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不是石某惹出的,與我又有何關係?”對於艾麗絲的請求,石堅漠然拒絕,他又與一眉發宏願,修功德不同,此事既然與他無關,就不會施以一絲一毫援手。
但從某種程度講,他這樣的行爲也並沒有違背茅山傳承,只因道家從未有將“處處行善積德,兼濟天下”之類列爲必不可少的修行法。身爲老莊道家一脈的先秦諸子中的楊朱甚至有過“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爲也。”的說法。故修行者入世爲民也罷,獨善其身也罷,只是路子不同,彼此並無高下之分。石堅的做法最多隻能說他亦正亦邪,卻不像何師祖一般入了邪路。
但天性熱心腸的艾麗絲卻對於這種做法難以接受,銀灰色眼眸中怒意一閃即逝,隨即又忍下怒氣道:“要是石道長肯施以援手,我可以再贈送一枚龍血丹。”
艾麗絲對這事極爲上心,除了因爲她歷經無數生化浩劫,看不得這樣的事情再度降臨無辜者身上之外,也是因爲這事情主要是彌斯力亞惹出來的,如果處理不好,讓一個小孩一下子承受導致數千上萬人病死的罪責,那麼對他的心靈與成長難免會造成極爲不利的影響,艾麗絲無論如何不能眼睜睜看着這樣的事情發生。除了救人之外,彌斯力亞惹下的禍患,她也要盡力去彌補。
“好!”石堅點點頭,正當艾麗絲以爲他會先索要龍血丹時,又只聽他開口說道:“一枚龍血丹,足以讓石某全力代辦一事,當日我那師侄送來兩枚龍血丹,一枚已以傳授石某所知駕馭‘七煞降神咒’之法償還,至於另一枚,就換取我助你等辦妥此事好了!”
石堅如今根本沒有再索要龍血丹的意思,艾麗絲以此交換,卻是小看了他。對於石堅而言,他的根本還是在於神魂修爲,只要渡過七重雷劫,達到虛空造物的程度,那麼有沒有肉身都完全沒有關係,所以他根本沒有追求肉身長生的必要。一枚龍血丹能夠讓他延壽百年,對於他而言已是足夠。只不過對於他來說,兩枚龍血丹的人情,僅僅傳予“七煞降神咒”部分咒法還不足以全部償還。
石堅完全稱得上是睚眥必報錙銖必較之人,但不止是對仇,對恩亦如是,這正是他的一份傲性所在,如今他正要先償舊情,再算新賬!
話音方落,石堅揮手示意艾麗絲帶着彌斯力亞遠遠退開,緊接着從道袍中取出一套小旗,祭在空中,迎風即化爲五面各呈白、青、黑、赤、黃色的大旗,每一面大旗又各附有四面副旗,合共二十五面旗子,在空中呼地落下,圍成一圈,將以瘟神廟廢墟爲核心的方圓百丈之內都籠罩進去。
這一片地域也就是受“六合疫氣”荼毒最深的區域,一切動植物,包括深埋地下多年的屍骨都被徹底化爲膿水與泥土相混合,形成惡臭熏天的淤泥,這一片地域不說幾百年內寸草不生,而且哪怕一點沙土被人帶出去都可能惹出瘟疫,遇上降雨、山洪爆發,更是難以想象會出現什麼災難。如今要徹底解決、淨化這一片地域,無疑也就成了一件讓人頗爲頭痛的事。
此時隨着石堅佈下陣旗,再捏訣持咒,空中忽然有五道各呈異色的天雷降下,轟擊到五面主旗之上,同時還有五道地氣被由此引動,天地交匯,陰陽激盪,雷霆炸響。
艾麗絲只覺得眼前先是強光大作,化爲白茫茫一片,緊接着四周狂風大作,飛沙走石,腳下地面突然發生連綿震動,而且正在向下塌陷、砂石滾滾流瀉,心中吃了一驚,連忙帶着彌斯力亞騰空而起。
定神看時,只見瘟神廟廢墟早已消失無蹤,不僅如此,方圓半里之內的一大片區域,一切山丘砂石乃至地面都已消失無蹤,原地凹陷下去一個半球形的巨大深坑,四周大量砂石土木正向其流瀉填補,帶來連綿不絕的大地震動。而空氣則因突然出現的巨大真空而劇烈對流,在深坑之上形成一道接天連地的龍捲風,一時風聲如雷,直欲撕破耳膜,大量砂石被旋轉着掀上高空,遮天蔽日,委實讓人觸目驚心。
“是‘五雷化殛’!”艾麗絲心中震撼,石堅這一手,發動時間固然遠遠不及王宗超來得快捷,在實戰上難免要遜色許多,但他藉助陣法接地氣,引天雷,造成的殺傷範圍卻還要更大上幾倍,也更能給人以無比的震撼感。
這個世界的劇情人物的實力,現在艾麗絲只是聽王宗超描述,還沒有多少直觀的概念,而今她纔開始意識到這些頂級修真者實力的可怕,也開始明白了那個剛剛還趾高氣昂的中品請神者爲什麼一見石堅就威風掃地,望風而逃。
如果是齊藤一在場,單憑石堅這一手就足以看出石堅在與雷法相關的陣法、符籙煉器上實已不在一眉、何師祖之下,甚至尤有過之。由此足見石堅天賦在茅山四老中堪稱卓絕,只是他始終專攻雷法,不夠廣博而已。
由於石堅造成的破壞場景過於震撼,艾麗絲一時倒忽略了其中一個細節,直到石堅用手指出,艾麗絲才注意到在業已完全消失的瘟神廟原地,還有一道形如印璽的半透明符籙正在緩緩飄飛,輪廓漸漸淡化。
那是瘟神符印,此印虛無飄渺,不入五行,所以“五雷化殛”並不能將其化去,不過它失去了寄託的物質憑依,存在時間也已相當有限了。
“最大的隱患已然解決,但業已擴散到數裡之外的疫氣,石某卻是無能爲力,你若要負責到底,便取了那道瘟神符印罷!然而神道符印,並非人人都承受得起,受印者行事心念,當與符印相合,且需量力而爲,否則必有大禍。石某有言在先,我只負責盡力清除疫氣,至於你若自尋死路,可就不關我事……”
石堅話音未落,就見艾麗絲飛身而起,抓向那道符印,心中暗暗冷笑:番夷女子,當真絲毫不知厲害!
一觸符印,符印隨即化光融入艾麗絲身體,艾麗絲隨即感受到眼前的天地爲之一變,有一種凌空懸於世外,俯視衆生的感覺,回頭望向山下,前方百餘里的大地山川盡收眼裡。隱隱約約的,她耳中還聽到一陣若有若無而有浩大如潮的祈求聲,彷彿無數人在祈求着無病無災,健康長壽。
一股莫名力量隨之在心頭升起,當艾麗絲將這股力量集中到雙眼,仔細看時,就看到空氣中漂浮着數以億萬計的各種病菌、病毒,而四面八方,還有許多密集到已經是肉眼可見的病菌病毒正集結成洶涌黃氣,如果一支大軍般浩浩蕩蕩地向山下民居涌去。
瘟神符印的力量,可以讓人看清天地間的一切致病之源,而致病之源在受印者眼中是什麼形態,又與受印者的見識與眼界有關,正如之前的廟祝認爲屎尿汗垢等一系列骯髒之物是致病之源,在他眼中就是如此。而今艾麗絲看到無數病菌病毒,也不等同於她就能夠真正看清每一隻病毒,關鍵也是她對病源認識的具體化。
“不能眼睜睜看着這些病毒擴散下去……”艾麗絲既然能夠感受到病毒,也就能嘗試控制病毒回收,隨着她全力運轉意念,那些本已擴散到方圓十幾裡外的病毒病菌果然不再擴散,而是開始緩慢回收。
但她畢竟只是初得符印,還未有所適應就全力運轉神力,結果就彷彿初學駕車之人一來就把油門踩到底一般。一時艾麗絲只感覺浩浩然無法形容的萬千雜想,無數情緒在一瞬間盡入意識之中,無法再存有一絲完整的想法,便如有人強行抽取滄海之水,強行灌進了她的腦海,痛不可忍,神魂一時迸散,整個人彷彿一下碎成了千萬之數!
“你怎麼了?”
彌斯力亞剛剛因受制於“親劍”而昏迷,此時恰好醒來,一眼就看到艾麗絲狀況不對,全身顫抖,白皙的皮膚下似有活物遊走,隨時都會破體而出一般,不僅如此,圍繞在艾麗絲四周的七色靈體,忽然間又變得詭秘陰森,面目猙獰起來,紛紛將充滿怨念與仇視的目光轉向艾麗絲,張牙舞爪隨時都有可能撲殺上去。 Wшw☢ Tтká n☢ ℃ O
他心中吃驚,又回頭打量四周,一眼就看到由於“五雷化殛”而造成的巨大圓坑,要不是他爲了刺殺廟祝而仔細勘察過附近地形,差點就以爲自己已經在另外一個地方,隨即他纔看到袖手旁觀,面露一絲諷意的石堅。
普通人在這種情況下很容易以爲石堅就是敵人,但他卻是個機靈的小鬼,很快判斷出眼前地形的巨大破壞應該都是眼前這位散發難言森嚴氣度的老者造成的,對方的實力,自己以及那位不認識的“阿姨”都明顯不能匹敵。這種情況下,即使對方不懷好意,但既然還沒下殺手,那就是還有得商量。
所以他迅速換上了一副可憐兮兮,呆頭呆腦的童稚可愛神情,向石堅詢問道:“這位老伯,請問我阿姨出了什麼事了。”
石堅也不管他能否聽懂,冷然道:“那女子原本就有歹毒怨煞纏身,如今不自量力,強行運用瘟神符印聚攏大範圍疫氣,受到兩重反噬,眼看着性命即將不保!”
彌斯力亞大吃一驚,頓時顧不得掩飾,大聲喊道:“這事是我惹出來的,與她無關,全部都應該由我承當。還請老伯設法搭救我阿姨,至於要我付出什麼代價,哪怕做牛做馬,或者要了我的命,我都可以答應。”
他嘴上這麼說,心中卻想着無論如何先要誆騙對方出手相助再說,至於付出什麼代價則可以慢慢來,反正如果對方真要殺他,他也總不會束手就戮。
“小小年紀,倒有幾分擔當。”石堅打量他一眼,突然問道:“你可是王宗超的兒子?”
如今王宗超的名號在中國修道界已是廣爲人知,只是來歷還讓人捉摸不透而已。石堅作此判斷,除了他所瞭解到的一些殘缺信息外,也是因爲彌斯力亞與王宗超的幾分神似——除了長相輪廓之外,這些日子的相處中,彌斯力亞總會下意識地去模仿父親,石堅雖然並不怎麼精修相面占卜,但眼力也是非同小可,自然能一眼看出。
彌斯力亞怔了怔,還未下定主意是否承認之際,石堅已點頭道:“那便好,我與你父親還有些因果要了結。既然你不惜性命,那麼此事就該落在你頭上。這事雖非必死,但也九死一生,極爲兇險,不過若能成功,對你也能有不少好處,還能幫你父親免了不少麻煩。”
彌斯力亞雖然一臉無奈,但還是果斷應承下來。他清楚艾麗絲是爲救自己來的,又是父親的朋友,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眼睜睜看着對方死去,不過要自己爲此付出一條命卻又不甘心,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定下計較之後,石堅隨即再次施法,一時只聞虛空中雷音震盪,不見閃電、不能耳聞,卻於無聲處傳來滾滾宏音,振聾發聵,發人深省。
雷音直接在每一個人的心中生起,每一聲響過之後,就教每人心中彷彿雷雨過後被洗滌一清的天地一般,雜念全消,說不出的心清意寧,精神大振。
這卻是道家清心咒一類法門,但石堅同樣融入雷法,施展出來,自有一種降伏內魔外魔的無邊威勢與霸道。每一聲雷音震盪,圍繞艾麗絲的七色靈體都會生出一層水紋漣漪,變得模糊失真,凶煞大減。
艾麗絲的狀況由此而開始穩定下來,一刻鐘之後,石堅注意到在艾麗絲面前,疫氣開始變得濃郁起來,逐漸要凝聚到肉眼可見的地步。
“初得瘟神符印,就能做到這等地步,這女子果然不簡單,難怪能在‘七煞降神咒’之下得以存活。”
石堅見狀也頗爲驚訝,所謂覆水難收,釋放疫氣傷人容易,但要將擴散到十幾裡外的絕大部分疫氣都強行收攏回來,難度就要大上無數倍了。艾麗絲初得符印就能夠做到這一點,除了她的意念力量足夠強大之外,關鍵也在於其信仰與覺悟。
也就是說,艾麗絲必須存着即使犧牲自己,也要制止瘟疫蔓延,傷及無辜的覺悟,正所謂捨己成神,這種信念正與瘟神符印契合,這才能夠初得符印的情況下就能發揮出這麼強大的威力。相比之下,石堅的清心雷咒不過是輔助而已。
神道的威力,關鍵就在於個人理念與神道契合,完全契合者,即使自身全無力量,也可稱爲聖者。先前的廟祝自出生以來始終不計較自身污穢潔淨他人,勉強合乎瘟神理念,然而這一點又怎能與艾麗絲在另外一個世界犧牲自我的救世決心相提並論?
又不知過了多久,當艾麗絲清醒過來時,耳邊還有隆隆的雷音餘韻在繚繞不絕,而石堅已不見了蹤跡,眼前只見彌斯力亞一人,正一臉無奈地看着她,似乎有着說不出的懊惱與煩悶。
見她醒來,彌斯力亞頓時出了一口大氣,在她開口詢問前,男孩就搶先開口道:“剛纔那人召喚了一場很大範圍的雷電後就走了,他說他已經將你聚攏的疫氣全部淨化,但還有不到一成的疫氣擴散出去,雖然造成不了什麼大災,但也不免在近期讓方圓幾十裡內人畜病患大增……對了,還有我在的那個紅十字會據點,瘟疫失去控制,說不定也會傳染。”
“我知道,接下來我會到附近城鄉走一趟,儘量消除疫情。”得了瘟神符印後,艾麗絲已經開始擁有預知、感應疫情的能力,自然義不容辭。在說話的同時,她還悄悄用七色靈體的視覺觀察自己一下,沒看到類似那廟祝身上的黑斑或者什麼其他異變,不由鬆了口氣。
其實她也是多心了,只因瘟神符印若是不能駕馭好,就很可能激發自己身上的所有細菌病源導致大病甚至身亡,或者從某種程度講也是符印要受印者最深入地去體驗得了瘟疫之人的渾噩苦楚及人情冷暖,與成爲丐幫幫主者要先接受所有幫衆唾痰的寓意差不多。廟祝之前所得的一場大病就是由此而來,而後他雙眼下的黑斑只是爲了威懾他人而故意爲之,並非受印者都會變成那樣。不過艾麗絲要是失控,身上的T病毒都有可能再次激發成兇猛的傳染狀態,造成禍患更大。
到頭來,彌斯力亞捅出的天大漏子算是已經基本解決了,艾麗絲心中有些奇怪石堅竟然走得那麼輕易,毫不爲難,正要詢問彌斯力亞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之際,突然面色又是一變。
一位身穿青佈道袍,面容清麗,但卻滿頭白髮的女冠,一步跨過了“五雷化殛”所造成的巨坑,來到她面前,冷冷地打量着她。
在巨坑上方,之前那道龍捲沙暴還在肆虐不休,但這位女冠卻就這麼簡簡單單地走了過來,全身衣發不亂,點塵不染,不僅將巨坑當成一個可以一步跨過的小小凹陷,而且腳步、呼吸都與狂風呼嘯之聲完美相溶,自身氣息絲毫不限,全身上下的一切狀態,竟是都和外界的天象變化同出一源。雖然她身邊紋風不生,卻彷彿已化爲風暴的中心。
在東方,這種狀態有四個叫人耳熟能詳的字,那就是“天人合一”。身爲修士,更是唯有金丹以上纔有可能達到的狀態。
久處秩序崩壞的生化世界,艾麗絲終究對於鬼神世界的規則還不大適應,若是在生化世界,強大的生化獸往往會霸據一方,殺了一隻,同級的存在一般都不可能很快出現。但是在鬼神世界,各方勢力都有着盤根錯節的利益聯繫,可以說牽一髮而動全身。尤其在長江中下游地域,正是天師教、茅山、一貫道等各大勢力最集中,最複雜,最犬牙交錯的地區。
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擴散的疫氣、儒家聖輝還是漫天雷電,都不可能不引來廣泛關注,令強大的修士聞風而動,接踵而來。
如今的來者,正是天師教自張氏兄弟以下,最強大的一位金丹修士——三冥戮仙劍的執掌者——張靜姝。
“此地廟祝竟然已經死了,連整個瘟神廟也都已全部毀去……”見到眼前場景,張靜姝眼中精光一閃,整個人就變得如利劍一般迫人眉睫,鋒銳之氣在全身每一處衣襟毛髮氤氳醞釀。
“此地三天間死了三十七人,所有死者全身血液都被抽光,屍體全部停於廟內,傳聞正是西方血族所爲。如今毀屍滅跡者,便是最大的嫌疑人!”
另一名混血的青年男子緊隨張靜姝穿過風暴,藉口說道——正是天師教青年新秀——同樣晉入金丹境界的張衍修。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