

夏秋蓮道:“你說了半天,還沒有告訴我中的什麼毒。”

楊非子笑道:“我會試給你看看,那才能使你死心塌地的和我合作。”

但聞叮叮再響,有如佩環相擊的聲音傳了過來。

說也奇怪,那聲音一響,夏秋蓮突然覺着有如幾條蟲在體內爬行一般,痛癢交作,頓然出了一身大汗。

只聽一陣步履聲音,柳若梅突然由外間奔入室中,直撲到夏秋蓮的身側,尖叫道:“娘!快些殺了我吧!”

叮噹之聲,突然停了下來,夏秋蓮、柳若梅的身上痛癢之苦,也立刻消失。

夏秋蓮一把抱住了柳若梅,道:“你在小女身上也下了毒?”

楊非子道:“很抱歉我沒有事先告訴你,你們母女中的是一樣的奇毒,我想證實一下,給你們體會一下,比用口舌解釋,似乎是有用多了。”

夏秋蓮舉手拭去柳若梅頭上的汗水,道:“你出去,守在庭院之中,有人來時傳警於我,沒有叫你,你就別進來了。”

柳若梅點點頭,轉身退了出去。

嘆口氣,夏秋蓮緩緩說道:“想不到你連那樣的女孩子也不放過?”

楊非子道:“防人之心不可無,令嬡年紀雖然不大,但她一身武功不錯……”

語聲一頓,接道:“三夫人,在下的時間不多,咱們談談正經事吧。”

夏秋蓮道:“你已是胸有成竹了,一切設計似已入你的掌握,我們母女既已中毒,似是隻有聽差遣的份了。”

楊非子笑道:“好!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的真實姓名。”

夏秋蓮道:“我真的叫夏秋蓮,一點也不錯。”

楊非子笑一笑,道:“聽你口氣,似乎很少在江湖上走動。”

夏秋蓮點點頭道:“我們本來未在江湖走動過。”

楊非子道:“這就是了,三夫人可以和在下合作嗎?”

夏秋蓮道:“如何一個合作法,楊兄,可否見告?”

楊非子道:“說起來艱難,但做來卻又容易得很。”

夏秋蓮道:“小妹還是不太明白。”

楊非子道:“更明確點說,你們母女此後,都要聽我楊某人的指揮。”

夏秋蓮道:“柳大爺的令諭呢?”

楊非子笑一笑道:“自然也要聽,不過,表面上聽從而已。”

夏秋蓮嘆口氣,道:“原來你和大伯也不是一夥的。”

楊非子道:“柳家的財富可與國敵,任何人都會對這份財產生出些覬覦之心,不過目前我還和柳鳳閣站在一起,能不能合作成功,要看那柳鳳閣的態度了。”

夏秋蓮道:“楊兄,我那位柳大伯也是位心機很深的人,你這樣不怕他瞧出來嗎?”

楊非子道:“這就是在下要請三夫人合作的原因了。”

夏秋蓮道:“大先生別把我看得太聰明瞭,所以最好能給我說明白些。”

楊非子笑一笑,道:“好!三大人既然要我說明白些,在下就徹頭徹尾地說個清楚了。”

夏秋蓮道:“小妹洗耳恭聽。”

楊非子道:“你肯嫁給柳三郎,一開始就別有用心,企圖在柳家這一筆大大的財富上……”

夏秋蓮接道:“大先生,別說的這樣武斷,我和柳三郎如若是全無情義,豈會和他相伴十餘年,而且又生了一個女兒。”

楊非子雙目眨動,冷然一笑,道:“你如是真的和柳三郎有情有義,以你這身武功,怎會眼看着他被人殺死。”

夏秋蓮嘆口氣,黯然說道:“我有苦衷……”

楊非子笑接道:“最大的苦衷,是柳三郎既不配作你的丈夫,又活得太久了,是嗎?”

夏秋蓮搖搖頭,道:“第一,我想不到他會在柳家的銀號中被人殺死,那裡本來有很多保護銀號的武師,第二,柳家的人,除了柳三郎之外,都不知道我會武功,如是我在他的身側,自然不會讓他被人殺死,但我見到他時,他已經氣絕而逝,我如那時顯露出自己的一身武功,豈不是引起很多不必要的懷疑。”

楊非子道:“你三夫人也知道柳鳳閣是一位心機深沉的人,你這樣的人物,他豈有瞧不出的道理,所以你這是自欺欺人。”

夏秋蓮道:“昔年三郎在世之日,我和大伯相處的時間不多,所以,我相信他看不出我會武功。”

楊非子道:“現在呢?”

夏秋蓮道:“現在,小妹就不知道了。”

楊非子道:“我可以奉告三夫人,柳大東主,已對你動了懷疑,認爲你可能是謀害柳三郎的兇手。”

夏秋蓮道:“胡說,我爲什麼要害他。”

楊非子道:“在下也相信你沒有害柳三郎,不過,一旦大先生動了懷疑,只怕你三夫人很難想出一個令人相信的解釋。”

哈哈一笑,接道:“世上事,就是那麼奇怪,愈是真實的事,愈是難以叫人相信,謊言一向比實話容易叫人相信。”

夏秋蓮道:“果真如此,小妹只有和你大先生合作一途了。”

楊非子道:“不錯,三夫人是一位很識時務的人。”

夏秋蓮略一沉吟,道:“好吧!咱們就這樣說定,大先生要我作些什麼?只管吩咐一聲。”

楊非子笑一笑,道:“三夫人,這樣年輕,當真準備爲柳三郎守下去嗎?”

夏秋蓮道:“這個,我還未曾想到。”

楊非子道:“三夫人似乎應該想想這件事了。”

夏秋蓮嫣然一笑,道:“多謝大先生的示教,我會仔細地想想這件事。”

楊非子道:“可惜的是三夫人身中的奇毒,在幾個時辰之後,就要發作了。”

夏秋蓮臉色一變,但立刻又化作嬌媚的笑容,道:“所以我必須在幾個時辰中,作一決定是嗎?”

楊非子道:“爲了減去夫人令嬡可能身受的痛苦,區區有一個建議?”

夏秋蓮道:“小妹洗耳恭聽。”

楊非子道:“最好三夫人你立刻作個決定。”

夏秋蓮道:“大先生,就說我決定再嫁,但我要嫁給什麼人呢?”

楊非子道:“三夫人看區區如何?”

夏秋蓮道:“大先生和賤妾不過數面之緣,彼此相知不深,不覺得太快一些嗎?”

楊非子道:“古往今來,不少一見鍾情的姻緣,三夫人又何必受世俗禮法的受縛呢?”

夏秋蓮道:“大先生,可是有意取笑賤妾。”

楊非子道:“郎才女貌,三夫人難道不覺着在下很合適?”

夏秋蓮道:“大先生譽滿江湖,望重武林,內功深厚,精通醫道,難道還怕沒有名門閨秀,大家千金,以身相許,賤妾孝服未滿,又是殘花敗柳,實有些自慚形穢。”

楊非子冷厲一笑,道:“楊某人卻有些自負才慧,可惜的是,從未遇到如三夫人這樣的嬌媚佳人,柳三郎何許人,竟被他拔去頭籌,楊某人晚遇夫人十餘年,也只好自認運氣壞一點,幸好他死得很早。”

夏秋蓮黯然一笑,道:“就算我答應了,只怕也無法使咱們比翼雙飛。”

楊非子道:“爲什麼?”

夏秋蓮道:“我那大伯,不會同意。”

楊非子突然皺起了眉頭,道:“這個確是一個問題,不過楊某人相信能想出一個辦法。”

夏秋蓮道:“好吧!只要大伯同意我寡身再嫁,我答應柳夏氏改作楊夫人。”

楊非子道:“三夫人,我會給你一個佳音。”

掏出一個玉瓶,倒出兩粒解藥,遞了過來,接道:“服下此藥,毒就立解。”

夏秋蓮緩移蓮步,輕擺柳腰,伸手接過了兩粒丸藥。

也許是夏秋蓮有意的賣弄風情,蓮步移動中,走的十分惹火。

楊非子右手輕回,一把攔住了夏秋蓮的柳腰。

夏秋蓮似是張口要叫,但她卻在口齒啓動後,沒有發出聲息。

楊非子究竟是滿腹學問的人,那把火還沒燒得他神魂顛倒,輕輕在夫人櫻脣上親了一下,微笑說道:“你天生媚骨,決不是長守空幃的人,三日,我必要柳鳳閣允准婚事。”

放開夏秋蓮,轉身而去。

望着楊非子出室而去的背影,心中卻在隱藏在牀單下面的凌度月,夏秋蓮不禁感覺一陣羞意,雙頰上生起了兩片紅暈。

那一抹羞紅,反而更增加了她幾分嬌豔。

回過身子,移步登榻,正想去揮開牀單,身後突然響起了柳若梅的聲音,道:“娘!”

夏秋蓮心中震動了一下,突然間改變了主意,暗咬銀牙,突出一指,又點了凌度月的穴道。

初出茅蘆的凌度月,親耳聽到了楊非子和夏秋蓮一番對話,雖覺着夏秋蓮言語中有失婦德,但心中又原諒她爲了母女兩條命,情非得已,正在暗暗作盤算,該如何和三夫人設下計謀對付楊非子,卻不料,突然又被夏秋蓮點中穴道。

片刻間,連受了夏秋蓮兩次暗算,凌度月心中也大感不是味道。

但夏秋蓮一指得手,點中了凌度月的麻穴,立刻又一指點中了凌度月的啞穴。

外甥打燈籠,仍舊照“舊”凌度月又變成了不能動,不能言,卻心裡明白,耳朵能聽的原來樣子。女人心海底針,凌度月心中打了幾十轉,仍然想不通三夫人的用心何在。

儘管凌度月心中有着無比的憤怒,但卻完全沒有反抗的法子。

只聽夏秋蓮長長吁一口道:“梅兒,楊非子走了嗎?”

柳若梅道:“走啦!你向他討取解藥沒有?”

夏秋蓮突然挺身而起,道:“什麼人?”

“我”,柳鳳閣啓開垂簾,緩步行了進來。

柳若梅急急迎了上去,一欠身,道:“見過大伯父。”

柳鳳閣一揮手,道:“不用多禮,你去外守着,我有事和你母親談談。”

柳鳳閣目轉註在夏秋蓮的手上,道:“是什麼藥物。”

夏秋蓮道:“解毒的藥。”

柳鳳閣道:“你中了楊非子的無影之毒。”

夏秋蓮道:“除我之外,還有若梅,她也中了毒。”

柳鳳閣道:“楊非子果然是手段毒辣得很。”

夏秋蓮道:“所以我們母女,都屈服在他的威迫之下……”

柳鳳閣接道:“那很難怪,人豈有不惜命的,何況你們還是女人……”

笑一笑,接道:“但不知你們答應了他些什麼?”

夏秋蓮對待這位大伯很坦誠,嘆口氣,道:“答應了和他合作。”

柳鳳閣冷笑一聲,道:“合作些什麼?”

夏秋蓮道:“這個,他還沒有說明。”

柳鳳閣道:“還有些什麼?”

夏秋蓮道:“還有,還有……”

柳鳳閣接道:“你只管據實說出來,不用多慮,一切由我作主了。”

夏秋蓮道:“他逼我嫁給他。”

柳鳳閣道:“你呢?同意了嗎?”

夏秋蓮道:“我本來不想同意,但爲了我們母女之命,不能不同意。”

柳鳳閣道:“你真的準備嫁給他嗎?”

夏秋蓮道:“不是。”

柳鳳閣哦了一聲,道:“這麼說來你們不準備屈服他的壓迫之下了。”

夏秋蓮道:“是的!我也準備和大伯商量一下。”

柳鳳閣點點頭,道:“很好,很好,我都相信你們的話,只有一件我想不明白。”

夏秋蓮道:“什麼事?”

柳鳳閣道:“你這一身好武功,竟然把我瞞着。”

夏秋蓮道:“大伯明察,弟媳也一直沒有說過不會武功。”

柳鳳閣笑道:“不錯,你沒有對我說過不會武功,只怕我自己忽略了。”

輕輕嘆息一聲,道:“楊非子要和你合作,但不知想對付什麼人?”

夏秋蓮道:“這個,他也沒有說,弟媳不敢亂言。”

柳鳳閣道:“以你弟媳的聰明,難道不會猜猜嗎?”

夏秋蓮道:“楊非子很深沉,話說得很小心,不過,他倒說過一句話。”

柳鳳閣道:“什麼話?”

夏秋蓮道:“楊非子逼婚之時,他提到了大伯。”

柳鳳閣道:“他怎麼說呢?”

夏秋蓮道:“他說,他要大伯在三日內答應這樁婚事。”

柳鳳閣淡淡一笑,道:“三弟妹,你正值年少,這件事該你決定,你是否希望我答應呢?”

兩人談話,和氣得很,但一言一字之間,卻是各逞心機。

夏秋蓮對付柳鳳閣,似是很吃力,沉吟了一陣,道:“這個,弟媳不知如何回答纔好?要大伯作主了。”

柳鳳閣也想了一下,才道:“這等大事,和弟妹終身有關,我這作大哥的,也無法作主,還得你拿個主意纔是。”

夏秋蓮道:“弟媳很爲難。”

柳鳳閣道:“難在何處?”

夏秋蓮道:“弟媳不允再嫁,只怕大伯有所誤會了。”

柳鳳閣道:“哦!誤會什麼?”

夏秋蓮道:“誤會弟媳貪圖柳家一份財富。”

柳鳳閣道:“錢財身外物,柳家太富有了,就算你嫁出去,我也會有一筆豐富的嫁妝,那該你們一輩子花用不盡,自然,你如是立志爲三弟守節,柳家這份財富,應該有你三分之一。”

夏秋蓮道:“弟媳一介女流,要偌大的家產,實也無用,大伯如肯見容,我們母女在家吃喝一輩子也就夠了。”

柳鳳閣道:“好賢德的三弟妹,不過你可以不要,但我這作大哥的不能不給,唉!柳家三兄弟,我已經當了幾十年的家,老二是殘廢之身,也沒有法子掌握這多繁重的事務,老三人很聰明,想不到他竟然被人刺……”

黯然嘆息一聲,接道:“這麼辦吧!你很精明,我準備把這管理財務的事,交給你……”

夏秋蓮急急接道:“大伯,強煞了也是女流之輩,怎能擔此大任,千萬不可。”

柳鳳閣道:“自然,這幾年中,我還要助你一臂之力,等你熟悉了,我也該少管些事,享幾年清福了。”

夏秋蓮話題已轉,道:“大伯,處置財務的事,弟媳不敢承,不過,替三郎報仇一事,弟媳卻是念念難忘,還是大伯能夠成全弟媳。”

柳鳳閣道:“死了的血仇要報,但活着的更不能不顧,三弟妹如真有守節之心,那楊非子倒是很麻煩的事。”

夏秋蓮道:“大伯屆時不允弟媳再婚,量他也沒有辦法了。”

柳鳳閣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何況他無影之毒,傷人於不知不覺之中,我就算不允他的求婚,但他不會放過三弟妹。”

夏秋蓮皺了皺柳眉兒,道:“這個,這個,只有讓弟媳一死了之。”

柳鳳閣道:“若梅呢?三郎膝下,只此一女,你如以死殉節,若梅如何承擔這份父母雙亡的痛苦呢?”

夏秋蓮突然流下淚來,哭道:“弟媳方寸已亂,還要大伯作主。”

這一下,倒是大出柳鳳閣的意料之外,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凌度月卻聽得大感奇怪,忖道:這兩人談了半天,卻沒有一點內容,也沒有決定一件事,該說的話,似是還沒有說出來。

但聞夏秋蓮的哭聲,愈來愈是淒涼,也愈來愈大,似是傷心已極。

柳鳳閣呆了良久,突然長長吁一口氣,道:“弟妹請休息吧!我想想看,應該如何處置此事。”

也不待夏秋蓮答話,轉身急急而去。

夏秋蓮放聲哭了一陣,突然停住哭聲。

轉眼望去,只見柳若梅當門而立,正望着母親出神。

夏秋蓮舉手一擡,把手中一粒解藥,交給了柳若梅,道:“把解藥吞下。”

柳若梅點點頭,吞下了解藥。

夏秋蓮也把手中的解藥吞下,輕輕拂着柳若梅頭上的秀髮,道:“梅兒,咱們的處境,越來越險惡了,你要處處小心纔是。”

柳若梅點點頭,道:“女兒明白。”

夏秋蓮道:“你那位大伯去遠了嗎?”

柳若梅笑一笑,道:“他被娘這一哭,嚇得落荒而逃。”

夏秋蓮道:“你出去吧,小心些監視四外,一有人來,立時想法子傳示警訊。”

柳若梅一點頭,閃身而去。

夏秋蓮再登木榻,拍活了凌度月的穴道。

凌度月挺身而起,躍下了木榻。

兩道目光,怔怔盯注在夏秋蓮的臉上瞧着。

只見她臉上淚痕宛然,但神情卻沒有一點悲傷的樣子。

夏秋蓮嬌媚一笑,道:“哪有這樣盯人的看法。”

凌度月嘆口氣道:“奇怪啊!奇怪啊!”

夏秋蓮道:“奇怪什麼?”

凌度月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夏秋蓮道:“打仗啊!”

凌度月奇道:“打仗,你和誰打?”

夏秋蓮道:“和楊非子,和我那位大伯柳鳳閣。”

凌度月道:“沒有,你們沒有動過手?”

夏秋蓮笑一笑,道:“這是文仗,脣槍舌劍,激烈異常。”

凌度月道:“原來如此……”

語聲一頓,接道:“你剛纔哭的是真是假?”

夏秋蓮道:“你聽呢?”

凌度月道:“聽起來柔腸寸斷,哀哀欲絕,但我看你神色,卻是不見一點悲傷之情。”

夏秋蓮道:“你沒有聽過嗎?女人的哭,也是對敵的法寶之一。”

凌度月嘆口氣,道:“這麼看起來,姓柳的這家人,複雜得很。”

夏秋蓮微微一笑,道:“那是因柳家的錢大多了,誰要掌握柳家的財富,而又能善爲運用,誰就能掌握住大半個江湖。”

凌度月沉吟了一陣,道:“難道你也有謀霸柳家這份財富的用心?”

夏秋蓮道:“唉!我是一個女人,不論我擁有多少的財富,對我又有什麼大用?夫君早喪,膝下無子,若梅將來也要嫁人,能夠溫飽,過一生平淡的歲月,我的心願已足,似乎用不着謀霸這一份產業了。”

她說的入情入理,但凌度月聽得一頭霧水,不知如何回答纔好。

凌度月沉吟了半晌,才嘆口氣,道:“三夫人,聽你這番高論,似是和適才的話,有着很大的不同。”

夏秋蓮道:“凌少俠,你是正人君子,藝傳於無形劍的門下,你應該爲人間抱不平,爲江湖主正義。”

凌度月道:“江湖上的人人事事,真正是複雜得很。”

夏秋蓮道:“所以我在想,咱們應該合作。”

凌度月笑一笑,道:“你和多少人合作?楊非子,或是你那大伯?”

夏秋蓮嘆口氣,道:“他們都別有用心,並非要我真正的合作。”

輕輕嘆息一聲,道:“凌少俠,你也有一身很好的武功,我相信你的無形劍,能夠快如閃電,甚至可以和楊非子的無形之毒比美,但你卻缺乏了心計和經驗。”

凌度月嗯了一聲,沒有接口。

夏秋蓮道:“你也覺着我的話過份了些,事實上,這是很真實的事,如若你和楊非子,在對陣之時,他可能逃不過你的無形劍,但你也無法逃過他的無形之毒,這一點,你是否相信呢?”

凌度月點點頭,道:“除非一見他我就出劍,我無法快過他的無形之毒,這個人下毒的手法,能夠雙手不揚,我真不明白,他如何將奇毒放了出去。”

夏秋蓮道:“本來,我也不知道他如何打出無形之毒,但現在我有些明白了……”

凌度月啊了一聲,道:“夫人可否見告呢?”

夏秋蓮道:“自然要告訴,要是不準備告訴你,我也不會說了。”

凌度月道:“在下洗耳恭聽?”

夏秋蓮道:“他的衣袖、褲管之內,都裝好了強力的彈簧射筒,自然,這些射筒,都經過了精心設計,施放時,不帶一點聲息,而且能夠射出一丈開外,只要取對了方位、角度,就可以在不知不覺中傷人。”

凌度月道:“原來如此,在下苦苦思索,始終想不出他放毒的手法,三夫人這麼一說,那就不足爲奇了。”

夏秋蓮道:“凌少俠不要見怪,這就是咱們不同的地方,我的經驗加上了我的才慧,使我對料斷事物有着很大的把握……”

黯然嘆息一聲,道:“凌少俠,所謂的經驗、閱歷,通常都帶着痛苦的回憶。”

凌度月夠聰明,雖然是初出茅廬,但他已能完全領悟了夏秋蓮的話,點了點頭,道:“果然是經驗之談。”

夏秋蓮悲傷和歡笑,都來得是那麼快速,只見嫣然一笑,立刻逐走了留在臉上的悲傷神情,說道:“凌少俠實有着過人的悟性,但不知怎的能說賤妾是經驗之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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