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醉東風(中)
來月初十,便是黑王大婚的日子。
這座皇宮裡已經很久未辦過喜事了。這次的黑王迎親讓龍帝龍心大悅,發貼全朝百官,也不管那些官員裡頭,真正想爲這樁親事道賀的有幾人,而存着看好戲意味的人有多少。
宮罷月是南宮宮相之女,南宮也算她的孃家。稍早的時候,濯雨便做主將她接入了赤樂宮,直待到了吉時,送親的隊伍就可直接從赤樂宮出發,省了出宮的不便。
由於葵葉還傷着,懸月只得帶了幾個小宮女,按禮上赤樂宮道賀。她到赤樂宮的時候,外頭早已停了一排的轎子,卻只有濯雨的影衛水瀲和南陵在外頭應着,卻未見濯雨的人。
懸月上前道了聲“恭喜”,進了正門,繞過偌大的中庭,纔在偏院見到那清瘦的身影。今日的濯雨爲了避免撞色,一改往日的豔麗,改着了月牙色的朝袍,頭頂着紫金玉冠,靜站在梅林之中,任那紅色的花瓣落了一肩。從她這個角度看去,是說不出的清俊優雅。
“若不是事前知道你待今日的嫁娘如妹,我還以爲你是個被拆散的有情郎。”她走近他的身旁,望着他出神的臉打趣道。
濯雨回了神,就見那如月的女子也穿着一身的素,站在了他的身旁,與他一樣的不適合今日這般喜慶的場合。
“難得你還有心情開玩笑。”儘管有些傷感,他卻依舊不該往日的嘲諷之色,毫不客氣地挖苦道。
懸月卻是淡淡一笑,對他的話不是很在意。她以習慣了這男子狐狸般的狡黠,如今他帶着這種落寞的表情,倒讓她彆扭了起來。
“有些事,如果已成註定,又無法逃避,那就只有面對。”她笑着折下那枝盛開的紅梅,放在手裡把玩。“況且這都是他的選擇,既然他都選擇放下了,獨剩我一個人糾結也是無濟於事的。”
濯雨微怔,看着這人捏玩着梅瓣,又湊上去嗅聞,動作間脣畔皆不少恬淡的笑,那樣的祥和。於是,他明白這女子當真是放下了。
可今日成婚的是她心儀的男子啊,而穿上嫁衣出嫁的卻不是她,更傷人的是,這樁婚事還是那人主動要求的,且是在她生死未明的時候。這需要多廣大的胸襟,才能不怨不恨,帶着一顆真誠的心前來道賀?
她當真是天女降世麼,帶着這樣的胸懷,來拯救爲世俗所困住的人們?
“別這樣看着我,”她笑着擺了擺手,“我只是厭倦了去恨而已。”
“若對恨真能厭倦,倒也不錯。”他收了視線,隨她一起折下一枝盛開的梅,閣在掌心賞玩,只是那梅太紅,紅得像血,刺了他的眼。他終究做不到她那樣,只得揚了揚手,任那枝椏落了地。
她淡看了他一眼,彎腰拾起他丟棄的梅,拉過他的手,執意讓他再次拿起。
“三哥,這條路是你自個兒選的,一旦走上,就不要後悔。”她推着他的指抱握住那梅枝,輕聲道:“花相已去了,但還有愛着你而你也愛着的人。他們正等着你繼續領着他們前進。”
濯雨好笑道:“懸月,你可知,我和老四是對頭,你這是在幫我嗎?”
她攤攤兩掌道:“我說過,我不會偏幫任何人。這句話至今有效。但我也不允有人傷害四哥。”
他無奈地聳了聳肩,指了那熱鬧的源頭說:“罷月在那裡,去吧。”
她欠了欠身,轉身離去,又聽他開了口,支支吾吾地問:“洛淮……他還好吧?”
懸月站定了腳步,看向那人,那人卻早一步撇開了臉不看他。
“六哥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像正常人那樣行走了。但他,很好。他說,若有機會見到你,讓我一定把這個東西交給你。”
他伸手接住她拋過的錦袋,小心打開,竟是一把五顏六色的琉璃珠。
還年少時,老六母子獨居偏宮,無依無靠,他想幫他,又拉不下臉,只得在一個晚上,偷偷將這袋琉璃珠塞進了他的枕下。
他以爲他爲了生活,早將這些變賣,卻不想他至今還留着。
他長嘆了一口氣,握緊了手中的錦袋。
能有如此,也已經足夠了。
懸月走進屋時,罷月已一身紅豔的嫁衣,坐在鏡前,讓芙雲替她梳理着長長的髮絲。
她一直不怎麼喜歡紅色,除了因爲它太像血的顏色,也因爲它太過俗麗,可如今穿在罷月的身上,又是那樣的適合,沒有爲她增一絲一毫的俗氣,反到爲她那張傾城的臉添了幾分新娘的羞澀。
“罷月姐姐好漂亮,二哥好福氣。”她出聲道,引來罷月羞澀一笑。
她揮退了芙雲,拉起懸月的手一同在塌沿坐下,道:“是懸月妹妹過讚了。”
這是她第二次見到這位傳說中的擇君神女。第一次相見太過匆匆,也容不得她仔細打量,只覺得這女子太過特殊,容貌確實不及宮中女眷,卻輕靈的能讓人在百花中一眼就瞧見她。這次再見,從眉到眼仔細地瞧了遍,心中的感嘆越盛。
這是怎樣的女子啊!有着皎月的優雅,有着白蓮的聖潔,也有着白梅的桀驁。
“那日還要多謝罷月姐姐提醒,不然月兒還要闖大禍了。”懸月笑着揚手招來隨伺的宮人,接過賀禮交給她,“小小禮物,還望姐姐不要嫌棄。”
“怎麼會?”罷月打開一看,竟是一對夫妻同心結,確實不是什麼貴重的禮物,卻意義重大。
“懸月手拙,這還是讓葵葉連夜做出來的。罷月姐姐還是喜歡?”
“喜歡,當然喜歡。”罷月禁不住紅了眼眶,握住她的手道:“你看我們一個是懸月,一個是罷月,其實說不準就是一對親姐妹,被人拆了去,一個做了宮府的小姐,一個進了宮成了皇女。”
懸月拉着她的手道:“若真是如此,我就很是高興了。”
兩人正說着,外頭芙雲敲了敲房門道:“小姐,吉時到了,要上轎了。”
罷月忙拉着懸月的手道:“懸月妹妹一起走吧,上黑耀宮喝杯酒。”
懸月抽回手,應道:“會去的。”
話才說完,就有等不及怕誤了時的喜娘闖了進來,搭理好新娘,推了她出門上轎。
懸月隨她們走出門,重重地鬆了口氣,有朝臣迎了上來,她是被鑼鼓聲震的頭昏腦脹,隨意應付了幾句,跟着衆人前往黑耀宮。
黑耀宮門口,尉辰早已等在那兒,待着轎子落了地,接過玉蕭手裡的弓箭連射三箭,精湛的箭法看的下頭的人連連叫好。
喜娘展開紅稠,將一端遞給了尉辰,另一端遞給了款款下轎的新娘。尉辰噙着笑,拉着紅綢,帶着新娘往宮內走去。喧鬧隨着人羣的移動緩緩散去,獨留她站在原地,望着兩道紅色的身影相互扶持,越走越遠。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發現她。
“翁主?”最後離開的冷雲海發現了赫然出現在宮門口的她,不禁詫異地喊出聲。他以爲今日她是不會來了。
“四哥病了。”懸月謙然地解釋道:“六哥腿腳也還不是很方便,我代他們來恭賀二哥。”說着,遞上手裡的杉木盒。
“那……”冷雲海望了望她,又望了望裡頭接受衆人賀喜的尉辰,直覺認爲現在不是讓這兩人相見的好時機。
“恭喜了。”懸月淡淡說了聲,沒有意願再加入這裡的熱鬧,邁了步子往紫宸宮的方向走去。
她的知禮反倒讓他不知所措起來,只待想叫住她再說上幾句,那人是已經走遠,連身後的幾個宮人也遣了開,獨自慢慢走進了寂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