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放鬆點,又不是幽靈貓公會的大堂,用不着那麼拘謹。”
“就算是你這麼說……”
白銘心裡非常抗拒,畢竟面前的這個大叔盤腿坐在地上,面前擺了一隻碳爐,正在烤肉,還是露天的,烤的東西也是非常詭異,看着是鱸魚,但是卻有七個增生鰭,大叔料理的手法也是極盡詭異,整把地撒胡椒粉。
關鍵是場合更加詭異,這是在一場小型奪旗戰之後的建築廢墟中央,本來是一個小飾品店,白銘想來有收集金屬徽章的愛好,本來趁着這個休假日,沒有主神祭,沒有訓練,思維與凌霜分開一下,給彼此一些美麗的距離感,自己一個人逛逛街。
誰知道進店就遇上一場奪旗戰,五個人五把槍懟在那個大叔頭頂上,自己進店馬上被持槍的那一夥當成敵人,二話不說就開槍。
說來白銘反應也很快了,完全能夠自己化解掉這一次危機,但是刀才拔了兩寸,事情就被提前解決掉了。
也不過就是被很多人描繪過的老掉牙的橋段,一道白光閃過——
實在是乏善可陳,火併往往不是雙方打得有來有回還帶一鏡到底超流暢幀數超高的動作戲,就是很乾淨利落。
於是飾品店就那麼化爲灰燼,連同大叔的敵人們。
本來白銘也該掛了,但是還好大叔有良心——就算有算盤,還出手保護了一下自己這個局外人也是特別難得了,墨彬那句話說得確實不錯,“同理心在這個世界裡面是奢侈品”。
雖然大叔行爲比較詭異,但是依照白銘的性子還是得意思意思:“謝謝您啊,火併還照顧了我這個路人。”
“嗨呀別說這個,把這個點佔了以後就是我的店,你是潛在客戶,我不想讓客戶在我的店裡暴死啊,以後歡迎。”大叔心態很豁達,拿烤肉夾夾了一塊魚肉遞給白銘。
“您什麼意思?”
“意思意思。”
“您真有意思。”
“小意思小意思。”
互相講了點有意思的客套話,白銘不擅長拒絕的白銘接受了大叔的好意,把那塊魚肉放進了嘴裡。
霎時間,白銘感覺自己就此領悟了悲傷,當場——跪了,抑制不住地乾嘔,幸而沒有吐早飯,好了,現在不用跟這個鬍子拉碴,頭髮凌亂的眼鏡大叔意思意思了,直白的說道:“我剛剛還在爲食材而擔心,現在發現你的手藝比食材恐怖得多。”
“哦呀?倒不是個一味地講禮數的小子,不過幻境中倒是沒有先講第一次禮數的機會。我這魚,是在一個廢棄地鐵的積水中釣的,我去的那個幻境,是一個被核戰爭摧毀的廢墟世界,在廢棄的地鐵中,人們苟活着。不起眼的那些最弱小的動物卻憑藉着高速的繁殖,迅速地迭代,適應了新的環境,主宰了地面。”
“你還吃這個?不怕把積點浪費在治療上?”白銘也就席地而坐,跟大叔侃了起來。
“這個世界給了我新生,我原先所在的世界的醫療技術拯救不了我殘破不堪的身體,我也能夠把自己的身體改造得能夠消化掉這種程度的有害物質,”大叔倒是非常淡定地吃着自己的傑作,不知道他到底是味癡還是個人愛好比較特殊,“倒是那個世界比這種食材更加畸形,那是一場團戰,我的隊伍後進入環境,那個時候我們的敵人已經成功地得到了地鐵裡面的大多數人的支持,現在想起來,那邊的人可以說組織能力非常優秀,他們塑造出子虛烏有的信仰,創造出神來,讓地鐵裡面的人們凝聚起來。”
白銘點點頭:“只有人聰明到創造神,只有人愚蠢到相信神。”
“希望,正義什麼的,造一個就好了。”大叔說。
“你造了個什麼?”
“什麼都沒造,不要說得好像我是個造物主,我的對手正是死在這上面。我向地下的世界傳達了一個隱晦的信息,讓一部分人知道地面上有宜居帶。總還是有一些人沒有忘記擡頭,視線穿過地鐵,指向天空。”
白銘突然感覺脊背發毛:“是的……很王道。”
“很王道,張開自由的翅膀,飛起來,”大叔又從儲物道具中取了一對雞翅,笑着掰斷了一條骨頭,隨意地丟在碳爐上,白銘的心跳好像也跟着骨頭斷裂的聲音滯了一下,“然後撞死在地鐵的頂壁上。真好啊,相信能夠重返地面的人到死都在爲了那個可能性戰鬥,爲了理想死了。給我的敵人造成了巨大的打擊,即使我堅定地以科學認識世界,也被觸動了爲數不多的感性,爲這個奇蹟驚歎。”
“你的敵人呢?”
“他們選擇創造宗教獲得人心,但是也是死於這個。他本來要把人的意志集結起來攻擊我們,但是,但是他沒有看懂那些在地鐵中退化了的人們,將他造出來的信仰當成自我麻醉的藥劑,爲了尋求精神上的安逸,爲了表演自己的虔誠,倒是浪費了不少的機會和資源,狂信徒太少了。小子,你想不想當英雄,給陷於苦難的人帶去希望?”
白銘看得見大叔溢出的狡黠,搖搖頭:“這個你該問過去的我,興許那傢伙迷茫着,就答應了。好了,你接下來可以模擬一下道德綁架了。”
“沒意義,對於現在的你。希望這種東西,跟大腦一樣,都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不好好地分配,可是會壓死給予希望的人的,你宣教嗎?”
“不幹,你幹嗎?”
“我不幹,吼出來的信仰能是心裡掛念着的?”
“虛僞!”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道,一起大笑幾聲。
白銘站起身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跟我一個素不相識的路人講這麼多,這麼沒有戒心啊?”
“就一點垃圾話,該懂的人都懂,懂不起的人聽了也白聽,我又沒有損失。”大叔聳聳肩。
“那我勸你好好經營這個店,千萬不要開餐館。”白銘沒有好氣地提醒道,轉身走了。“那我也給你一句話——你不久就會在我這裡花錢了,以後好好保養武器。”
白銘知道他指的是什麼,真是怪物,才拔出來兩寸,一瞬間而已,那個大叔能看清灰淵到身上細微的損傷?
“笨蛋隊長,又這樣隨性地拉着陌生人白送情報!”白銘剛剛離開不遠,一名少女就出現在大叔身邊,“都是好事兒,我說了算,不要慌,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我有分寸,況且這次本來就沒有想從這位小哥那裡得到什麼,我倒是收穫了一點意外的東西,萊亞爾,你相信命運嗎?”
叫萊亞爾的少女聳聳肩:“你不是科學家嗎?劉恆宇博士。”
“你錯了,你以爲我在說相信科學與相信命運嗎?對科學從來不應該說相信或不相信,因爲科學是對事物的揭示,你我是否相信無法改變它,所謂科學就是絕對客觀的展示。雖然概率小得幾乎不存在,但是與不存在有着絕對的界線,爲了方便,且讓我將它稱爲命運。”
“你說這個誰懂啊?而且有幾個人能聽得進去?”
“那就是別人的事情了,而我,沒有說謊。知道嗎,我本來學的是工程,生物學在我拿到工學博士學位後才學的。對我而言,生物學是工學的延伸,它們共同的特點是創造的愉悅。”
“到頭來,你還是說了一大堆讓人費解的東西。”
“那就讓它繼續不清不楚,我僅僅準備了道具,讓演員自由發揮。”
萊亞爾微微頷首,喊道:“就這麼深沉地說一堆東西,腳下就在開溜?好歹親自來佈置一下新據點!”
劉恆宇已經走得很遠了,留下萊亞爾立在廢墟中間。他的腳步繞過一個又一個街口,直接來到了紛爭之地,孔雀樓,今日已經不是主神祭,他卻還把這裡當一般茶館,徑直走進去,坐下不點茶。
“竟然是你,世代之初的那些人已經死得差不多了,我們太久沒有見面,還以爲你已經死了。”公輸鑑擡眼一望,皺起了眉頭,從櫃檯後面走出來。
劉恆宇摘下眼鏡,隨意地用衣領子擦拭:“那也沒什麼好驚訝的,你知道我一開始就要死了。”
“一個將死之人,獨自到達主神空間,卻在幾個初創公會之間斡旋,你沒有崛起時,沒有人想過除掉你,你崛起時,沒人有能力除掉你。或者說你根本沒有崛起,你從來就沒有改變過位置,從容地坐在觀衆席上。”
“你不要說得好像是我在操盤一樣,別在這個世界裡神化誰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愛的那幾句話。”劉恆宇說道。公輸鑑面對這樣一個久未出現過的故人,卻一直繃緊神經:“當然,‘權力能夠導致腦損傷’。”
“人到了哪裡都一樣,主神空間已經很公平了,在這裡本來的規則就是叢林法則,可是爲什麼還有人會蔑視比自己強的半獸人呢?在這裡搞新一套的種族主義?有意思嗎?公輸,你不會相信種族這一套吧,也就糊弄一下剛剛進來的傻瓜們。所有攻擊半獸人的言論,哪裡是出於傲慢,根本就是恐懼,害怕半獸人那比純粹人類強大的能力,他們在恐懼着龍灝,尤其是龍灝不與任何一方結盟。當龍灝加入任意一方,相當於做出來表率,他在這裡就是半獸人的道標,而現在各個公會力量並沒有甩開巨大的差距,龍灝將會是決定力量天平的砝碼,當然龍灝他自己也許沒有這樣想,也許很明白但不屑於這樣做,他一心一意的想的不是巧妙地斡旋,而是讓半獸人能夠不被別人隨便貼上價碼。”
“這麼說,”公輸鑑越發地憂慮,從世代之初,劉恆宇便深諳此道,在各方勢力斡旋這種事,他纔是第一人,“你是想要擺放這顆砝碼?”
“我們可以遲鈍一些,我們之間早就沒有利益糾葛,你就當成我們在閒聊罷了。對了,還有一種人要注意啊,你看不見他,他是黑洞,試探的目光無法從他那裡得到反射,他又是鏡子,映照着周圍的環境隱藏起自己。不管是哪一個,都不那麼讓人高興——如果你是他的敵人的話。”
亂七八糟的傢伙,胡亂地閒逛着,時不時胡亂說幾句話。
可以當做他自己或別人聚在爐邊時的笑料與談資。
誰知道接下來變得亂七八糟的又會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