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欽看到了魯妙子的身形,也看到了魯妙子的臉。
那是一張很特別的臉孔,樸拙古奇。濃黑的長眉毛一直伸延至花斑的兩鬢,另一端卻在耳樑上連在一起,與他深鬱的鷹目形成鮮明的對比。嘴角和眼下出現了一條條憂鬱的皺紋,使他看來有種不願過問的世事、疲憊和傷感的神情。
他的鼻樑像他的腰板般筆挺而有勢,加上自然流露出傲氣的緊抿脣片、修長乾淨的臉龐,看來就像曾享盡人世間富貴榮華,但現在已心如死灰的王侯貴族。
魯妙子已然知天命了。只是和一般人不同,面對自己即將要離開這個世界的事實,魯妙子自然心有不甘,可除此之外更多的是豁達。不管如何不捨也好,他都已經看開了一切。
在李欽和李雅邁步上來的時候,魯妙子眼裡閃過一絲驚訝,似乎在詫異李欽的年輕。
不過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輕扶起趴在自己膝前兩個小子,也不站起,只是笑着請李欽坐下:“風中殘軀體,不良於行,還請閣下見諒。來,品嚐一下我所釀造的六果液。這酒可是最擅長調理氣脈,養生益壽的。”
魯妙子微笑的說道。
“謝謝!”李欽拉着李雅坐下,徐子陵、寇仲則立於兩人身後,一副小心侍奉的模樣。
桌上放着酒壺杯子等酒具,酒香四溢。
在兩盞掛垂下來的宮燈映照下,除桌椅外只有幾件必需的傢俱,均爲酸枝木所制,氣派古雅高貴。
李欽落落大方的舉起酒壺,在魯妙子微笑的注視下,將酒水傾倒於一只乾淨的酒杯之中。他給李雅先滿了一杯,又給自己斟了一盅。這才舉杯向魯妙子致敬了一下,仰首吞下的酒液。
果釀入喉,酒味醇厚,柔和清爽,最難得是香味濃郁協調,令人回味綿長。
“不錯!”李欽撫掌輕笑:“這果釀似乎是用數種鮮果提煉而成。我在裡面感受到了不同的味道,讓我算算你究竟用了哪些果實……唔,有石榴、葡萄、桔子、山渣、青梅……嗯?還有一個是什麼?甜甜的又帶了點火熱的燥勁兒,好像是嶺南那邊的水果,是菠蘿?沒錯就是菠蘿。”
李欽閉着眼睛,一邊回味,一邊言語。
他這一番言辭,讓包括魯妙子在內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你是屬豬的嘛?就喝了這麼一口就能看出來?”魯妙子詫異的抖動了一下眉毛:“你說得倒也不錯,此酒是採石榴、葡萄、桔子、山渣、青梅、菠蘿六種鮮果釀製而成,經過選丙、水洗、水漂、破碎、棄核、浸漬、提汁、發酵、調較、過濾、醇化的工序,再裝入木桶埋地陳釀三年始成,味道挺好吧!”
“的確不錯!我小酌一口,便感到自己體內的真氣活潑了許多。”李欽微笑的點了點頭。
“若非有這酒,我只怕屍骨早入塵埃許多年了。”魯妙子沉沉的嘆息了一聲,他定了定心神認真的看着李欽:“關於我的事情,想必你也從那兩個小子口中得知了許多。我這傷乃是妖后祝玉妍所種……你確定你有辦法解決它?”
“不過是天魔大法在你體內拖延時日,與你自身精氣神糾合在一起造成的結果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李欽笑着擺了擺手,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樣:“前些日子我和祝玉妍交手過,她比我強上許多,但想要拿下我,她還做不到。”
“什麼?”魯妙子驚訝,“你和祝玉妍交手了?什麼時候的事情?她爲什麼會找上你?”
“不遠,也就六七天前吧!我拿下豐鄉縣的第二天,先是旦梅和邊不負,然後是祝玉妍和婠婠。”李欽微笑的說道:“至於他們爲什麼要對付我……或許和我在江南發展有關吧。魔門想要依靠江南和北方羣雄爭鋒,但我的出現讓他們落空了。林士弘被打垮了,張善安被我滅了,輔公佑有被我擊敗……南方之大,陰葵派想要立足怕是很有些問題啊。”
李欽笑着,笑語中的自信**詐,讓人聯想起所謂的小狐狸。
“林士弘、張善安、輔公佑都是魔門的人?”魯妙子霍然一驚:“陰葵派藏得還很深咧。你懷了他們對天下的佈局,他們因此而找上你,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你既然能從他們手中逃脫……這已經說明了你的實力。或許,你真能化解我的死局呢!”
魯妙子說着也有些興奮了。只要能夠活,沒有人原意死。即便魯妙子看開了生死,可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下結果。如果他讓繼續活下去,他也絕不會拒絕。
這一刻,魯妙子的求生之念起來了。他面帶期望的看着李欽。
李欽朝他輕輕的點頭。“伸出手來。”李欽凝神輕語。
“嗯!”魯妙子點頭,伸出了自己那形如枯木的手臂。
魯妙子的身體真的已經到了行將崩潰的地步,李欽的手指還沒搭上他的脈門,只是用眼一看,便從他手上看出他的氣血已然虧損到了極點。
“風中殘燭,燈枯油盡……”李欽再次確定了這一點,而這也是魯妙子自己早已看清的。
李欽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將自己的手搭在了魯妙子的脈門上:“不要抗拒,讓我用真氣探查一下你的身體。放鬆,靜心。”
“好!”魯妙子重重點頭,沉下心思。儘管身負重傷,可他到底也是宗師境界的人,眼下該怎麼做他還是知道的。
他凝神,收氣,將自己真氣束收于丹田之中。
之後,他就感到一股鋒銳無比的真氣侵入自己的經脈之中。自己的經脈在祝玉妍的天魔真氣的侵蝕下早已萎縮無比,眼下被這鋒利的宛如刀劍一般的真氣狠狠的一衝,就有如刀劍加身一般,當真疼痛的很。
“這……”魯妙子微微的皺起了眉頭,手依舊伸平了任由李欽施爲。只是他心中也有疑惑,“這樣鋒利的真氣能治好我的傷?”
就在魯妙子強制忍受疼痛的瞬間,在鋒銳真氣造成的疼痛過去之後,一股股溫潤的充滿了柔和之意的水氣涌上了被銳金之氣切割得百孔千瘡的經脈。疼痛的感覺迅速的被撫平,而在疼痛消失之後,一股充滿生機的碧玉色真氣在其中勃發,將自己的已然殘破的經脈修補起來。
之後,炙熱的真氣涌上,絲絲陽和的氣息,將經脈燒練的純粹。
而在炙熱的火之真氣涌過之後,深沉的土之真氣覆上,將一股潛藏的生髮之力透過經脈埋藏在魯妙子的身體裡。
“這是……金、水、木、火、土?五行真氣!五行相生?”魯妙子驚訝出聲來。
他感受着自己經脈之中的變化,更感受到這樣的變化,經由自己的經脈逐漸擴散到自己的全身。隨着這一股真氣在自己的身體裡遊走了一圈,雖然宛如附骨之疽的天魔真氣並沒有被完全化解掉,但他已經覺得自己的身體較最初已經恢復了許多。如果說方纔自己明顯只有不到數天可活的話,那現在自己無疑還能活到十天以上了。
這不是很明顯,但已是相當不錯的結果了。
“如果這樣的治療能夠持續下去的話……”魯道子還想繼續體悟這等先苦後甜的暢快,卻突然感到李欽的手已經離開的了自己的手腕。
“怎麼了?”魯妙子覺得有些意猶未盡:“繼續啊。我現在的感覺挺好的呢。”
“那個……魯大師,你不會認爲這就算是在治療了吧?”聽了魯妙子的喃呢,李欽好笑的搖了搖頭。
“呃……不是這樣麼?”魯道子詫異的不解起來。
“當然不是這樣啦!”李欽笑着搖了搖頭:“剛纔,我只是用五行真氣探查一下你身體的情況罷了。探查是主要的,對探查之後的經脈進行五行溫養只是次要的。雖然你的感覺不賴,但這真不是在進行療傷哦。”
“竟然是這樣?”聽李欽如此說,魯妙子頓時有些赧然起來。不過色變之後,他臉上的神色就變得專注了:“那麼現在?”
在重新萌生了求活的心思之後,魯道子也異常的關注自己的身體來。
“你的傷我能治,不過這治療的方法,在你看來或許有些不太人道。”李欽幽幽的說道。
“什麼意思?”衆人皆有些不解。
“魯大師的體內的天魔真氣已經和他自身的真氣糾合在一起了。想要直接將之分開,我現在還做不到。
現在想要解決魯大師問題,我只有一個辦法。就是用我的秘法將魯大師渾身上下的真氣引導出來,一絲不留的注入另外的人體之中;然後,在魯大師體內種下玄黃聚納功的種子,讓魯大師能夠迅速的恢復實力。
由於魯大師的功法與我一致,所以在魯大師重新開始修煉之後,我可以輸送十年的真氣給魯大師,讓魯大師能夠迅速跨過真氣最初的積累階段,如此……一來沒多久,大概半年時間,魯大師的實力就能恢復到宗師境界了。”
李欽思索着說出了自己的辦法。
“這沒有什麼古怪的,爲什麼你說不人道了?”徐子陵對此有些奇怪。
“我想……我明白師父的意思了。將魯師的真氣引導出來再注入別人的體內,那無疑是讓別人來替魯師受過。師父說不人道,想必指的便是這一點了。”寇仲倒是一下子看穿李欽的想法。
“讓別人替我受苦,這……”魯妙子也有點無法接受,“元華老弟,只有這個辦法了麼?就沒有更好的對策麼?哪怕再慢一些?”
“慢一些?慢一些的辦法就是我將你體內的真氣吸過來然後在我自己的身體裡煉化。但這樣煉化所花的時間太長,怕是你根本等不到我將你體內真氣完全化乾淨的那一天了。而且這樣做,也將我所有的精力都牽扯在其中了……效率太低了啊。”李欽苦惱的說道。
“這……”衆人遲疑起來。
“其實你們也沒有必要如此糾結啊。”一邊的李雅看他們如此模樣心中的覺得好笑:“一般人我們不好害他們,可那些本身就是十惡不赦之輩的人,我們就沒有必要對他們客氣了。”
“你的意思是?”魯妙子、徐子陵和寇仲眼睛都不由自主的亮了起來。
“上一次的變亂,牧場裡肯定還有一些四大寇的俘虜吧。把他們提過來,讓他們發揮他們餘力好了。”李欽說出了自己的辦法。
“這……”魯妙子思索了一下,重重的點頭:“好吧!就這麼辦吧。”
“好!”李欽點頭,旋即吩咐徐子陵和寇仲:“去把商場主請來吧。”
“怎麼?”魯妙子吃了一驚,對於李欽如此吩咐,心中有着太多的不解。
“調集那些俘虜的事情,總得需要商場主發話啊。而且……你不可能將這件事一直瞞着她的。”李欽淡淡的說了一聲。
“可是我和秀珣……”魯道子還有些擔心:“她不會想要見到我的。”
“那些未必……你女兒是一個蠻彆扭的人。很多事情她心裡有一方主見,可嘴巴上未必會說出。”李欽微笑着搖了搖頭:“她不是一個天性薄涼的人,你應該用點手段的。女人聽說都怕哀求?”
“你這小子……對這一點倒是挺精通的!”李欽的話,讓魯道子的眼睛一亮,作爲天下第一奇人,他自然知道自己原本的做法是在是有些偏差了。
“唔……對我自己的女兒,想要和她緩解關係,我看來也得用一些別的辦法呢。”魯妙子在心底暗自嘀咕。
如何搞定女人,魯妙子可也是很有一套的。
就這麼想着,徐子陵和寇仲匆忙出去了。
很快就帶來了一臉不爽的商秀珣。她跟着徐子陵和寇仲過來了,人還在樓下,不滿的聲音便傳了上來:“老頭兒!你過分了。”
說着,商秀珣蹭蹭的邁着腳步,拉長了俏臉,面如寒霜的奔了上來。她對魯妙子沒有絲毫的客氣,對在小樓之上的李欽和李雅也沒有什麼好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