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永星笑道:“我是好人啊。放心放心。剛纔不是說過了麼?咱們已經是好朋友,我絕對罩妳的啦。”
曲非煙半信半疑,猶豫片刻,終於還是決定遵循自己的直覺。她還劍入鞘,道:“好吧,那我就信妳這麼一回。不過要是日後讓我發現妳騙了我,那麼……哼!”匆匆轉身就想離開。還沒來得及邁開步子,忽然只覺手腕一緊,已經被夜永星牢牢抓住。
穿紅色衣服的小姑娘一臉認真,道:“非非,妳想怎麼辦?去通知妳爺爺,和他一起離開衡陽城嗎?沒有用的。嵩山派這次是衝着劉正風而來。他們要逼着劉正風答應去殺死妳爺爺啊。所以,不管你們兩祖孫究竟在不在衡陽城,對嵩山派來說都根本無關緊要。”
曲非煙雖然聰明,但畢竟年紀還小。突然間遇上如此遠遠超越她能力範圍之外的嚴重大事,她一時間也顯得有些六神無主,下意識問道:“那怎麼辦啊?”
夜永星早有成竹在胸。笑道:“原先嵩山派在暗,咱們在明,他們突然間一發動,咱們措手不及,當然很容易就被他們包了餃子。但是既然咱們已經提前知道了嵩山派的陰謀,那麼情況就完全不同了。現在麼,主動權可是完全握在咱們手裡喔。只要預先做好佈置有所準備,到時候……嘿嘿~~不過話說回來,非非,這件事我說沒用。要想萬無一失的話,還得讓妳爺爺曲洋出馬才行。”
曲非煙心神略定,點頭道:“好。那我趕緊去找爺爺。不過……究竟要怎麼辦啊。”
夜永星笑眯眯道:“附耳過來,我跟妳說。見了妳爺爺,就這樣講……”把嘴巴湊近曲非煙的耳朵,嘀嘀咕咕地低聲說了半天。曲非煙不住地點頭,眼眸內光芒越來越亮。到了後來,已是燦爛若星。
武林中鼎鼎大名的青城派掌門餘滄海,竟然因爲意圖搶奪人家祖傳的劍譜,而死在一位自稱爲洪門弟子的陳勝手上。此事一經傳播開去,立刻就在衡陽城內那些江湖豪客當中,造成了巨大轟動。
武林中人,其實是最愛傳播八卦的。平日裡沒事還要整點事出來。先前衡陽城裡最熱門的話題,是劉正風劉三爺因爲武功勝過了掌門莫大先生,爲了不引起衡山派內亂,所以才自動退隱。但餘滄海這事一發,亂嚼劉三爺和莫大先生之間是非的舌頭,登時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蹤。
連日以來,城內城外各處茶樓、飯店、客棧、酒館等各處的江湖漢子,口沫四濺,眉飛色舞,赫然都是在談論着關於《辟邪劍譜》的這件最新新聞。無形之中,《辟邪劍譜》被越傳越神奇,而陳勝的名氣,也在這談論當中不斷水漲船高。隱隱然之間,竟彷彿要和即將金盤洗手的劉三爺並駕齊驅了。
或者是對陳勝這個人感興趣,或者是對《辟邪劍譜》。總而言之,當一衆江湖豪客知道了陳勝暫時就住在劉三爺家中,則前來劉府道賀的人,一下子多出好幾倍,直把劉府門檻也硬生生地踩低了兩寸。偏偏陳勝這位當事人,看起來竟全然沒有絲毫避忌。他連日來與黃、辛、易三位少林俗家弟子出來大廳飲宴,暢談天地,共論江湖中各種奇聞軼事。若有人好奇而欲上前敬酒,陳勝亦來者不拒,酒到杯乾。
如此豪爽行徑,大大合了江湖漢子的胃口。或真心也好或假意也罷,總之人人也對陳勝交口稱讚。只是苦了劉府內的家丁僕役,個個忙得足不點地,幾乎腳踢後腦勺。在他們來說,卻是少不免要抱怨幾句陳勝的好事多爲了。
另外,當日劉正風答應了要保《辟邪劍譜》平安,故此連日以來,泰山衡山華山衡山等四派弟子,亦均在師門長輩吩咐下繃緊了腦海裡那根弦,瞪大了眼睛四處巡邏,唯恐某個利令智昏之輩,竟突然向陳勝及林震南等相關人士下手,偷搶那份已經成爲衆矢之的的劍譜。
外鬆內緊的氣氛,一直延續到了第三天。這一日,乃是劉正風金盤洗手大典的正日。到得巳時二刻,劉正風便返入內堂,由門下弟子招待客人。將近午時,五六百位遠客流水般涌到。這些人有的互相熟識,有的只是慕名而從未見過面,一時大廳上招呼引見,喧聲大作。
劉府衆弟子指揮廚伕僕役,裡裡外外,合共擺設了二百來席。劉正風的親戚、門客、帳房,和劉門弟子向大年、米爲義等恭請衆賓入席。若依照武林中的地位聲望,自然是少林寺方生大師坐了首席。其次則是泰山派掌門天門道人、華山派掌門嶽不羣、恆山派定逸師太等五嶽劍派的代表。陳勝和林震南夫婦也坐了次席,與丐幫副幫主張金鰲、雁蕩山名宿何三七等同列。
忽然之間,只聽得門外“噹噹噹~~”宏亮銅鑼敲響,緊接着鼓樂大作,又有喝道的聲音,顯是什麼官府來到門外。席間羣雄正覺得奇怪,卻見劉正風穿着嶄新熟羅長袍,匆匆從內堂奔出。羣雄歡聲道賀。劉正風面帶笑容拱手回禮,卻不停步,徑直走向門外。
過不多時,劉三爺他恭恭敬敬地,陪着一名身穿公服的官員進來。卻是衡陽知縣,姓張。這張知縣腳步虛浮,雙眼昏昏,一臉酒色之氣,顯然根本不懂得武功。嶽不羣等高手名宿心裡明白,劉正風是衡陽城的大紳士,家財萬貫,有良田無數,故此平時少免不要結交官府。今日他要金盤洗手,地方官員來敷衍一番,那也不足爲奇。但其餘賓客大多是粗魯江湖漢子,不明白其中道理,心下禁不住頗覺稀奇。
劉正風請了這官員來,其實別有用意,乃是要爲自己金盤洗手作個註腳,以求自污。他事先已經和本地巡撫及知府商量好了,那張知縣一入屋就該宣旨,爲劉正風進行冊封的。沒想到這名張知縣,進來之後便大馬金刀地坐了首席,反而把方生大師擠下,卻只講些無足輕重的寒暄客氣話,始終不入正題。
事情不對。劉正風一顆心登時微微沉下,隱約預感到不妙。想起前日收到的警告,他不由得暗暗一嘆,知道今日事情,已難善了。既然避不過,便只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當下劉三爺右手揹負於身後,向自己大徒弟向大年悄悄打了個手勢。向大年看了,面色登時爲之一僵,隨即微微點頭,趁着大廳上衆賓客不注意,側身走出大廳。
那官員不肯按約定辦事,劉正風當然也不可能掐着他的脖子強行要求。當下只能視而不見,一切按照自己既定的步驟來幹。劉正鳳的長子劉芸,率先端出張鋪了錦緞的茶几。劉門二弟子米爲義則雙手捧了只純金打造,已盛滿清水的面盤,畢恭畢敬地放上去。隨即只聽得門外“砰砰砰~”連放三次火銃,然後“噼裡啪啦~”連放了八次大炮仗。原本在後廳坐席的衆後輩子弟,知道時辰已到,都擁到大廳來瞧熱鬧。
劉正風強打精神,笑嘻嘻地走到廳中,抱拳團團一揖。朗聲說道:“衆位前輩英雄,衆位好朋友。各位遠道光臨,劉正風當真臉上貼金,感激不盡。兄弟今日金盆洗手,從此不再過問江湖中事。邀請各位到此,乃是請衆位好朋友做個見證。以後各位來到衡山城,自然仍是劉某的好朋友,不過武林中種種恩怨是非,劉某卻恕不過問、也不參預了。”說着又抱拳團團爲揖。
衆賓客紛紛站起,抱拳行禮。這個恭賀道:“福壽全歸。”那個稱讚道:“急流勇退。”更有人說道:“大智大勇。”種種好聽說話,不一而足。千餘人濟濟一堂,事前彼此也沒有安排約定誰先誰後,大家同時開口,難免顯得有些亂糟糟的,卻也喜氣洋洋。
劉正風一一回禮。又朗聲說道:“弟子劉正風蒙恩師收錄門下,授以武藝,未能張大衡山派門楣,甚是慚愧。好在本門有莫師哥主持,倒也無須劉正風這庸碌之人多事了。從今而後,劉某金盆洗手,再不過問江湖上的恩怨是非。若有違誓,便如此劍。”右手一翻,從袍底抽出長劍,雙手用力,將劍鋒扳斷。他隨手揮出,兩截斷劍分別插入了地板青磚。
自斷劍插入青磚的聲音聽來,此劍顯屬難得利器。如此舉重若輕地折斷寶劍,實是武林中一流高手的造詣。衆賓客見了,盡皆大感駭異佩服。卻見劉正風臉露微笑,捲起衣袖伸出雙手,便要放入金盆。
就在這時候。忽然大門外有人厲聲喝道:“且慢!奉五嶽劍派左盟主旗令:劉師叔金盆洗手大事,請暫行押後。”話聲未落。門外人影晃動,闖進來幾條身穿黃色衣服的漢子。爲首者身材甚高,手中高舉着面五色錦旗,旗上綴滿珍珠寶石,一經展動,立刻發出燦爛寶光。正是五嶽劍派盟主的令旗。執掌此旗者,正是嵩山派掌門左冷禪門下弟子,江湖上外號千丈鬆的史登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