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塞上秋(下)
換上足足有十二層的白色宮裝,懸月一步一步地登上那高高的祭臺。祭臺上是空曠的,卻是神聖的。懸月撩起裙襬,恭敬地跪了下來。膝蓋一接觸那冷硬的地面,她就知道這將是難以忍受的痛苦,心頭難以抑制地涌上些微恐懼。
驀的,有陣輕幽卻不自然的風經過,帶來一個紫色的身影——重樓竟也虔誠地跪在了她的身旁。
他側過了臉,笑着衝一臉詫異的她眨眨眼:“父皇是天子,那我也算是天孫吧。加一個我,感動上天的可能性是不是又大了些呢?”
“四哥……”
“重樓。”重樓斂下笑容,正色說道,等待着的眼瞳裡有點點閃耀,好似天上意外落下的星辰,卻是掉入了這雙世間難有的眼瞳裡。“我喜歡你喚我一聲‘重樓’。”
他猶記得她站在百花中,低低地喚着他的名,那樣的輕,卻送入了他的心底。他已經不曾記得有多久未曾聽到這兩個字,現在從她的嘴裡流出,就像被賦予了生命,鮮活了起來。
她猶豫了,因着積累多年難以更改的習慣,也因着心中突生的羞怯,似乎這稱呼若改了,有些什麼也改變了。
隨着等待的延長,他那充滿期待的表情裡漸漸融入了失落,也融入了孤寂,讓她不捨,於是,可是那聲“重樓”,順暢地脫口而出,換來他舒心地一笑。
他合上眼,密長的黑睫遮蓋住了他深沉的眼眸,薄脣微微抿着。懸月相信他是在以最真誠的心祈禱着,祈禱着天降雨露,來滋潤塵世上所有乾涸又疲憊的心靈。
請您賜給我們甘露吧!她閉着眼,默唸道。
請您賜給我們甘露吧!他閉着眼,默唸道。
葵葉仰着頭,擡手擋住那刺眼的陽光,望向祭臺上那一紫一白的兩道身影,風吹着她重傷未愈的身子,讓她站得不是很穩。
“回去休息吧,這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展風長嘆了一聲,扶住她的身子。
葵葉輕輕搖了搖頭,“我在這裡,陪着她。”
“都是固執的人。”趙之崖搖了搖頭,也望向那神聖的方向,“其實她斷然可以拒絕,可以離開。”
“翁主看起來雖冷淡,卻是位至情至聖的人。”展風出言道。所有人都在努力地改變着命運的軌跡,可是一切都在順着那則預言發展。他也曾認爲由一位女子決定儲君是件很可笑的事,現在,他覺得將天朝的未來交由這樣一位女子決定,未嘗不是個很明智的決定。
雖然已是末秋的太陽,可在這高聳的祭臺上,懸月依然可以感受到那源源不斷的熱氣襲上她的全身,可以感覺到背上的汗水再不斷下滑。她不知道這是第幾天,她的肩早讓厚重的衣物壓得痠軟無力,她的腿也早已麻木無感了。偏頭看向身旁的重樓,他仍然挺直着腰幹,姿態傲然,可是那俊美的臉上也早已布上了重重的疲倦,白玉般的臉蒙上了薄薄的塵土,本是粉色的脣也已乾裂,滲着條條血絲。懸月的心狠狠一抽,這事本與他無關……
“重樓,你回去吧!”懸月搖着他的手臂,哀求道,“這裡有我一個人就可以了,你回去吧!”
重樓回給她一個虛弱的笑,卻絲毫未動。
“你回去吧,求求你,回去吧!”
“‘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是以聖人云: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爲天下王。’我若欲一朝爲君,又怎能生怕這等磨難?即已決定陪你到底,又怎能半途而廢?”
他的嗓音啞得彷彿要滲出血,讓懸月的心一陣一陣地扯痛着。
重樓伸出一手,緊緊握住她的,“你要相信,相信自己,相信我,相信上天,相信諸神,他們一定會被感動的。”
懸月仰起臉,金色的眼冷冷地瞪着蒼天,“真有神的存在嗎?真有的話,爲什麼我遭受了怎麼多苦難,他們卻看不見?除非真的下雨,否則,我決不相信還有神的存在!”
臺下,展風早已急得團團轉了,葵葉雖是靜靜地站着,兩眼卻是緊緊地盯着祭臺的方向。已經第五天了,滴水未進的兩人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都將抵達極限,可是卻連一點下雨的跡象都沒有。所有人的心都高高地懸着。
“還是勸王爺和翁主下來吧!這雨並不是這樣就會下的啊!”童澤道,幾個侍衛紛紛附和着。
“不,再等等。”重重反對聲浪中,惟有展風堅定地說道。
因爲他不相信那人不顧安危打破的禁忌會出錯!
遠處傳來幾聲悶響,好似開山,彷彿擂鼓,更似悶雷!
這秋末將冬之日哪來的雷聲?!
趙之崖看向出聲的方向,再不懷疑自己的耳朵,那厚重的烏雲正迅速地蔓延開來,漸漸遮蓋了整個明郭的上空!
“要下雨了!”
懸月仰望上天,等待着久違的甘露從天而降。
果不其然,先是細微的幾個雨點,然後豆子般大小的雨點開始噼裡啪啦地敲打着早已龜裂的大地,下方傳來百姓此起彼伏地歡呼聲,就攙雜在一片雨聲中。
“看來趙之崖真正想賭的是百姓的心。”重樓擡起右膝,卻因跪的太久,腿早已麻木了,頎長的身軀踉蹌着就要向前撲倒,一雙纖瘦的手臂及時扶助了他。
“月兒!成功了!上天聽到了我們的請求!”重樓擡手攤開承接着雨滴,那大顆的雨珠砸得他有些生疼,而心底卻是極度地愉悅着。
“謝謝你!”懸月緊緊擁着他,臉上早已溼了一片,不知道是淚水亦或是雨水。
那陣陣的雷聲是不是在提醒她,他們的確給了她無數的磨難,卻給了她應窮盡一生換來的幸運——他們讓她遇到了他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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