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1 絕譜
黑白子知道如此下下去,則吐血的必是自己。但又怎麼能不好好下到底。
此時已經到第五十五手了,他下棋的速度越來越慢。
對於旁邊的丹青生、向問天、丁堅等人來說,雖然這棋盤上的東西他們已經跟不上了。但那《劉仲甫慪血譜》之前在坐的幾人都見過。
加上黑白子下得極慢。
所以這些人不斷的回憶,思考之下,每個人都在思考落點。也不斷的小聲討論。甚至不時會偷偷告訴一下黑白子。
場面上的事情,漸漸的變成了,所有人跟對張辰一個人。
黑白子的頭皮直髮麻。雖然旁邊有這麼多人支招,可他下到如今,每每苦思良久,還是覺得《慪血譜》上的下法更加好。
就算偶爾有強行按自己的方式下,但不出三手,就會又扭回來。
那種感覺邪門的很。就好像自己的雙手已經被人控制住了一樣。“這一子斷又不妥,連也不對,衝是衝不出,做活卻又活不成。這……這……這……”
下到第七十手之前時。則那黑白子已完全下不下去了。
他手中拈着一枚白子,在石几上輕輕敲擊,直過了一頓飯時分,這一子始終無法放入棋局。
那黑白子的臉色發青,最後喟然長嘆了一聲將這第六十手按《慪血譜》的下法填了上去,“罷了……我認輸了。”
他剛剛還意氣風發的樣子,此時居然像一下子老了十歲。這種情況看在向問天等人眼中,都覺得很是吃驚。心想,這樣下棋磨耗心智,搞不好還會損耗元陽。這黑白子看着跟殭屍一樣,搞不好就是跟這愛好有關。
那丹青生和禿筆翁早知如此,此時終於聽到惡耗,氣得都長嚎了一聲。
“這小兄弟到底是什麼人。武功高也就算了,棋居然也能如此厲害……”
“我反正不信他是華山派的。若華山派有這樣的高徒,又怎會混到今天的模樣。”
“唉我的行旅圖啊。”
“我的率意貼!”
那黑白子,這時慢慢的將手放在棋盤上對向問天說,“老弟,將那後面八十手也說出來吧。要不然,我今後是無法入睡了……”
他自幼學棋,罕有敵手。在這梅莊之中又是每日練棋不停。少年時就已經是圍棋天才。各種機緣之下棋力越來越高,卻一直因爲其它事物而未能上京與當世高手爭個高下。
這一直是他心中憾事。
當然,他也未必覺得自己就一定能天下第一。可他覺得自己就算對上那天下第一的國手。也未必就差得多遠。
而此時卻是真正的有種頹然無力之感。不說別的,能將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引入《劉仲甫慪血譜》中,這份本事又怎麼可能是自己能想的。
兩人的棋力相差可畏天壤之別。
他喃喃道,“今日一會,方知天下有英雄……”
向問天此時也把自己懸着的一顆心放了下來,一笑道,“二莊主,此話可說不通。咱們之前也說好了,是以棋代劍。賭的是《松山行旅圖》和《張旭率意貼》”
向問天原本是十分擔心張辰的棋力。此時才發現。他簡直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圍棋高手。對於張辰,他此時不光是覺得有本事,還有極度的佩服。向問天自己是個能吃苦的人。一把年紀爲了梅莊地下的人,臨時去苦學圍棋。但除了弄明白了規則之外。對於下棋就是尋常幼童也能將他殺的片甲不留。
此時的張辰居然能將黑白子這樣的大高手殺的如此之慘。而且用的居然還是自己百般辛苦找來的《慪血譜》。
那《劉仲甫慪血譜》的後半部分,其它人並不知道。比如說黑白子,就總以爲張辰是知道後半部分,所以下法也必然跟棋譜相同。
但向問天卻知道。這六十手之後,張辰下的跟棋譜上的完全不同。他棋弈不怎麼樣,但眼力還是有的。這張老弟的棋力。若是真遇上了驪山仙姥鹿死誰手恐怕也未可知。
當然,對於向問天來說。
現在最妙的是,那黑白子更加想要這《劉仲甫慪血譜》了。不光是他想要。
向問天此時向兩邊看了一眼,那丹青生、禿筆翁等人此時仍不時在看着棋盤冪思。對於他們原本想要的《行旅圖》和《率意貼》竟能暫時忘卻。
向問天心想,這幾人就算不是這方面的愛好者,此時竟也對此棋譜極有興趣了。
這一天帶來的四樣東西中,其實《劉仲甫慪血譜》價值最低。但此時經張辰這一局下來,這棋譜,反成了這些人最想要的。
“好吧。”黑白子此時猛的站起來道,“既然如此,我就去跟大哥說一下。他若肯出手……自然沒什麼問題……”
他說罷雙手抱拳向張辰一稽,出去了。
那旁邊的幾人如丹青生、禿筆翁原本對張辰不怎麼友好的此時也敬畏起來了。幾個人都先了個禮也一起都出去了。
向問天看着幾人離開,“唉呀,老弟。想不到你有如此本事呀。你看,連這兩個原本狂到極點的人,都對你禮敬有佳了。老哥哥,我是看不懂你呀。”
張辰呵呵的笑了一下,並未作答。心想,琴棋書畫,原本是一套。愛這其中一樣的,往往也會愛另外三樣。這也正常。
那向問天這時卻提醒道,“我看他們出去時的眼神,倒有些對你抱歉的意思。這梅莊的大莊主,武功恐怕並非凡人。你要小心啊。”
此時天色已晚。兩人並肩從房間裡出來。
黑白子此時去而復返。回來跟張辰和向問天道,“二位,我已經跟我大哥說過了。他說可以請這位風少俠過去。”
張辰回頭看了向問天一眼。那向問天顯然不希望把自己留下,“那我們現在就去吧。”
黑白子,“這位童兄請稍等。我家大哥脾氣比較古怪。只願見這位張兄一個人。”
此時丹青生和禿筆翁也從外面走了過來。
向問天的原意是自己一定要跟去的。但這時看黑白子的意思,是無論如何都不肯放自己過去,只好停住了腳。
丹青生道,“這位童爺不如跟我們一起去用膳吧。”
向問天點了點頭。“也好。”他接着衝張辰說道,“但這位小兄弟,今日來是比劍,可不是比內力的。”
張辰笑了笑說,“多謝指點,我記住了。”
向問天這時又說道,“既然我不能前去。那我帶的另一件重要禮物。便由兄弟你送給大莊主了。”
那黑白子臉色一凜道,“什麼禮物?”
向問天從懷裡取出一本冊子遞給張辰,再跟張辰耳語了幾句。那梅莊三人,並不願意讓人覺得自己偷聽。所以都一齊背轉身去。
耳語過後。張辰跟着黑白子一起穿過一道走廊,來到一個月洞門前。
那月洞門門額上寫着“琴心”兩字,以藍色琉璃砌成,筆致蒼勁,當是出於禿筆翁的手筆了。過了月洞門,是一條清幽的花徑,兩旁修竹柵娜,花徑鵝卵石上生滿青苔,顯得平素少有人行。花徑通到三間石屋之前。屋前屋後七八株蒼松夭矯高挺。遮得四下裡陰沉沉的。
黑白子輕輕推開屋門,低聲道:“請進。”
張辰一進屋門,便聞到一股檀香。黑白子道:“大哥,華山派的風少俠來了。”
內室走出一個老者。拱手道:“風少俠駕臨敝莊,未克遠迎,恕罪,恕罪。”
張辰見這老者六十來歲年紀。骨瘦如柴,臉上肌肉都凹了進去,直如一具骷髏。雙目卻炯炯有伸,躬身道:“晚輩來得冒昧,請前輩恕罪。”
那人一笑道:“好說,好說。”
黑白子道:“我大哥道號黃鐘公,風少俠想必早已知聞。”
張辰道:“久仰久仰。”這四人隱姓埋名多年,久仰兩字自然是客氣。
那黃鐘公也道:“我等久不在江湖走動,怕是也沒人知道我們了。只想不到,這江湖上竟然出了你這樣一位不世出的年青高手。不光武功高強,連棋藝竟然也能勝過我家黑白子。當真是佩服之極。”
張辰笑笑道,“只是僥倖罷了。”
黃鐘公,“我們四人在這裡清修已久。想不到我這幾個兄弟還是受不住塵世的誘惑。說來真是慚愧……”他說到這兒不住的搖頭。
旁邊的黑白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黃鐘公這時說道,“今日請公子來,只是爲了給公子陪個不是。還往公子對今天在這裡的事,不要往心裡去。”
張辰搖頭說,“這是哪裡話,是我們主動進園來的。又不是他們相擾。”
黃鐘公接着道,“老夫的話還望公子見諒。我就直說吧。我們四人原非好客之人,還望你們二人早些離去。不要過多停留纔是。”
張辰心想,這人客氣了半天,居然還是要送客。
那黑白子的臉色在一邊一會兒白一會兒黑,想必是非常不情願。這時出聲道,“大哥……”
黃鐘公語氣略重斥責道,“不要再多說了。我讓你請他來,原本就是爲了送客。”
張辰雙手抱拳道,“如此,那真是在下的不是了。不過,走之前,我有一樣東西想送給大莊主。”
黃鐘公,“都是身外之物,就不必了。”
張辰不理他的話道,“在下有一部《廣陵散》琴譜,說不定……”
他一言未畢,黃鐘公與黑白子齊聲道:“《廣陵散》?”
但很快那黃鐘公又搖頭道:“自嵇康死後,《廣陵散》從此不傳,公子這話,未免是欺人之談了。”
張辰從身上,取出那本冊子。封皮上寫着《廣陵散琴曲》五字。他將這冊子呈給黃鐘公道,“我跟三位莊主有約在先。梅莊中人,若有人能在劍法上贏了我。這《廣陵散》自然也要送給你們。”
黃鐘公盯着他猶豫了一會兒,才欠身接過,說道:“《廣陵散》絕響於人間已久,我生平之大憾也是此曲。只是每過幾年總會有一兩首僞作現世……唉……”
這人說話客氣,但言下之意很明顯,就是說,你這《廣陵散》恐怕不是真譜,是好事之徒僞造來作弄人的。
他接過去後信手翻閱,說道:“唔,曲子很長啊。”
再從頭自第一頁看起,只瞧得片刻,臉上便已變色。
他右手翻閱琴譜,左手五根手指在桌上作出挑捻按捺的撫琴姿式,猛然讚道:“妙極!和平中正,卻又清絕幽絕。”
翻到第二頁,看了一會,又贊:”高量雅緻,深藏玄機,便這麼神遊琴韻,片刻之間已然心懷大暢。”
他此時看起來居然沒完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