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展示時間到了,也許是他的經歷,所能看到的內容到了。總之,夢境中不再出現只會白白消耗精力的場景情報,
王洛以爲,自己終於可以睡一會兒了。但是,儘管很疲憊,他翻來覆去,始終沒睡着。
半夜時分,他坐了起來,不打算繼續折騰了。
這是...失眠了。他分析着自己所遭遇的情況。是自己身體的問題嗎?還是場景本身的設定?在這個處處是麻煩和陷阱的場景裡,連休息的機會都不給嗎?
不能好好休息,便不能做理智的思考,也不能進行冷靜的應對。這也是難度的一部分?指望契約者們,依靠自己的本能來處理一切?
他穿上衣服,小心的不發出任何聲音,摸黑找到了門,走出屋去。
村子裡很寧靜。村民們殺豬宰牛,大吃一頓之後,也許是都累了。
空氣潮溼而陰涼。沒有風,一絲淡淡的月牙掛在黑色天空的角落裡,燦爛的繁星在夜空中閃耀。
倘若不是特別疲憊,這幅景色還算是不錯的,甚至可能讓他產生心曠神怡的感覺。但是此刻,在無法入睡的情況下,王洛只覺得煩悶、焦灼、疲憊。
要不,去洗個冷水澡吧。
他這樣想着,向小溪的方向走去。來到場景裡後,消耗的時間和經歷的這些事情,尤其是最後一次談話,基本上耗幹了他身上的所有精力。
而他自己,也瞭解這一點。
正像他常說的,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而慾望是無限的。而目前,正面臨這樣的處境---想要解決很多問題,救下很多人,卻陷入痛苦、無法思考---而且還可以預期這種痛苦的加劇。
這種失眠是因爲什麼?精神上受到強烈刺激據說會這樣,但我很久沒有情緒激動了----甚至,也許有生之年都不會再激動了。
那麼,是患病了嗎?失眠症?數據化的身體,這玩意到底有什麼用?之前對它的理解是攻擊和防禦以數值的方式展現,但是...也沒說不能得病。
算了,忍着頭痛去思考,估計也不會得出什麼結果。
似乎是迷路了,找不到去小溪的方向。於是王洛在路邊隨意找了個草垛,躺在上面,閉上眼睛,打算略休息一會兒。
就算不能入睡,但身體上的放鬆,也會稍微緩解一下緊張....本來應該是這樣。
啊,是他。王洛閉上眼,依舊在頭痛的大腦就不由自主的思索起來,腦海裡也立刻浮現出了胡羨晗的模樣。
這是對那番無禮談話的回報?而如果我配合,這種痛苦就會消減?
非常...正常的做法。如果是我遇到了那樣不禮貌的對待,也完全有可能做出這種事的---小小的教訓罷了。
問題是,怎麼應對?
他盡力放鬆着自己的大腦。給自己施加心理暗示,壓制正出現的疼痛感,用剩餘的部分來進行思考,如何擺脫當前的處境。
僞裝妥協?不,他肯定會要求我去做某些很有意思的任務,以便把我拉進這個泥潭;裝作沒事?他會更懷疑,說不定還會用進一步的手段來進行試探。
趨於兩者之間?假裝痛苦沒有那麼大?天哪,倒不是完全不能忍受,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
“準備好怎麼死了嗎?”
聽到這個陌生而嘶啞的女聲,王洛睜開眼。在星光下,一個女人正舉着一把槍,站在他面前。
不,也不能算是完全的女人。她的面孔比白天見面時扭曲的更厲害了。頭髮凌亂,顴骨變高,鼻孔變翹,腹部也腫脹起來....簡直像是童謠裡的女鬼。
她是像之前一樣,要來殺我嗎?那怎麼沒有馬上動手?是想看到我的恐懼?等等,她爲什麼用手槍?
“有話好好說。”王洛忍着頭痛,慢慢的舉起手來。“你有什麼打算?”
“打算殺你!”她的聲音愈發難聽了。“你竟然能從前面的任務裡活下來!”
這麼讓你意外嗎?“僥倖而已。接下來應該馬上就會死了。”
“我纔不信!”花開怒吼着。“你就是地獄裡的魔鬼,我是傻了才把你帶到這裡來!但是現在不會了,我馬上就殺了你!”
那爲什麼不動手呢?就像在黃巾大營裡你所做的那樣?
她這一嚇,王洛倒是把頭痛給忘了,一時間,也能進行勉強的思考了。
毫無疑問,這是個堅決果斷的女人,她和她的團長....被困在扭曲的情感裡。她要復仇,是因爲我用很不客氣的話拒絕了那女人,算是侮辱了她。
是她自己決定來的嗎?還是胡羨晗在裡面做了什麼安排?能留多少時間給我?有什麼話可以說服她?
我們都是在地獄裡的同伴,需要同舟共濟?說我頭很痛,很快就會被任務逼迫到死,所以不用她動手?對她說‘你是被別人利用了,所以不要再幹傻事’?說我只不過做了任何男人都會做的事,拒絕是應當的?說我愛的是你,所以才拒絕了林...林什麼來着?
咦?不對啊,空氣中怎麼沒有殺意?
王洛仔細嗅了嗅,確實如此,只有恐懼的味道。而且,不止是自己身上有,對方....
明白了。失眠在折磨我的時候,也在折磨着她。
她的性子本來就有些偏激和執拗,目的又沒達到,在那老頭兒身邊,估計心態早已崩潰的不成模樣了吧。
“你也看到了。”最後,王洛的是這句話。
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腦子裡想的是第一次入夢,看到那個團隊覆滅,以及之後這裡種種的壓力、陷阱、圈套、折磨...在這樣的思維之下,他的眼中絲毫沒有恨意和報復的意願,而只有同情和憐惜。
他們眼神交匯的瞬間,花開像是讀懂了他眼神裡的意思一般,顫抖起來,眼淚噴涌而出。
她丟下了手槍,趴到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王洛站起來,走到她身邊,撿起手槍。
頭已經不痛了,嚇的。
她在顫抖着、哭泣着。
她的復仇,在把我拉進這個場景後就結束了。
只是,她自己,也許不知道吧。
她不像我一樣,把這些危險當做享受。很少沒人能做到....那樣的話,她在這裡所遭遇的,便只有無窮無盡的痛苦和恐懼。
不知道之前她的經歷是什麼模樣。但是,在夢裡,恐怕她是看到了自己最想要逃避的內容吧。
依靠慣性,些微的恨意還殘留在她心裡。在這個地獄裡,只怕那是支撐着她沒有崩潰的、僅有的支柱了。
而她這次過來,不是爲了殺我。而只是爲了在這個地獄裡,找個人說說話,幫她分擔一下無窮無盡的恐懼。
“沒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王洛俯下身,輕輕摸着她的頭髮。“別怕。”
花開聞言,哭的更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