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拍掌。
‘啪啪啪啪——’
安德洛墨達輕輕地拍着手,面露微笑。
“看來我選了一個好時機呢,鈞的轉世……居然在試圖突破自身先天極限的時候和我對局。你還真是瞧不起洛薇啊。”
“我還以爲需要再耗費些功夫,花費更多的資源,然後才能夠逼迫你們惡魔隊背棄陣營,結果這纔剛開了個頭,你就忍不住了啊。”
她的聲音中充斥着愉快,她眼前的記事本書頁不斷地翻動着。而她的視線稍稍偏移,投向自己的手腕上端——主神的腕錶表側正在閃爍,原本消失的任務文字明滅不定,且大趨勢正傾向於化虛爲實。
“您佔據了上風嗎?冕下。”宋天沉聲問道,他同樣注視到了腕錶上的變化。
“嗯。”仙女座的代行之軀含笑點頭。“原本小贏一手,但現在大勢在我。鈞的轉世真是做了一件有趣的事。失去情緒的他妄圖找回自己的情感,但凡事最怕的就是不上不下。無論是無心的他還是有心的他對我而言都是一個麻煩的對手,但唯獨現在這種若有若無的蛻變期,威脅最爲低下。”
“不過這也怪不得他,誰讓他死的早,轉世更是知道得少呢。不過惡魔隊的他也只能算是完全體的一半……哎呀,難道複製體被正體算計了。位於中洲的正體打算練就一爐昇華大藥,正好用走向歧路的半身來充當材料?”
她的語氣輕快,一連串雖然聽不懂內容但是一看就相當隱秘的知識被她隨口說出。而附近的天神隊輪迴者們面面相覷,一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應該留着耳朵,還是裝作沒聽到的模樣。
“你……說了洛薇?”羅應龍的雙眼,稍稍睜大了一點。
“很奇怪?”安德洛墨達微微歪過頭。“你以爲我應該有什麼忌諱麼?還是說,你以爲這個名字是你的專享?應龍天君?”
羅應龍的手指輕輕地抖了一下。
“抱歉。”然而安德洛墨達捂着嘴輕輕笑了起來。“的確是你的專享,你瞧,除你以外,其它人不都對這個名字,這個話題毫無反應麼?”
四周不知何時又一次地安靜了下來,羅應龍發現自己又一次地置身於獨立的世界線中。而關於洛薇的情報,依舊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洛薇發揮了遠比她自身的智慧更爲重大的作用。”安德洛墨達擺了擺手。“她用她的存在本身向惡魔隊的鈞證明了天神隊在計謀方面的弱小。而智者總會犯一個毛病,那就是當他在進行人員精簡的時候,‘智者’這一身份總是會排在靠後的地方。”
確實如此。
在佈局需要犧牲的時候,智者或許會願意爲了偉大的目標而貢獻自身的生命。但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智者們都不會讓自己第一個死去。因爲就算是需要犧牲者的佈局也同樣需要掌舵者來謀劃,而總有價值和作用稍微低一點的個體,可以被優先消耗掉。
特例有,但是很少。因爲輪迴小隊這種傾向於小規模尖兵作戰的羣體,能動腦的人本來就相當稀少以至於會被置於重重保護之下。
而在此基礎上,智者們的謀劃便也會下意識地傾向這個方向。
“他狠狠地收拾了洛薇,將天神隊逼迫到了必須壯士斷腕的地步。他算到了我們天神隊中必須要有人突破容器纔有可能破局,並且大概率被主神所制裁。而在他的思維模型中,洛薇絕對不是被突破,覆蓋掉的那個選項。”
“畢竟有誰在治病的時候會選擇直接換掉大腦呢?如果一開始就有更強的智者,爲什麼不在平常的時候就派上用場?他就是在這裡產生了誤判,繼續套用了錯誤的敵對者模型,將天神視作一個手下敗將所率領的團隊而報以輕視,所以他沒能夠在第一時間裡發現我的手段,後續也接受不了局勢的落差。”
羅應龍跳動的手指驟然一僵。
他的聲音,在這一刻甚至有些鈍化。
“所以……從一開始,你就設計好了洛薇的作用……她從一開始,就是作爲你誤導敵方的標靶?”
“是的喔。”安德洛墨達輕笑。“而且你其實可以問得更加直接一點——是不是所有的容器,都從一開始就被設計了職能和使命。而容器所謂的自主掙扎意志,從一開始就在諸聖的規劃之下?”
“答案是【是】。”她直截了當地回答。“而我甚至可以告訴你,幾乎所有容器的用途,以及觸發方式都是由我一手設計而成——你,宋天,卡列斯……除了那位不好處理也沒必要處理的石坊院小姐以外。你們所有人的理念,性格,甚至經歷,都少不了我的設計。畢竟如果不是這樣,我也沒多大把握讓洛薇這個半吊子的智者帶着天神隊發展到這個時間點上呢。”
“你——”
劍光猛地彈出,但在彈出的瞬間,便被無形的力量所阻斷。安德洛墨達只投放了一小縷微不足道的力量便精準地穿透了羅應龍全身上下所有的真元運作邏輯,而那第四階的算力微調甚至無法在這種天敵一般的打擊下起到絲毫效力!
她的確非常地熟悉他,就像是一個匠師熟悉自己雕琢出來的精緻機巧。而她只是輕輕地擺手,拔劍而起的羅應龍便頹然跌落回自己的席位上。
“這也是雕琢的一部分。”她微微抿起脣。“我得承認你的掙扎還是給我製造了不少麻煩的。不過接下來應龍天君的力量是必須的,所以我纔不得不在這裡加點保險,免得你這個容器真的反向把他幹掉。”
“當然……”她的聲音拖起一抹尾音。“你翻盤的機率還是有的喔,畢竟雖然應龍天君玩得很菜,但你能夠掙扎到現在,肯定也少不了他的默許啦。我是不會將同僚的娛樂興致完全破壞掉的,就目前來看……你應該還有百分之十的勝率吧。或許還要多出不少?”
她言笑晏晏。
但無人知曉她說的這句話是否又是另一把雕琢的刀。她在先前所說的每一個字都無法確信到底是真是假。她掌握着遠超羅應龍或者其它人認知範圍外的視野和情報。
“如果……你們真的有這麼神通廣大。”羅應龍死死地盯着她,咬緊自己的牙。“那爲什麼,不從一開始就直接將主神握在手裡。爲什麼,需要將事情弄到現在這樣複雜!?”
“好問題。”安德洛墨達輕輕拍了拍手。“爲什麼呢?答案其實已經擺在你面前了喔。而至於能不能找到真相,就看你的天運,以及大腦了。”
獨立的世界線迴歸正常,兩人又回到了天神隊的斑駁光球之下。羅應龍閉上眼睛,他在此刻看向萬物的目光都充斥着懷疑。然而安德洛墨達對此毫不在意,而是繼續着最開始的講解和對話。
“嗯,情況現在對我們而言很有利。惡魔隊做出了錯誤的決策,不過嚴格來說他們也沒有什麼辦法。畢竟我們的評定戰力就在他們之上,而我又成功地將干涉力投放到了生化危機二的地球上。雖說其實也就埋幾個種子,定幾個名字,聲勢遠大於實際的程度。但一旦對方找不到合適的應對手段,生化危機二的地球就會變成我們的主場。”
“世界渴望着拯救,所以惡魔隊的鈞沒法和我們打消耗戰。他不想登場即團滅,那就只能快刀亂麻和提前入場兩道操作雙管齊下。而前者會讓他陣營偏斜,後者則會需要他消耗大量的因果資源。而我猜他甚至不知道六天故氣,不知道焚燼天的存在和性質——主神既然主動投放了滅世機制,那就不會對執行者多做苛求——而複製體的鈞或許還以爲因爲滅世的第一推手是東美洲隊,所以自己只是補個刀,就算付出代價,也不會很大。”
“情報劣勢總歸是要以痛徹心扉作爲報償的。”她有些惋惜地嘆息着。“不過中洲隊想來會給我們準備不少驚喜。畢竟正體和複製體相輔相成,一者缺陷,那另一者必定更加強大。平推的夢還是少做,我們之後估計有得是硬仗要打。”
她說了那樣多。
天神隊的輪迴者們,總算是在這填鴨一般的情報灌輸中理解了當前的現狀。迭代……或者說被喚醒的智者將極其豐厚的優勢擺在了他們面前。而接下來需要做的事情,便只有一項。“我們該怎麼做?”宋天的視線,從閉上眼睛但卻依舊掩蓋不了頹廢和神經質的羅應龍身上一掃。
“繼續擴大優勢。”安德洛墨達回答。“中洲姑且不論,惡魔隊固然背棄陣營,但他們手中依舊擁有着相當規格的力量以及悔改歸正的希望。而我們要做的,就是抹除他們掙扎的期望。”
“宋天。”她偏過頭,看向天神隊的隊長。“你留給中洲隊的那一刀,我覺得它應當用在天神隊的主神屏障之上了。我們固然無法像是惡魔隊那樣用因果律路線圖提前降臨。但只要建立了聯繫,獲得了抵達的可能性,那麼脫離主神空間,走諸海漂流的路線,也不是不能夠提前做到。”
只要成功率不爲零,她就可以做到。世界線的錨定修正是洛薇的伎倆,而安德洛墨達只會更強。
宋天輕輕按了按腰帶上的刀——刀在輕鳴,安德洛墨達的建言暗示着她認爲中洲隊將會比天神隊現下的底牌爆發還要更強不少。然而即便如此,作爲試刀替代品,主神屏障的份量卻也不差。
“何時。”他最終認同了智者的謀劃。
“在世界從毀滅中掙扎過來,我們獲得了主線任務降臨點的時候。”安德洛墨達展示着自己的腕錶。“而到了那時,我們在跨越諸海時便也能夠找到方向——可惜,抄捷徑也一樣要走主神通道,不然我們大可直接在諸海里建立信標。”
宋天點頭。
“很好。”安德洛墨達將眼前的記事本往後翻了一頁。
“而在那之前,爲了杜絕惡魔隊真的搞出了什麼名堂……”她的用詞像是洛薇一樣有着中式的口語化。
“得再加幾把火啊。”
………………………………
火。
無窮盡的火。
海德蘭特的眼中,無盡的火焰攀附在樹海之上燃燒。
身上的呼機正發出尖銳警報。
不遠處的城鎮正在烈焰的侵襲下傳出慌亂的尖叫——火場還未完全靠近,被威脅到的居民點還來得及立刻撤離脫逃。而自己的車就在旁邊,裡面的油料足夠自己趕回更遠處的家,而從火場中救出一個行動不便的老太太更是不在話下。
她做得到——她真的做得到。在當初的那一場大火中,有十幾條生命因爲她而雙手而被拯救。然而即便沒有她過去,城鎮裡也有不少消防員和社工會救災幫忙。她救到的人,別人未必就不能夠救到。
然而,在遠離城鎮的另一個方向,那座鄉間的小屋周遭。有可能會在這一刻趕過去的,便只有她。
只不過稍微遠一點而已。
只不過自己那時候對火勢的情報不夠充足,抱着小屋可能倖免於難的僥倖而已。
而現在,自己處於同樣的立場上。而自己,已經什麼都知道。
——我應該過去。
她想,她真的這麼想。她彷彿看見了那具瘦小的乾枯屍骸,她彷彿聽見了血親在火焰中被灼燒的慘叫。
只是幻覺而已。
只是幻境而已。
已經發生的事,早已成爲了既定的過去。自己就算不去城鎮那邊,事實上也不會有任何人會死在這場火災之中。然而自己若是前往小屋,那至少,自己當初的遺憾,可以——
“我不會過去的。”海德蘭特輕聲說道。“媽,我不會過去的。”
“我不會交出我的身體,我……還要守護這個世界。”
她的確墜下了山崖,然而她的一隻手,卻仍舊抓在懸崖邊上。
有誰能想到一個區區的力量容器居然能夠堅持到這種程度呢?有誰能想到理論上絕對不可能度過心魔的她,實際上距離跨越那道門檻只有一步之遙?
而這一步,即將被她踏在腳下?
她向着城鎮的方向,擡起了腳。即便雙眸中已經流下血淚,她也不會捨棄自己的職責和道。
然而那一步僵在了空中。而一尊火焰鑄就的龐大巨人,就此充斥了她的眼眸。
【但這由不得你。】——巨人沒有說話。然而意志卻已然傳達。
下一刻,無窮盡的火焰,便吞沒了仍在掙扎對抗的她。
海德蘭特或許可以對抗心魔。
但凡人相對於滅世的秩序,實在是太過渺小。
“你們……還有幾秒。”劍握在了少女的手上。最後的掙扎,便是她那輕微閃爍的目光。“在我毀滅一切之前。殺死我的幾秒。”
她的聲音,向世界傳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