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四十九. 最殘酷的戰場

俄國,1966年3月。

“上尉,你不是說我們能在第三天到補給站麼......”填裝手的面孔出現在塔科特眼前。

“呃......現在是第幾天了?”塔科特不情願睜開眼,感覺臉上好像被一層東西糊住......沉重而疲憊。

“現在......第四天了?”西蒙歪頭瞥了眼奧托,後者yīn鬱地點了頭。

塔科特從手邊拿出地圖,端詳着。“好,孩子們。”塔科特大聲宣佈:“我們完全迷路了!”

西蒙沮喪地低下頭,發出“我就知道會這樣......”的嘆息聲。奧托則習慣xìng地把自己的兩腮縮進嘴裡。

“西蒙,你過來。”

“坦克還有多少油?”

“還夠三天的......也許......”西蒙的神情有些恍惚。

“你確定我們昨天沒有路過過這裡麼?我們離這個村子還有多遠?”塔科特指着地圖望着年輕人。

“我,我不知道......昨天到處都是白sè的,我不記得我們路過過什麼村子......”西蒙爲難地望着塔科特。

“不不,你看這兒,這個岔道我們前天是不是走過?什麼......也就是......說我們根本不在這條路上咯?”塔科特感到惱火地扔下地圖,但當塔科特擡頭時,從艙蓋觀察口中,塔科特望見的是外面一望無際的白sè。

“該死!別叫我長官!”塔科特用手砸着頭頂的鋼鐵。

“沒事兒,西蒙......沒事兒,這不怪你。你,你去吃點東西。”塔科特恢復了平rì的從容,儘管他特的心裡比所有人都緊張。

“上尉......”奧托突然擡高了嗓門,西蒙停下來望着他:“我們已經沒有吃的了。”

塔科特的拳頭攥成一個鐵錘,卻故意沒有讓士兵們看見。然而他們已經陷入絕境了,真正的絕境。

“看來,我們得找人問問路了......”塔科特幾乎在用一種“哈!cāo他媽蛋!”的語氣在說,但最終還是剋制住了。

“問路?”西蒙與奧托面面相覷:“我們誰都不會俄語啊?你讓我們怎麼問路!”

奧托發出嘲諷的冷笑:“哼......問路?這附近住的都是雪人......”

“有有!我剛纔似乎看見那裡有一個乾草堆——至少看上去像乾草堆......”西蒙把眼睛放在炮長的瞄準鏡上,激動地指着前面。

塔科特從腰間一把掏出手槍:“我們不需要俄語,我有這個!”

塔科特眼中一定閃現了自己察覺不到的邪惡,西蒙的壞笑和驚訝告訴了他。

“我們還是需要俄語的——如果你是想問路的話?中尉。”背後傳來傑恩中尉的聲音。顯然,他是對的。

“傑恩中尉,您會俄語嗎?”塔科特問道

“嗯。”他勉強坐起來:“會一點。我跟戰俘學過。”

“那很好,中尉,您能走路嗎?”

“我想可以,但你最好摻着我......噢!媽的!”傑恩艱難地想站起來,他揮舞着沒了手的右臂,頭卻磕在車頂上。

“比爾,奧托,你倆人留在車裡,注意jǐng戒——我是說游擊隊。西蒙,你摻着中尉。咱們走,去問問那家俄國人,順便看看吃飯的事。”塔科特打開艙蓋準備鑽出去,一大坨雪從天而降,蓋到他的臉上。

風夾着雪打在臉上,依舊很疼。

來到了俄國人住的地方,門被撞開了。木屋裡傳來哭聲。一個滿臉鬍鬚的俄國老男人倒在血泊裡,其餘的家人撲倒在那屍體上......傳來歇斯底里地哭喊。

“走!”傑恩用俄語說着,踢了一腳那個俄國男孩。

男孩的年紀並不大,也許比西蒙還小些。他揹着筐,回過頭,忿恨地盯着傑恩。

是的,俄羅斯似的仇恨。

他應該是這個死掉老人的孫子。

“拿着。”塔科特把傑恩中尉的手槍遞給西蒙:“看見了嗎?”塔科特指着面前俄國男孩的眼睛:“這就是仇恨的眼神。要想消滅仇恨......西蒙,唯一的辦法就是消滅仇恨的人。”

塔科特嚴肅地盯着西蒙的眼睛,塔科特知道他不情願,塔科特更加知道他心中殘存的憐憫使他每一天都陷入痛苦。

“我是在幫你,孩子。”塔科特把槍塞進他手中,他並沒有推卻。

“記住:這裡是戰場。現在是非常時期。”

西蒙遲鈍地點了下頭。

“現在進去。一個都別留。裡面的子彈夠用。”塔科特轉過去,背對着他,從兜裡摸出一支菸含在嘴裡。

西蒙打開門走進去。

木屋頂的煙囪裡,一縷灰白的炊煙依舊升起。那是這戶俄國人取暖用的爐火,如果我們沒有出現,現在這家人應該就應該圍坐在這爐火周圍,等着女人們把晚飯做好。

塔科特把煙送進傑恩中尉的嘴裡,然後和他一起取笑着這個俄羅斯男孩。最後,我們也給了這個男孩一支菸,他叼在嘴裡,並沒有拒絕。塔科特甚至親自爲他打着火,並且用德語恭敬地說:“請,先生。”然後塔科特和傑恩一邊笑着,一邊欣賞這個吸菸的男孩。男孩咳嗽起來,塔科特不得不承認,塔科特很高興,從這戶俄國農民家搜出的食物和這個孩子將可以解決他們面臨的所有困境。

當他們這樣做的時候,身後木屋裡連續傳來槍聲,哭聲,和叫喊聲。最後,一切安靜了,門被輕輕打開,西蒙走出來。

塔科特搶過手槍,打開彈夾,發現還剩了幾發子彈。塔科特盯着西蒙的眼睛,年輕人只是愣愣地看着前面一言不發......

......

兩旁是掛滿白雪的松樹。洶涌的降雪模糊了道路與樹林的界限......

俄羅斯男孩遲鈍地望着四周的松樹,他發現有些樹甚至被風與雪的合力壓斷了......只剩下一個尖銳的樹樁立在那裡。他還從沒見過寒冷如此巨大的力量。

俄羅斯男孩的腰上拴着一根粗繩。

粗繩打了死結。繩子被男孩的身體拉的直直的。它的另一端拴着一輛德國的突擊炮。

“長官——這不對——我是說:這不對勁。”西蒙從奧托的瞄準鏡裡觀察了很長時間拉繩的這個俄羅斯男孩:“他在把我們往死路里帶。他在兜圈子——看得出來!”

“他是個好孩子......”塔科特本想在座椅上打個盹,卻還是被吵醒:“他的全家人都死了......他都沒說什麼......能不是好孩子麼!”

“長官!那不就更不可信了麼!”

坦克在西蒙的cāo縱小順着男孩的繩子指引的方向緩慢移動着......

“笨蛋。”奧托在座椅上靠着戰車的鐵殼,擡起yīn鬱的面孔:“他也想活。西蒙,別吵上尉了,用用你的腦子,”炮長指指自己的禿頭:“咱們把他拴在前面帶路。他要是沒把咱們帶向機場,他也得餓死。”

奧托看見西蒙還想爭辯:“行了,小子,那俄國孩子可比咱們冷......”

他把目光投向塔科特:“長官,這孩子沒把咱們帶到機場呢......可別先凍死了。”

“西蒙,你看看,奧托所的考慮纔是重點......”塔科特轉過頭看了眼身後歪在角落裡的傑恩:“傑恩,用俄語把那孩子叫過來,給他點酒喝。”

從俄國人家回坦克的路上......

“傑恩。”塔科特繼續抽着煙:“你信命運嗎?”

“命運?”傑恩嘆了口氣,歪過頭瞥着塔科特:“幹嘛問這個。”

“巧啊,老傢伙,太巧了!”塔科特摟着他肩膀笑起來,前面西蒙依舊用手槍押着那個俄國男孩。他們走在前面,聽不見我們說什麼。

俄國孩子被傑恩中尉用不標準的俄語叫了過來。繩的一端依然系在男孩的腰上,他趔趄跑過來,艱難地爬上戰車的車頂,塔科特正準備把只剩一點酒的瓶子遞給那孩子,一直在駕駛員位置上陳默不語的西蒙突然竄過來,從塔科特手中搶過了酒瓶,主動遞給了艙門外哆哆嗦嗦的俄國孩子。

那孩子快被凍傻了,他的頭髮和眉毛都被雪凍成白sè。他的臉就像一塊凍肉,麻木而堅硬。

“快點!”西蒙用俄語催促着他。這是年輕人在押送俄國孩子的路上跟他學的一句俄語。那孩子似乎聽懂了,但只是遲鈍地接過酒瓶。

“上尉,請給我支菸。”西蒙把頭伸出窗外,伸出一隻手等待着。西蒙在暗處用眼睛謹慎地看着塔科特,塔科特離開他的目光,從兜裡抽出一支菸遞給西蒙。後者馬上把煙塞進俄國孩子嘴裡,然後用自己的打火機點燃。

塔科特注意到周圍的幾雙眼神開始變得奇怪。塔科特伸出手,一把將西蒙車頂天窗上拽下來。塔科特喊着傑恩中尉的名字,讓他詢問外面的俄國孩子我們現在的方向和到機場的距離。在塔科特這樣做的時候,塔科特用兇狠的眼神盯着西蒙的雙眸,責備着他如此明目張膽地對敵人的同情。

“西蒙,別忘了。他是敵人。”塔科特把聲音壓低低地像是一種壓迫。

“西蒙——你幹嘛不乾脆叫那俄國人進來坐,然後你出去拉車——哈?”西蒙急衝衝地叫着,聲音刺耳。

沒等裝彈手說完,奧托也開始發難:“打仗!孩子——這不是旅遊團。”

“他不是敵人!他只是個孩子!”西蒙叫起來,面頰通紅。

“夠了!”塔科特的聲音並不大,但士兵知道塔科特真的生氣了。“不要責備西蒙了——”塔科特把臉轉向西蒙:“我們是德國的王牌師,難道不應該像弗里德里希大帝那樣禮遇自己的敵人麼!敵人真正的屈服是靠我們的智慧——不是蠻力!西蒙做的對。”

年輕的裝彈手不情願地低下頭,撇了撇嘴。

“西蒙。這是在戰場——我再重申一遍:這是在戰場!現在是非常時期!我們時刻都處於危險之中——每一份資源都是有限的——不要把你的憐憫給予敵人——俄國人和我們一樣冷酷無情——你聽見沒有!”塔科特必須嚴厲批評這個孩子,儘管他深深地理解充斥着他那顆年輕的心的是什麼。

“這個孩子不是敵人!”西蒙固執地喊着,但看起來更加脆弱。

“聽着,西蒙!除了你的家庭——你的軍隊——所有人都是敵人!”塔科特把牙齒咬地咯咯做響。

“我不同意。中尉!”西蒙叫塔科特中尉,彷彿傷了他的心。

“那麼你會同意的——西蒙下士!”

俄國男孩已經回到了坦克前面,他邁着步子,把身體向前傾倒,彷彿是他拉動了瑪麗婭。佐恩中尉回到艙裡,旁觀了他們的對峙。“別忘了你是個士兵。”他指着西蒙冷冷地說。

外面真的好冷......塔科特哆哆嗦嗦把上肢從車外縮回車裡。天窗被中尉關上,西蒙回到他駕駛員的位置。奧托一邊小聲罵着什麼一邊抽着煙。“媽的......什麼都沒了,煙倒是充足......”老炮長嘟囔着,降下yīn鬱的臉。車裡很擠,塔科特彎下身子,與傑恩交換了眼神,他顯得很憂鬱,但並沒有說什麼。沒了右手的胳膊並不好使,塔科特努力把身體放倒,用右臂支撐着重心轉身,塔科特又回到了西蒙身邊。

他習慣xìng地用左手按了按小傢伙的動脈,他依舊睡地很熟。每一次雖然只是微弱的跳動,但塔科特卻很踏實。

“機場,上尉。”奧托的眼睛還貼在他的瞄準鏡上:“是機場,們到了。”他頭也不回念到,似乎一點也不爲此感到高興。

“哪裡?我看看!”納什不顧寒冷,一頭鑽出天窗:“真他媽見了鬼了!那俄國孩子沒騙塔科特們!機場——夥計們!我們到了!我們得救了!”

車內從昨天開始的沉悶氣氛頓時一掃而空,塔科特也一頭鑽出頭頂的艙蓋,拿出已經被塔科特遺忘已久的望遠鏡望向前方。在兩旁松樹林的盡頭,是一片開闊地,一座臨時搭建的木質塔樓漸漸出現在視野裡。

“我們到了。士兵們。”塔科特宣佈道。所有人戴上耳機,車廂裡一片歡呼。

“是們得救了!”西蒙也在前面高興地喊道。

“是的!西蒙——我們得救了!”塔科特在對講機裡說着,耳機裡傳來士兵們的笑聲。

“全速——西蒙!全速!”奧托幸災樂禍地喊着,就像沙漠裡的人看到綠洲。

坦克的齒輪發出變速的咔咔聲。引擎全面開動,噪音也隨之增大。

“全速!我們要到跑道上跟飛機比賽!哈!”塔科特喊着,絲毫不掩飾自己的興奮......

......

一架容克52運輸機卸下了所有的補給品和彈藥,然後裝上了一個個擔架,準備飛走。那些擔架裡躺着的是從戰場各處運來的傷員。

“還有沒有?滿了滿了!這是今天最後一架——我說了——這是今天最後一架!”負責裝卸傷員的軍官拉開一個傷兵準備爬進艙門的手,然後死死撞上艙門:“孩子,你有什麼可急的——這架滿了!”

但是軍官並沒有馬上命令飛機起飛。容克52的三個螺旋槳都已運轉起來,但依然停在地面,彷彿等待着什麼。

“您說什麼?”負責裝卸傷員的軍官對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一個黨衛軍裝甲兵中尉說道:“您說您的士兵是什麼?聲音太大,我聽不見!”

“他是骷髏師的裝甲兵突擊炮駕駛員!是技術兵種。有權優先離開!”塔科特穿着他醒目的黨衛軍黑sè大衣,面對運輸機旁的軍官點着一根菸。

“他是突擊炮駕駛員是嗎?”軍官低下頭端詳着這個面部平靜的人,他的左腿中彈了,臉上的皮膚髮紫......這一切開始讓他懷疑是凍死的特徵,但他身上的確穿着黨衛軍裝甲兵的制服。

“我是黨衛軍突擊炮連塔科特上尉。這個傷員是黨衛軍高級技術兵種。有優先轉移權。”塔科特再次重申道。

“國防軍的兄弟可沒這麼好的運氣......”雖然不情願,但負責裝卸傷員的軍官還是屈服了,他打開艙門,叫人把一具擔架擡下來,然後又把塔科特上尉的這位“高級技術兵種”裝上了飛機。

“辛苦了,兄弟。”塔科特朝軍官故作不耐煩地點了下頭,走開了。

“好了。可以起飛——起飛!這是今天最後一架——最後一架。”軍官關上艙門,拍了兩下冰涼的機身。望着這架可以救命的容克52開始移動,擠滿四周的傷員們開始出現躁動。那些傷員大都是國防軍的戰士,中間也夾雜着很多黨衛軍的步兵。他們痛苦地哀嚎着,咒罵着,推擠着彼此……有些人甚至嘗試抓住飛機的輪子和翅膀……他們明白,如果今天不離開,他們中的很多人將不會有明天......

容克52運輸機在跑道的盡頭飛了起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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