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村大門口就有一大塊空地,這塊空地本來就是供人打架的。
金槍徐和王大小姐就在這裡。
發亮的長槍,在陽光下更亮得耀眼。
藍天白雲,遠山青翠,竹簡下開滿了鮮花,蜜峰和蝴蝶在花叢中飛舞,甚至連風都在傳播着生命的種子。
這本是個生命孕育生命成長的季節,在這種季節裡,沒有人會想到死。
只可惜生命的死亡和誕生一樣,是一個必然的過程,也沒有人可以阻止。
金槍徐慢慢地解開了套在金槍上的布袋,眼睛一直在盯着他的對手。
他在心裡嘆了口氣,從布袋裡抽出了他的槍。
金槍!
金光燦爛,亮得耀眼。二十年來,已不知有多少人死在這耀眼的金光下。
槍的型式削銳,槍尖鋒利,槍桿修長,丁喜忍不住的讚了一聲:“好槍。”
“當然是好槍。”蘇陽也點點頭,其實好的不是槍,而是人,這柄槍被金槍徐拿在手裡,就算不動,同樣也能給人一種毒蛇般靈活兇狠的感覺。
“能殺人的槍就是好槍。”丁喜也道。能殺人的當然是人。
“金槍徐知道什麼是死,所以這是一柄好槍,只是可惜這位王大小姐對於死理解的還不透徹。”蘇陽的眼神又落到了王大小姐手裡的霸王槍上。
“哦?”丁喜問。
“死的真正意義,其實是八個字,只有真正無數次接近過死亡的人才會了解,而王大小姐顯然嫩了。”蘇陽道。
“哪八個字?”丁喜問。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蘇陽說。
“不錯,這位王大小姐的心裡,只有別人,而沒有自己死。”丁喜嘆了口氣,道:“霸王槍若是槍中的獅虎,金槍徐的槍就可以算是槍中的毒蛇。不但比普通的鐵槍輕巧,而且槍身還可以隨意彎曲。而金槍徐用的槍法,也獨具一格,與衆不同,一共一百二十一式,可是霸王槍只有十三式。”
蘇陽道:“真正有效的招式,一招就已足夠。”
丁喜忽又嘆了口氣,道:“只可惜王萬武施展霸王十三式的威風我們已經看不見了,霸王槍在他手裡,才真正是霸王槍。”
蘇陽再也沒有說什麼,因爲這時決鬥已開始。
陽光下普照的庭院.彷彿忽然變得充滿了殺氣。
這兩杆槍都是經歷百戰、殺人無數的利器,它們本身就帶着一種殺氣。
金槍徐的人,也正像是他手裡的槍,削銳、鋒利、精悍。
他的眼睛始終在盯着他的對手,雙手合抱,斜握金槍,這正是槍法中最恭敬有禮的起手式.他已表示出他對霸王槍的尊敬。
王大小姐卻只是隨隨便便的將大槍抱在身上,就憑這一點,就已經不如金槍徐。
一一高手相爭,尊敬自己的對手,就等於尊敬自己。
金槍徐嘴裡露出冷笑,卻還是禮貌極恭,沉聲道:“當年王老爺子在時.在下無緣求教,如今老成凋謝,槍在人亡。請受我一拜。”然後左腿後曲,真的行了一禮。
王小姐只不過點了點頭,淡淡道:“我是來找你麻煩的,你也不必對我太客氣。”
金槍徐沉下了臉,道:“我拜的是這杆槍,並不是你。”
王大小姐冷笑道:“你最好記住,從今以後,霸王槍就是我,我就是霸王槍。”
金槍徐冷冷道:“在我眼中看來,王老爺子一去,霸王槍也已不在人間了。這杆槍在王大小姐手裡,已只不過是杆平平常常的大鐵槍。”
王大小姐用力咬住了嘴脣,顯然在極力控制着自己的怒氣,她也知道高手相爭時,若是心情激動,就隨時都可能造成致命的錯誤。
金槍徐盯着她,又道;“在下還未到這裡來時,已將所有的後事全都料理清楚。”
王大小姐道:“很好。”
金槍徐悠然道:“王大小姐,你的後事,是不是也已交待好了?”
王大小姐一張臉已氣得通紅,大聲道:“我若死這裡,自然有人替我料理後事。”
金槍徐道:“誰?”
王大小姐道:“你管不着!”
她的手一掄,一丈三尺七寸三分長的大鐵槍,就飛舞而起,帶起了一陣凌厲的槍風,壓得竹籬的花草全都低下了頭。
金槍徐卻沒有低頭,身形一閃,已從鐵槍掄起的圓弧外滑了過去。
人羣之中,丁喜嘆了口氣,道:“看來這位王大小姐的確太嫩,竟看不出金槍徐是故意激她的。”
蘇陽卻笑了笑,道:“也許金槍徐這一照反而用錯了。霸王槍走的是剛烈威猛一路,本是男子漢用的槍,王大小姐畢竟是個女子,總不免失之柔弱。可是她怒氣一發作起來,說不定反而能有相反的作用,倒是反而能使出真正的霸王槍來。”
“這倒不假,只不過還是很可惜。”丁喜笑道:“這麼漂亮的一個小姑娘卻偏偏脾氣大的嚇死人。”
“所以她要找老公,一定要找一個脾氣好的不得了,最好是整天笑嘻嘻的男人才行。”蘇陽扭頭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丁喜,忽然笑道:“你好像就是這樣的人。”
丁喜果然是笑嘻嘻的,他好像一直都是這樣的表情,哪怕在聽說被歸東景下了毒之後依舊在笑,世上似乎很有有什麼能讓他笑不出來的事。
不過他也指着蘇陽的臉,笑嘻嘻的道:“你好像也是。”
就在他們他們說話的功夫,王大小姐的霸王槍已攻出三十招。
她的槍法雖然只有十三式,可是一施展起來,卻是運用巧妙,變化無方。
她的招式變化間雖不及蛇刺靈巧,可是那一種凌厲的槍風卻足以彌補招式變化間之不足。
無論誰都看不出這麼樣一個柔弱的女孩子,竟真的施展瞭如此剛烈威猛的槍法,竟真的能將這杆大鐵槍揮舞自如。
這種長槍大戈本來只適於兩軍對壘、衝鋒陷陣,若用與武林高手比武較技,就不免顯得太笨重。
可是她用的槍法,又彌補了這一點.無論槍尖、槍柄、槍身,都能致人的死命。而且槍風所及之處,別人根本無法近她的身。
她十三招攻出,金槍徐只還了六招。
有人開始議論,看樣子金槍徐想以逸待勞,先耗盡她的力氣再出手。
“你怎麼看?”丁喜問。
蘇陽卻記起了薛狐悲一戰,薛狐悲用的鐵柺也是這樣的重兵器,於是搖頭道:“像霸王槍這種兵器,份量雖沉重,可是招式一施展開,兵器的本身,就能帶動起一種慣性力量,使用者借力使力,自己的力量用得並不多,只需要在關鍵處稍加控制就行。”
丁喜點頭道:“不錯,有很多人都跟金槍徐有一樣的想法,想以逸待勞,所以纔會敗在霸王槍下,這其間的巧妙,若不是老頭子偷偷地告訴我,我也不明白。除了百里長青和我之外,王老頭子好象並沒有對別人說過。”
“你確定百里長青和王萬武是朋友?”蘇陽忽然問了一句看起來毫不相關的話。
丁喜道:“很好的朋友,怎麼了?”
“既然是很好的朋友,你怎麼會去截百里長青的鏢,難道你們不是很好的朋友?”蘇陽問的話好像越來越不照邊際了。
丁喜雖然沒有回答,但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卻消失了。
蘇陽又扭頭仔仔細細的看了丁喜幾眼,笑道:“你不笑的嚴肅樣子,其實很像百里長青。如果把你們兩個人放在一起比較的話,一定有人會說你是他兒子。”
不等丁喜答話,蘇陽忽然很神秘的說:“其實你願意承認是他兒子的話,至少你截他的鏢就不用還了,沒聽說過兒子拿老子的錢還要還的。”
“王八蛋纔是他兒子。”丁喜說。
“會下王八蛋的,一定是個老王八!”蘇陽很肯定的點頭。
丁喜瞪了他一眼:“幫老王八辦事的,就算不是王八蛋,也一定是混蛋、臭蛋。”
就在蘇陽和丁喜這幾句話的功夫裡,場面上的戰局已經一邊倒了。
現在王大小姐已攻出七十招,非但已無法遏止,再想近身都已很不容易,只要和槍身稍稍接觸,就會被擋了出去。
金槍徐忽然發覺這杆槍最可怕的地方並不是槍鋒,這杆一丈三尺七寸三分長的槍,每一分、每一寸都同樣可怕。
這兩杆槍之間,槍風所及處,已經是殺人的地獄。
但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能肯定被殺的那個人是誰,像今天這種局面,金槍徐並不是第一次遇見。
就在這時候,小馬忽然衝出人羣,對着金槍徐大呼:“住手,都給我住手!”
王大小姐當然是絕不會住手的,也不能住手,因爲霸王槍本身所起的力量,已絕非她所能控制。
在這種力量的壓迫下,金槍徐想必也一定會使出全力,一個人若已將全力使出,一招擊出後,也很難收回來。
就在這時,兩杆槍已全部制止在小馬身上。
他的人就像是彈丸般忽然彈起,鮮血雨霧般從他身上濺出。
丁喜的心已經沉了下去,蘇陽回頭,見小馬跑出來的地方還站着一個女人,和王大小姐一起來的那個女人,那個喝茶的女人。
她殷切的望着小馬,看小馬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英雄。
兩杆槍居然還沒有停。
他們實在已無法停下來,已無法住手。無論誰的槍先停下來.對方都可能給他致命的一擊。
誰也不敢冒這個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