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思緒被着沒有任何生機的土壤牽扯遠了,已經於他犯了劍客最大的忌諱:分心失神。一名劍客一旦分心,那就可能倒在任何人的手中,甚至纔剛剛走路的稚子手中。這種在燕南天看來愚蠢低級的錯誤只有那些才握住劍,什麼都不動的幼童纔會犯下,但他犯下了。
一聲不合時宜但卻又在他意料之中的聲音在他的耳畔響起。不,並不知一聲,而是兩聲。聽見前面一聲聲音,他的後背已經溼透了,而聽見後面一聲,他的面上流露一種說不出古怪的情緒。
“我希望站在這碧波潭前得並不是一位前來送死的笨蛋,而是一位提着寶劍準備決鬥的劍客,現在看上去你似乎是前者。”聲音冰冷帶着沒有任何掩飾的譏諷神色。與這冷酷無情聲音幾乎在同時間在他耳畔響起的聲音非常甜美悅耳,任何人聽見這道聲音恐怕也都不會將這聲音的主人當做敵人,悅耳的聲音中道出的話語卻讓身在局中的人有種夢境被擊碎感覺:“呵呵,看來君簫染的判斷還是非常精準無誤,前來送死的人果真只有一個叫做燕南天的笨蛋啊!哎,看來我還要多廢一番功夫解決那位冰雪聰明的邀月宮主啊。”
燕南天擡起頭就看見對面一男一女向着自己走來。女人年輕美貌,面上帶着如花般嬌豔的笑容。男人英俊果敢,那如鬼斧神工鑄就的面龐上流露着強悍可怕的氣息,這是一個無論何時何地都是鶴立雞羣,虎踞山林的強大男人。
望着眼前這兩個與他腦海之中印象非常重合的一男一女,燕南天望着男人那犀利冷酷的眼神,他的手忍不住想摸上跨在腰間的那柄破劍,劍客的直覺認爲眼前這位氣質如王者的青年男人就是他苦苦尋覓的絕世劍客。
至於那位一身杏黃道袍,體態玲瓏的女子就暫時性在燕南天的腦海中過濾掉了。女人?難道懂得劍客拔劍時候那種劍與劍相抗的美妙心情嗎?這並非輕視,而是一種從心裡上似乎與生俱來就已經產生出的無視。
“你想拔劍?此時此刻。”君簫染一臉冷漠望着眼前這位擁有唯有劍客才擁有的虔誠不染雜質眼神的劍客,淡淡說道。燕南天。這個陌生但卻又無匹熟悉的名字在君簫染腦海中迴轉。他與燕南天不過見了三面而已,但對於這位僅僅只見過三面,言談時間甚至不超過一刻鐘的男人,他卻有着非同一般的理解。
世間往往有諸多不合理但非常符合邏輯的事情。有些人即使互相生活在一起一輩子也可能互相不瞭解。不信任。而有些人即使僅僅只有一面之緣卻可以做到坦誠相待,互知彼此。
在君簫染看來,燕南天就是一個這樣的人。他非常清楚自己爲何知道燕南天的想法,原因並非因爲自己聰明過人,而是因爲燕南天的思想太過於簡單純粹。用一句話來說:這人只是一位尋劍尋劍道的劍客而已。
燕南天按捺住拔劍的衝突,理智迴歸的他注意到除了面前這位名叫君簫染的劍客對手之外,還有一個本不應當出現的觀衆參與了這場觀衆本不應當參與的決鬥中來了。他並未望着那位姿色卓約非等閒女子可以相提並論的女冠,而是非常認真的望着眼前這位劍客,道:“在你看來難道劍客與劍客的對決還需要注意時間、地點、場合不成?”
“劍客自然不用注意這些,但現在的你卻並非是一名劍客,而是一位即將投入死神懷抱的屍體而已。”一聲燕南天非常厭惡但卻又不得不承認十分甜美的聲音響起,回答了他的疑問。
“我叫李莫愁,很高興認識你——劍客燕南天,不過請允許我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接下來你即將被死神擁抱,你說你會感謝我嗎?”蓮步款款,李莫愁慢慢走到燕南天面前,笑容嬌豔動人的望着燕南天,以一種非常奇怪的愉快語氣開口說道。
“毒蛇的甜蜜親吻?”
聽着耳畔的聲音,一向無所畏懼的他忽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腦海中不由自主冒出了這個念頭。忽然間他似乎明白了自己並非是走入神聖的劍客決鬥場地,而是死神的懷抱。
“想殺我燕南天?不知你的劍是否鋒利?”剎那間,在李莫愁那驚訝的眼神中,燕南天身上忽然涌現出一股強大的氣勢。就如同神兵褪去表面上被歲月掩埋鏽跡,展現出神兵原本應當有的驚世鋒芒一樣。
“這纔是燕南天!”將這一幕看在眼中的君簫染平靜說道,在李莫愁看來,這一刻的君簫染似乎也是一柄劍。一柄將出鞘但卻故意未出鞘的劍。
“劍最可怕之處不再他如何鋒利如何堅韌,而是在於劍未出鞘之時,你永遠不知道他究竟如何可怕。”此時李莫愁腦海之中忽然浮現那位將自己的心取走與自己做交易的那人。
不,應當說那神。
一陣陰氣瀰漫在掛着正大光明牌匾的府衙內,陰氣隨着聲音的靜止,時間的推移。愈來愈濃重、凜冽。陰氣似乎正在侵蝕人的身體,竄入人的腦海之中。
但隨即,一道聲音打破了這詭異陰森的氣氛。
作爲鐵手身側最親近的常氏四兄弟之中的常無心伸手用手中那與他幾乎等高,重大二十斤的鐵棍頗爲肆無忌憚的狠狠敲了敲那裝有姬無鋒的棺材,以一種近乎於嗜血的眼神冷冷盯着面前這位蓬頭垢面但卻一旦不符合常理非常淡定的江湖道士,道:“你說他還活着,並沒有死?”
道士輕笑點頭道:“他現在自然還沒有死,雖然他已經沒有了呼吸。”
聽着這句話,府尹幾乎已經停不下去,準備派遣手下的人將這位江湖騙子亂棍趕出去了。一個脖子都扭斷的人怎麼可能沒事呢?不過沒有等府尹行動,一心想追求個究竟的常無心又開口問道:“你如何可以證明他並沒有死?”
道士一副像看白癡的眼神望着常無心,道:“當然是救活他,讓他醒來說話啊,難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其他的方式可以讓我取信於你們嗎?”說到這裡,似乎沉浸在自己最專業方面的道士用手扣了扣鼻子,以一副大行家的姿態指着棺材說道:“死而復生,這本就是道士我最擅長的工作,此人五千,你們的鐵手大人也五千,你們一共要付給我們一萬兩,如何?”
砰的一聲。
常無心狠狠揮了一下鐵棍,鐵棍直接將衙門砸出了一個窟窿,他的眼神充斥着殺機望着道士,道:“可以,倘若你若救不活他們,那你就爲他們陪葬。”
常氏四兄弟本就是江湖草莽,雖追隨鐵手多年,但行事卻依舊草莽習氣不改,如今鐵手已死,更是無人可以約束於他們,常無心這句話落下之後,原本陰氣重重的府衙立刻變得殺機重重。
道士嘿嘿一笑,他的笑容在衆人眼中看來顯得說不出的陰森,他慢慢走到棺材前,輕輕拍了拍棺壁,輕聲道:“生死輪迴,天道循環,死亡又豈止是萬物的終結呢?難道不是萬物的開端嗎?”說罷,道士狠狠拍了一下棺材,立刻上好質地的棺材立刻就被道士拍個四分五裂,紛紛掉落在地上,而姬無鋒的人則被道士託於手心,漂浮於半空中。
因姬無鋒、鐵手之死,府衙內到處都掛上了白布,插上的白紙,以及掛滿了手札的紙人,看上去說不出的恐怖。而此刻又偏偏見姬無鋒身軀漂浮在半空之中,一個念頭不禁在所有人腦海之中響起,他們怔怔望着這位一開始就被他們當做江湖騙子但卻有着不凡修爲的道士:“難道他正可以助人死而復生???”
隨即張府尹以及常氏四兄弟等捕快見到了平生以來最難以置信的一幕:姬無鋒竟然真睜開了雙眼,死而復生了。
——————
生氣?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年沒有這種情緒了。在他看來,人倘若真生氣了,那他就向着進化的道路後退了一小步。他是神,他是即將統治這個世界的神,因此他不能擁有這種平凡人才擁有的情緒。
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是一個偉大的人,他作出了世間億萬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得到了平凡人希望的長生,而且他還可以剋制住自己的情緒,掌控住自己的七情六慾。在常人眼中,他非常完美,唯我獨尊,他的確是一位神,一位無所不能的神祗。
只不過他望着眼前這個冷若冰霜,以非常理智口吻道他不過是一個武藝超凡瘋子的平凡女人時,他忽然有種想生氣的衝動。但神性卻控制着這種衝動,以免魔性出現。
忽然,神笑了,他想出了一個好主意似乎可以幫助自己實現自己需要實現的東西。他伸出優雅纖細修長的手,將懸浮在頭頂上的客棧慢慢移落在地上,邀月很難想象這樣只在讀書人、名媛小姐身上見到的手竟然會有如此不可思議的強大力量。
“你是第一個敢以這種口吻與本神說話的人,很好,我可以獎勵你問我三個問題,而後我們再做一個你非常感興趣的遊戲,如何?邀月宮主。”神笑眯眯望着邀月,眼神之中帶着貓捉老鼠的玩味神色,不過他這神色眼神的非常好,他相信即使這位心思再如何細膩的小姑娘也不可能識破自己眼神中的那一抹玩味。
人啊最恐懼的是未知,最渴望的還是未知,當未知擺在人的面前時,愚笨與聰明這兩位兄弟就會浮出水面了,邀月,你是隻配與魔爲伍的愚者還是配站在本神身後的智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