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除夕。落起了鵝毛一般大的雪。推開窗戶就可以看到。黑的夜。白的雪。遠處熱鬧的人家。近處孤獨的自己。
每個人都記得今夜是除夕。卻沒有一人想起。今天也是她的生日。
十年前她出生的那個除夕。恰恰有位神師路過。入府討了兩杯喜酒喝。順道爲她卜上一卦。
卻沒想到。偏偏這一卦徹底扭曲了她的命運。
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上天要如此懲罰她。讓一個男人的一句話就這麼輕易地決定了她的人生。
克父克家只旺夫。
從此。她與這個家徹底的隔離。在父母的眼裡。她是不祥的存在。她的唯一的價值只剩那旺夫的命格。
所以。入宮成爲了她唯一的選擇。
沒有人在乎當今皇帝的年紀足以當她的父親。沒有人在乎她今後在宮裡將遭到怎樣的排擠迫害。
她的幸福。沒有人在乎。只能靠自己。
所以。她毫不猶豫地將自己出賣給了東臨海後。以十年的壽命爲代價。換取一生至尊的權利。
她相信。只有權利纔是最真實的。
到了今日。卻有人告訴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她一生的爭奪到頭來毫無意義。在那男人眼裡。也是小丑的一出過眼即忘的把戲。也只是方便他達成目的的一步棋。
樑皇后淒厲地笑着。笑自己的人生竟然完全是個笑話。
她狠狠瞪着懸月。若不是她。若不是她。楚歌的心不會向着重樓。她的楚歌會有機會的。
爲什麼兩個相似的命運。懸月可以得到完美的結局。她卻不行。
“天姓懸月。我要你廢除重樓。扶持我兒上位。”樑後大吼一聲。從鳳椅後扯出一雙手被緊緊捆住的人。桎梏在胸前。
“罷月。”尉辰眥目欲裂。幾乎就要衝上去。理智卻逼得他硬生生地止住了腳步。屏息看向懸月。
“對他。你虧欠了多少。”樑後指着尉辰大聲問道:“爲了你。他失去了唾手可得的王位。如今。你還能令他喪失妻子嗎。”
“阿月。”尉辰捏緊了雙拳。他也不清楚自己這一喚有何意義。是希望她聽從皇后的命令。還是決定放棄罷月。
懸月合上了眼。丟下了手裡的劍。
“你的要求我辦不到。新帝已經登基。廢立皆由不得我做主。你若要脫困。放了景王妃。我願意作你的人質。”
皇后扯脣輕笑。早已料定她會如此決定。“跟我來。”她說着。挾持罷月往宮外走去。
“阿月。”見她欲飛身跟上。尉辰趕緊拽住她的手臂。“你不可以。不可以。”
莫名的。他有種感覺。她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我要去。”懸月揮開他的手。衣袖剛得到解脫。又被他拽住。
“你沒有欠我什麼。”尉辰說。
“我欠了多少。我很清楚。”
再次揮開他的手。懸月像風一樣地追隨樑皇后而去。
尉辰愣愣地看着自己空蕩蕩的手心。用力握緊。“禁衛長立刻去通知聖上。其餘的人隨我跟上。”
皇后用刀抵着罷月的脖頸。一路退到棲鳳宮西角。那兒早準備了馬匹。樑後將罷月推上其中一匹。自己隨後跨上。看着緊隨而來的懸月躍上了另一匹。才策馬疾馳而去。
懸月揚鞭跟上。她聽見樑皇后的笑聲。像銀鈴一樣好聽。卻是催命的魔咒。隨掠過的風散開。像一張偌大的網牢牢地困住了她。
她們很快奔出了嘉德門。一路跑向懸崖絕壁。
懸月眯起眼。看向前方。兩旁的景緻終於斷絕。耳旁的。不再只有踏落地面的馬蹄聲。而是混入了大江奔流的呼嘯聲。
樑皇后在崖邊勒停了媽。挾着罷月翻身下嗎。動作輕巧靈敏。泄露了她懂武的事實。
懸月跟着下馬。扔開手裡的馬鞭。道:“我人已經在這了。這裡再無他人。放了景王妃。”
“不急。”樑皇后笑開。“尉辰一定會把重樓找來。我要你們兩個人的明換宮罷月一條命。”
懸月冷道:“恐怕你的威脅只對我有用。”
“只怕不然。”樑皇后惋惜地搖了搖頭。“爲帝者。最忌心慈手軟。偏偏你與重樓是最仁慈的兩個。”
“正是他們的仁慈讓我們心甘情願放棄。這也是你會落到今天這般田地的原因。”罷月突然大聲說道。不要命地用力撞開她往懸月跑去。
樑皇后因吃驚略有怔忡。卻很快回神。回出利劍。劃開了罷月的面頰。
“二嫂。”懸月飛身接住她軟倒的身子。足尖點地。旋身避開樑皇后緊隨其後的攻擊。
“阿月。抱歉。又拖累你了。”罷月捂住刺痛的傷口。顫抖着說道。
懸月輕輕一笑。將她放在安全的地方。抽出靴中的匕首。轉身迎向樑皇后。
“月長公主。只有你一人。也好。隨我去吧。”樑皇后掠空而至。步步逼近。招招至險。美眸中盡是瘋狂之色。
懸月步步後退。小心應付。卻難敵一個以命相搏、只求同歸於盡的瘋狂之人。
她知道自己終要一死。但不是現在。爲了腹中的孩子。她不能死在這裡。
樑皇后劍勢如花。遍開周身。而她。只有一把短匕首。爲了生。她忍受了利劍不斷割開皮肉的撕痛。衝進了劍陣之中。鋒利的刀鋒對準了皇后的胸口筆直刺入。
鮮血頓時飛濺而出。噴上她的顏面。和上她自己的。已經分不清楚。
然後。一絲冰涼貫入她的腹部。巨痛開始向全身蔓延開。
她垂眼。看見樑皇后的劍貫穿了自己的身體。再擡眼。她看見樑皇后瘋狂的笑。
血開始不斷從她的喉頭涌出。從脣角溢出。滴落而下。染紅了大地。
“懸月。”罷月驚恐地看着那把穿透懸月身體的劍。放聲尖叫。
“你和我是一樣的。都是受到了詛咒的人。我們一起死吧。”樑皇后低聲說着。彷彿耳語。催眠着她的意志。“少了你。平了天下。”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力氣漸失。被樑皇后拖着前行。在崖邊踉蹌。
“不要。”罷月尖叫着跑個來。卻是來不及。
“陪我下地獄吧。”樑皇后輕輕一笑。拉着懸月跳下懸崖。
“阿月。”趕到的洵玉飛撲過去。卻只來得及拉住她的一隻手。且因爲兩個人的重量也向下頭滑去。隨後趕到的尉辰扯下腰帶捲住他的雙腳。這才止住幾人下落的勢頭。
“誰也阻止不了我的。”樑皇后還在笑着。鮮紅的血不斷噴出。和她身上的紅衣一起在半空中飄散。
“我會阻止你的。”罷月拾起地上的劍。對着她的臉。用力擲了下去。
那把劍狠狠穿過了樑皇后的身子。她吐出漫天的血霧。失去了最後的生命。緊抓住懸月的手。終於鬆了開來。獨自一人落入了崖下滾滾的江水中。再也沒有冒出頭。
“阿月。抓住洵玉的手。”尉辰大聲喊到。同時示意身後的侍衛將三人拉上來。
懸月只覺得自己的意識在飄遠。眼皮是如此的沉重。再也不想睜開。
她突然覺得好累。自十歲進宮。她就墜入了一場冗長的夢魘裡。這宮井中。充斥着恩恩怨怨。愛恨太過匆匆。無論是浮華煙雲還是人與人之間的真心。皆在轉眼間就消散。在這地方。沒有什麼是捉得住的。也沒有什麼是可以私心擁有的。而她。真的與樑皇后一樣。就是不甘。就是要的太多。所以纔會一再失去。
心神俱疲的她已經很累了。看盡了這麼多。酸甜苦痛也都嚐了那麼多後。她是否可以離開了。
“阿月。不可以。”在見到她的手逐漸滑脫。洵玉心神俱裂地喊道:“想想重樓。你要留下他一個人嗎。”
重樓啊。
她不想留下他。可是也只有她走了。他才能留下。遲早的。現在也算是正好。
“阿月。你是在折磨我嗎。”洵玉喊道。紅眸裡落下大滴大滴的淚。砸到她的面上。痛得她不得不睜開已經迷濛的眼。仰望着他迷糊的悲傷。好象在做夢一樣。
“你答應我的。一定會等我找到其他方法的。”
“你是在折磨我嗎。我那樣愛你。卻不能擁有你。還要眼睜睜看着你去死。爲什麼你要這樣折磨我。”
懸月震撼了。她第一次聽到洵玉大聲說“愛”。卻已經來不及了。
“對不起……”她眨了眨眼。視野已經模糊。只有幾個影子。好象霽陽。好象葵葉。
曾經。在那僻靜的紫宸宮裡。霽陽、葵葉、重樓。他們就是她的全部。
“重樓……”她呢喃着。大口大口地吐出了鮮血。
她真的好累啊。
她緩緩合上了眼。手失去了最後的力氣。
“月兒。”感受到手下拉着的身軀驀地加重。洵玉痛喊出聲。未曾有過的淚肆意地爬滿了整張臉。
被他握住的手漸漸滑落。從手掌到指尖。一點一點脫離了他的手心。
“月兒。”洵玉淒厲吼着。看着那個纖細的人兒落下了萬丈深淵。雪白宮裙如漂浮的白雲。自水中而出。終於又迴歸到了大江之中。
“不。”他踢開了尉辰的雙臂。縱身躍下了那萬丈的深淵。與那白雲一同。沉入了滔滔江水中。
“聖上。鳳軍大敗。”明晝急奔而來。隱藏不住滿身的喜色。
重樓剛想褒獎兩句。腕間如被炙火焚燒一般的痛。他扯開衣袖。驚見那隻日鐲瞬間褪去了所有的顏色。裂成兩半。墜落地面。終成了無數的碎片。
下章開始爲完篇單元。預備悲劇與開放式結局兩種。 親們可以依照自己的喜好購買。
所謂開放式也不會很抽象。大概內容會暗示。但具體過程將會在系列第二卷《鳳凰簪(原名:賤妾)》中詳細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