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散

無心法師· 離散

無心咬着手電筒,因爲嘴巴張得太久了,所以口水順着嘴角往下流。七路中文】藉着手電筒的光芒望向棺內乾屍,他一吸口水,同時心想:“好刀功!”

的確是好刀功,從頭至腳切得齊齊整整,連中間的胸椎骨都被平均劈開。他明白了棺材爲何造成細長——憑着外面狹窄的入口,正常的棺材是難以進入的,恐怕當初的人也只是拖進了木板,到達石室之後才把棺材拼裝成形。而半具乾屍又能需要多大的空間?大概用窄木板拼成棺材樣子,也就足以容納他了。

思及至此,無心又特意摸了摸棺材板子——的確不是古老的木料,甚至料子都不算好,是最平常的板子。

把棺材蓋徹底推開,他握着手電筒,將乾屍徹徹底底的照耀審視了一番。乾屍已經抽縮得快沒人樣,身上不着寸縷,從□僅存的一隻□來看,絕對是個男人。無心垂頭對他出了半天的神,忽然一笑。他的記憶力雖然壞,但還沒有壞到一塌糊塗的地步。棺材裡的陣勢,他在很久很久之前,曾經見識過。

乾屍的半隻頭顱,不知是用什麼東西填充了,乍一看像是盛了一瓢幹泥。幹泥之中活躍着一點微弱的光,是乾屍的魂魄,被鎮在了屍首上。當然,魂魄不全,因爲還有另外半具屍體。另外半具屍體在哪裡?不好說。

同時無心也放了心。原來馬天嬌真的只是死於詛咒。沒有毒,也沒有什麼傳染病。五姨太受了影響,大概是因爲馬天嬌帶出的古鼎剛見天日,就被她捧到懷裡的緣故。

室內的一切寶貝全受了詛咒,從它們見了天日開始,詛咒就發作了。

無心完全沒把外間石室裡的東西當成寶貝看,一些老得看不出歲數的陶器,一些鏽跡斑斕的銅器,箱籠裡還有什麼?想必也都是老東西。在無心的眼中,它們加起來還抵不上一隻嶄新的鋁鍋。但是放在一般人的眼裡,它們是國寶,牽扯着諸如“人類歷史”之類的大題目。

肚子裡咕嚕嚕的鳴叫出聲,無心想起自己還沒有吃早飯。

在無心研究乾屍之時,地面上一片寂靜。小柳治站在一棵小柳樹下,兩隻眼睛各自爲政,一邊盯着士兵手中的古鼎,一邊盯着洞口。馬老爺儘量的遠離了洞口,一張乾巴巴的臉上沒有表情。賽維和勝伊並肩而立,一動不動的望着洞口。馬俊傑神情漠然,還抱着大樹。

衆人雖然形態各異,但是所思考的內容,卻是差不多統一。七路中文】人人都在暗自計算着時間,無心可是在裡面停留太久了。

馬英豪拄着手杖,無聲無息的緩緩走動。無心不出來,他心裡很焦急。事態已經夠複雜了,如果地洞還能要人性命,對於他和小柳治來講,就更是雪上加霜。圍着洞口轉了一圈,他向對岸遠眺了片刻,隨即無情無緒的輕嘆一聲,順便往洞中掃了一眼。

一眼之間,他猝不及防的嚇了一跳。不知何時,無心竟然已經從斜洞中伸出了腦袋。此刻他正抱着肩膀仰臥在下,只把一張蒼白的面孔對了青天。一雙眼睛倏忽間轉向了上方的馬英豪,他開口說道:“裡面的情景,我看清楚了。”

他一出聲,四周立時圍上了一圈腦袋。馬英豪開口問道:“裡面是什麼情景?”

無心平靜的答道:“裡面一共有兩間屋子,第一間靠牆擺了一圈破爛,比如它——”

話到這裡,他藏在斜洞裡的身體有了動作,右手向上送出了一隻綠瑩瑩的銅爵。

馬英豪和小柳治的眼睛登時一亮,但是誰也不敢向下伸手去接。

無心縮回了手,只聽隱隱的一聲響動,彷彿是他把銅爵扔回了暗道:“第二間是空屋,裡面只擺了一具棺材。棺材裡面的東西,倒是比外間的破爛更有意思,我也帶出來了。”

話音落下,他扭開了頭,兩隻手似乎是在斜洞裡使勁拖拽着什麼。一叢乾焦的毛髮忽然衝出了洞口,隨即是半張扭曲的人臉,像方纔的無心一樣仰面朝天,和上方衆人打了個照面。

馬老爺眼神很好,看了個清清楚楚,當場一屁股坐倒在地。賽維和勝伊一起怪叫一聲,連着退了幾大步。小柳治幾乎把眼珠瞪出眼眶,連馬英豪都倒吸了一口冷氣:“什麼東西?”

無心擡手搭上乾屍的一側肩膀,費力的把他又摁了下去:“應該是個薩滿。守護洞中寶物的薩滿!”

馬英豪居高臨下的用手杖指了他,正色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無心仰面朝天的沒有動,是個事不關己的態度:“沒什麼,一種巫術而已。薩滿法師用自己的性命施下了毒咒,專爲守護洞裡的老寶貝。”

馬英豪早就看他可疑,如今看了他的反應,越發坐實了自己的猜測。飛快的瞟了賽維勝伊一眼,他對着洞中的無心低聲說道:“你給我出來!”

無心歪着腦袋看他:“要不要順便給你帶出一兩樣?比如破陶盆鏽酒杯?”

馬英豪冷笑一聲:“你想置我於死地嗎?”

無心輕聲嘀咕:“你好聰明。”

隨即他晃着肩膀,像條長蛇一樣從斜洞中一點一點遊動向上。兩隻手扒上地面,他借力一縱,很靈活的跳回了人間。轉身對着賽維笑了一下,他開口說道:“我沒事。”

賽維面無表情的呆望着他,懷疑他會像馬天嬌一樣,至多再有兩天的壽命。她的目光又貪婪又悲愴,一言不發,心中暗想:“我會給你報仇的!”

無心向她走近了一步,微微彎腰去看她的眼睛:“賽維,我真的沒事。”

賽維點了點頭,聲音哽在喉嚨裡,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在心中作出答覆:“你放心,我拼了性命也要給你報仇!”

因爲她始終是不出聲,所以無心只好轉向了勝伊,微笑說道:“我餓了。”

勝伊慘白着一張臉,恨恨的轉向馬英豪說道:“你已經把人逼到死路了,現在讓他吃頓飽飯,總可以?”

然後他對着無心又道:“無心,我們朋友一場,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你。”

無心越對姐弟兩個和藹可親,姐弟兩個越是苦大仇深如喪考妣。他餓得心慌意亂,簡直快要笑不下去。無計可施的嚥了口唾沫,他連氣都喘不動了。

只有馬英豪若有所思的盯着無心,認爲他可能真的“沒事”。

地洞被一隊標槍似的日本兵圍住了,其餘人等暫時離了花園。

他們回了馬老爺所居的洋。賽維本來就是單薄的小臉,此刻一張臉越發緊繃,彷彿已經不能流露表情。

她都不敢再看無心,看一眼,心臟就被狠剜一刀。僕人從廚房運來了飲食,一樣一樣擺滿了長條餐桌。誰也吃不下,甚至連餐廳都不肯進,於是她讓無心坐了首席,自己和勝伊分別陪在兩邊。無心見自己面前擺着一屜熱氣騰騰的小包子,當即伸手抓了一個,抓完之後他左右看了賽維和勝伊:“你們怎麼不吃?”

隨即他忽然有點怯:“是嫌我髒嗎?”

他把一屜包子全端起來了:“要不然,我出去吃?”

賽維一直繃着臉,繃到此刻她氣息一顫,擡手猛的一拍桌面,走腔變調的怒道:“屁話,誰嫌你了?吃你的!吃還堵不住你的嘴!”

勝伊隔着桌子向她一揮手:“姐,你幹嘛啊?你別罵他!”

賽維把臉一扭,“哇”的就哭了。

無心先把包子塞進嘴裡,然後伸手一拍賽維的肩膀:“你以爲我是在騙你嗎?我沒有說謊,我真沒事。”

包子存在他的嘴裡,撐鼓了他的一邊面頰。見神見鬼的壓低聲音,他對着賽維和勝伊低聲說道:“我會法術,我不怕詛咒。”

賽維咧着嘴轉向了他,淚眼朦朧的收了嚎啕:“真的?”

無心一本正經的對他們說道:“你們記住,我是不會死的。”

賽維和勝伊怔怔的看他,感覺他不像是在撒謊,但是他的話又不合道理和邏輯。而他捏起一隻包子又塞進嘴裡,開始在二人的注視下大嚼。

無心憑着一己之力,吃了半張桌子的食物。馬英豪走進來時,賽維正在奪他手裡的大湯勺,生怕他活活撐死。而無心之所以能吃能喝,只是想要增長力氣,保護姐弟二人。

馬英豪停在門口,沒有深入。頗爲探究的盯着無心,他開口問道:“詛咒,如何破解?”

無心站在桌邊,失控似的對他打了個飽嗝。

馬英豪不動聲色:“再問一次,詛咒,如何破解?”

無心搖了搖頭。

馬英豪一笑:“就知道你不會老實。”

隨即他用手杖一敲房門。立刻有幾名日本士兵一擁而入,反剪了無心的雙臂。賽維和勝伊同時起身怒道:“大哥,你到底想怎麼樣?”

馬英豪平平淡淡的答道:“借用一下你的朋友,如果他好用,我就不再找你們的晦氣了。”

話音落下,他率先轉身離開;而餐廳內的日本兵亮出手銬,咔嚓一聲鎖了無心的雙手,一路推搡着他往外走。無心在臨出門前,搶着又對姐弟二人說了一句:“記住,我不會死!”

賽維追着日本兵出了餐廳,連跑帶跳的往上衝。上馬老爺的書房裡有槍,她今天一定要給馬英豪來一槍!

勝伊沒了主意,茫茫然的跟着日本兵往外走,眼看他們把無心押進了下的一輛小汽車裡。馬老爺則是把賽維堵在了梯上,死活不讓她感情用事。而馬俊傑獨自蜷縮在角落裡,只覺身上一陣一陣的冷,像有一股子寒風把自己吹成了透心涼,簡直涼到了眩暈的程度。

小健正在暗處反覆的撲向他。小健需要一具身體去救無心,非常需要。可是光天化日之下,他的力量微弱,搶不過馬俊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