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一戰,你過分分心,未能專注如一,根本發揮不出真正實力,以致連對手的生死也不甚瞭然。這樣的戰鬥即使勝了,又有何趣味?”武藏淡然說道:“所以我借火焰遁去,隱藏起來,等待你料理完雜事之後再與你繼續這一戰。不過如今你雖沒受什麼重創,卻也耗力不菲,我先等你調息培元,養精蓄銳,恢復十全狀態之後,再續此戰。”
說完之後,他也不等高翔答應,隨便在地上找了一塊石頭坐下。他如今長刀已毀,人又平凡無奇,看上去根本就是一個坐在路邊休息,衣衫襤褸的普通老農罷了。
齊藤一開口翻譯,在場的人幾乎都聽得倒抽了一口冷氣。想不到之前激戰殆危之事,還有這麼一個絕世強者隱藏在一側。若他當真有心下手暗算,不但自己一方免不了多死幾人,甚至戰況都有可能徹底改寫!
“好!”高翔也不矯情,爽快回應一句,又回頭向陳囤等人說道:“此戰只關係我與他兩人,無論戰況戰果如何,都請不要插手。”
“高師父,我們剛剛經歷一番死戰,縱然要與人決戰,又何必急在一時?倒不如推遲些時日,好生調養,並與我師父切磋磨練之後……”陳囤心知高翔心意已決,卻仍希望能儘量推遲些時日。要知道此戰雙方皆會全力以赴,幾乎可以說是勝生敗死,雙方几乎都沒手下留情的理由。
“大帥,高某畢竟是一介武夫,有此強手在此,也早已熱血沸騰,又哪裡等得及留待他日再戰!”高翔哈哈一笑:“過去時日,高某總要與日本人周旋,難以盡心於武。如今日本人適逢慘敗,短期內絕難捲土重來,高某如今萬事無憂,再無掛礙,若不趁此機會痛痛快快盡情大戰一場,還等何時?”
隨即他擡頭環視衆人,突然大聲笑罵道:“不就是打上一架罷了,怎麼一個個都做這等姿態,倒像我輸定了要替我送終似的!本大爺橫行武林多年,何時敗過?大帥還需前往北京赴會,你們護送他先行一步,以免誤了時辰!”
高翔談笑之間,眉飛色舞,豪氣干雲,縱然生死對決,竟也視如等閒。
“高師父保重……”高翔代王宗超授藝,又輔助陳囤多年,陳囤視他亦師亦父,想要再多說幾句,又怕成了高翔負累,導致決鬥之時分心,最終只得強遏情緒,千言萬語,轉化爲儘量平淡的一句話:“我在北京,等高師父隨後過來。”
“列車已毀,我送大帥走一程。”齊藤一點點頭,將極樂靈屋一指,靈屋飛到鐵軌之上,突然變形重組,一下子化爲與之前的裝甲列車一般無二的外形,頂上煙囪還有濃濃黑煙冒出。哪怕到時候北京車站有千萬民衆歡迎,想來也沒人能夠分辨出真僞了。
陳囤深深吸了一口氣平緩情緒,轉身與隨員護衛都上了火車,緊接着火車冒着濃煙,滾滾離去。
除了朱雯也隨齊藤一一起離去之外,王宗超與秦綴玉,也都留下來觀戰。高翔則也隨便在地上坐了下來,與武藏遙遙相對,開始運氣吐納恢復耗損功力。他也從王宗超處得了適合配合冰火內力的部分不死印法回氣法門,相信很快就會恢復巔峰狀態。
“這一戰可是真要決出生死的!難道你就不能幫幫你朋友嗎?比如說暗中傳輸功力助他一臂之力,或者在關鍵時刻,給予那東瀛人無形氣勢壓迫?”站在王宗超身邊,秦綴玉輕聲問道。
“此戰是他們兩人公平決戰,在分出勝負之前,任何人要插手戰局,就得先過我這關。”王宗超搖了搖頭,斬釘截鐵地表明瞭態度。
“難道你就願意見到你朋友死?”
“我不願意見到,但武道之戰畢竟與世俗爭鬥不同,世俗爭鬥可無所不用其極;但武道之戰,是否能夠活下來只能全憑高翔自己的本事。我若插手此戰,就是對高翔的侮辱!即使高翔敗了,我再與這名刀客決戰也是之後的事。”
“你們男人還真是有夠莫名其妙!”秦綴玉突然只感到一股莫名的怒氣只衝心頭,柳眉倒豎,不由連聲向王宗超嗔怒發火:“什麼割股相下酒!什麼暮提人頭回!你們逞強了,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了,死得快意了,別人稱讚你們是大丈夫了!
但是我們女人呢?你們可以拿自己性命隨便玩,但是擔驚受怕的又是誰?像高翔這次如果萬一死在這裡,那麼他的妻兒呢?他可有替他們着想過?”
秦綴玉卻是少有的失態,王宗超先是一怔,隨即啞然失笑,嘆了口氣道:“所以說最好還是不要愛上這種男人,就讓這種爛人自己孤單過一輩子好了。如果萬一不幸愛上了,那可就相當糟糕。因爲當他開始愛惜自己性命開始退縮時,他也就失去了自己最根本的特質,或許也就不再是值得愛的那個人了。”
“你說得很對……”秦綴玉咬牙道,小巧而飽滿的下脣上已在不自覺中留下了不明顯的貝齒痕。她沉默片刻,又幽幽問道:“你現在眼睛看不見了,生活上可不方便,就不需要人照顧嗎?”
“我已入微,即使眼睛看不見,四周一切氣息輕微變化,我也可以感應得一清二楚,每一個毛孔都可以成爲我的眼睛,不會有什麼麻煩的。”王宗超溫和地笑了笑,卻仍然搖頭,又特別提醒秦綴玉一句:“現在起應該去除雜念,澄清心靈,一會的對決將是這個世界中日雙方最強的武林高手千載難逢的巔峰對決,仔細觀摩體悟,將給你帶來巨大的收穫的。”
其實他的話也只說了一半,失去日月瞳帶來的影響絕不至於那麼輕描淡寫。普通情況下還好,但在四周氣息異常混亂的情況下,也就有麻煩了。正如他之前在鬼海中對神樂楓與小野枯葉出手時,就因難以判斷出對方的精確位置與移動,不得不分散攻擊範圍,以致讓他們成功逃了出去。
大概一個多時辰後,高翔突然長身站起,朝武藏點點頭道:“可以開始了!”
如今高翔神色平和,目光平靜如水,又深沉如山。雙眸似乎可以映入外界萬事萬物,但你又根本無法通過他的眼睛讀出任何東西。
通過這段時間的靜坐調息,高翔不但恢復了功力,還凝神守意,清除雜念,無慾無求,將身心全面攀升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巔峰狀態。
武藏點點頭,舉步走了過來。但高翔看到他兩手空空時卻皺了皺眉頭道:“你的刀已經毀了,現在沒有刀……”
他舉目環顧,回頭看到秦綴玉手中的“大和守”,眼睛一亮說道:“秦姑娘,還請將這把太刀借給他。”
“啊,不……你自己也不是空手,再說這把刀可是……”秦綴玉頓時吃了一驚,連忙拒絕。開什麼玩笑,這把刀可是“魂刃”,威力之強她也已經見識領教過,高翔本來勝望已不會太大,如果武藏再擁有這把“大和守”,那可就……“借他吧!”王宗超卻在旁說了一句。秦綴玉話被打斷,冷哼一聲道:“好,只管逞強去吧!”
高翔的死活倒是遠遠不能讓她失控,但她卻因某個同樣一貫自以爲是的人在遷怒,在指桑罵槐。
她賭氣將大合守向武藏狠狠一擲,大和守立即以一種可以將巨象恐龍撞個半身不遂的威猛勢頭直衝武藏飛去。但武藏只是隨意一伸手,大和守就如遇到了主人的飛鷹,以無比馴服溫順的姿態,飛到他伸出的手上。
“是把好刀!”武藏點頭稱讚,卻也沒有什麼大喜過望之意。到了他這種境界,有刀可,無刀也無妨,不強求人刀合一,也不強求人刀兩忘,一切都回歸平凡隨意。
“開始吧!”武藏拔刀出鞘,原本鋒芒淬厲得連瞎子都可以隔着老遠感覺到森寒凜然之威的大和守,如今似乎也沾染到武藏身上平凡不起眼的氣息,刀鋒光華全隱,也變得普普通通毫無半點鋒銳危險可言起來。但秦綴玉猛然發現自己的心開始劇烈跳動,似乎一座沉重的山峰狠狠壓在胸口,無法呼吸!
“請!”聲出,人亦至。烈焰刀迸發出的耀眼火花讓天空烈日也黯然無光!猛烈的悶熱刀風夾帶呼嘯風聲劈出,一陣陣令人目爲之盲的閃光讓人睜不開眼,而後的音爆偕同着可破金剛,直教人肝腸裂斷的震波轟然往外炸開!
養精蓄銳之後,恢復巔峰之後,高翔這全力連環數斬,豁然已毫不遜色之前借烈焰外力毀去武藏之刀,並令武藏烈火焚身之時。
武藏揮刀斬出,去勢卻似乎並不怎麼快,大和守也依舊通體沒有光澤,彷彿一張從風中飄落的枯葉,毫無絲毫殺氣可言。然而高翔氣勢滔天直欲崩山沸海的攻勢,卻一下子無聲無息地從中被剖開,無論是刀勁、刀勢、刀招、火焰、殺氣、聲音、動能、流轉的真氣,全部毫無絲毫抗拒餘地地從中一分爲二,破個乾乾淨淨,再也無以爲繼!看似毫不起眼的大和守,一瞬間就已毫無阻礙地直取高翔胸膛。
烈焰刀轉眼被破,高翔身形急退的同時瞬間急換刀招,化火爲冰,一道巨大冰刃瞬間凝成,那冰的顏色不是普通的晶瑩透亮,而是那種在萬米高峰或者極地中央才能見到的刀砍斧鑿都難傷分毫的萬年堅冰,以堅不可摧之質,重如泰山之力,無堅不摧之勢,迎向斬來的大和守。
下一刻,在大和守平實無華的刀刃面前,依舊是無聲無息間,冰刃土崩瓦解,之前那種極度的堅固與厚重,似乎只是一種一觸即破的,肥皂泡般的幻覺。
“喝!”高翔連忙再次變招,冰火凝聚成一線,化爲一道無物不切無物不破的混沌,迎向大和守。
這次終於有刀刃碰撞聲發出,可是依舊很小,大和守爲之一頓,但驀然化作一道變幻無方的絢爛光芒,相比之前的平凡黯淡,大有驟然之間化腐朽爲神奇之感。也就在這麼一瞬間,混沌驟然崩潰!高翔原本可以與武藏抗衡甚至佔據上風的一招,此時竟然依舊不堪一擊!
戰況瞬息萬變,自有一種震撼人心驚心動魄的魔力。秦綴玉看得一顆心幾乎從咽喉中跳出,她萬萬沒有想到,武藏加上大和守,竟然已經可怕到這種程度,一刀之間,刀勢甚至沒有多少變化,竟然摧枯拉朽一般連破高翔竭盡全力的三招。一時間她所擔心的已經不是高翔能不能活下來,而是擔心高翔失敗後,武藏再向王宗超挑戰,面對這麼可怕的對手,王宗超是否真能毫無懸念地取勝生還的問題。
王宗超卻依舊平靜無比,雖然全神關注感應的戰局,但卻似乎沒有任何事能夠讓他有絲毫動容。
不過他仍然提醒秦綴玉一句:“平心靜氣,不要過多帶入自己的情緒立場,嘗試以一個純粹局外人的身份觀看這場決鬥,你會有更多收穫的。”
又一招被破,高翔卻無比平靜,似乎早有所料。就在刻不容緩的瞬間,之前崩潰的冰刃,被殘餘火焰融化之後形成的漫天水花,在高翔內力引導下,如有生命般在兩人之間奔流涌動,秋水粼粼。
高翔翻揚着手臂,動作看起來似乎很慢,但手刀就像是化成一條敏捷鑽躍的游魚,靈活地借水翻揚蹦躍,就在水面激盪起陣陣漣漪,一波波呈圓形往外擴散,就成了一個又一個的氣旋。驟然一激,竟如驚濤拍岸,碎玉漫天,變幻出莫測水光,四下灑落,猶如綿綿春雨。
大和守斬波截流,刀鋒過處,挑起了層層美麗透明的水幕,但刀身頓時也變得扭曲不真,似乎成了碧波盪漾的水面中映出的倒影。明明只再往前一分就可以輕易斬破這層薄薄水幕,但差之毫釐,卻猶如咫尺天涯。
驀地,水幕沸騰,蒸發成雲,一時雲霧迷濛,雲波詭譎,一團似若棉花般軟柔的雲氣籠罩住兩人,飄忽不定。
一時又似有微風吹拂,風捲殘雲,就如天馬行空般毫無痕跡,收放自如,雖然飄蕩不定,雖然會遇到阻攔,但從來沒有風會退縮,風總是不停地朝前馳騁,吹向那無邊的曠野,恣意縱橫在海闊天空的世界中!
下一刻,武藏已飄然退開,在他的身上,已留下一條橫貫胸腹的淺而長的刀痕,一絲血跡滲了出來。雖然他一動手就大佔上風,但最先受傷的卻反而是他。
“好一個水之刀、雲之刀、風之刀……這纔是有了生命的刀招!”武藏向後躍開,暢懷大笑之中,又再次揮刀殺上。
冰火七重天,原本只是冰火之力,然而冰爲火融則成水,水蒸騰則成雲,冷熱交匯則成風。正如陰陽化生萬物,練到深處,也能衍生出千萬種讓人料想不到的變化。
武藏的刀,無論是堅不可摧的鋼鐵巨巖,還是無形無相的的流水雲氣,都會通通在他刀下一分爲二。只因這些都不過是死物罷了。如今高翔御氣出刀,火之刀、冰之刀、水之刀、雲之刀、風之刀,有相無相,有形無形,圓轉如意,渾然天成,自有無窮變化。即使再平淡無奇的招數,卻像冰嶽壓頂,漫天寒雪,冰消雪融,長江巨浪,雲海波濤,火山爆發。萬千氣象,一一演繹無餘。這樣的刀,寄意自然,演繹造化,已然有了自己的生命與靈魂,也就不再是武藏能夠舉手之間輕易破去的了。
如今高翔的精神,真氣、力量、靈魂都已經全心全意凝聚於刀招之內,心中一片空靈,再無掛礙,再無畏懼,忘記了生死,拋卻了俗世。此時,他無論體力,精神,功力還是刀意都達到了出道以來的最高巔峰!隱隱之間,竟然有天人交感,身化自然之像!
一時秦綴玉只看得眼花繚亂目不暇接,連哪一招是攻,哪一招又是守都難以分清,勉強思考看懂了一招時,瞬息之間,兩人又已過了無數招……“有相無相……這種種變化,竟然是以霸道剛烈著稱的冰火內力所能演繹的!那麼我的小無相功號稱變化多端,模擬千態萬象,又該如何纔能有這樣的無窮變化呢?”震撼之餘,秦綴玉也有了自己的感悟與思索……可是無論高翔刀法氣勢如何驚天地泣鬼神,如何威猛狂暴,如何毀天滅地,變化如何詭異妖豔,如何渾然天成,卻始終未能把武藏徹底撕裂。
激戰之中武藏臉龐不含絲毫喜怒哀樂,忽然一刀橫削而出,妙象紛呈,看似平平無奇的一刀,大巧若拙,能化腐朽爲神奇,沒有半點花巧變化,但卻奇異破掉了高翔所有刀法變化。然而高翔刀法的的千萬變化,卻猶如日月輪迴,潮起潮落,無有窮盡,一招被破,百招、千招已生,始終與他打了個旗鼓相當。
如果說高翔的刀演繹了千姿百態的自然萬象,武藏的刀,卻直如要破開一切空間、時間、規則的束縛,將這個世界斬破剖開,超越天地,絕空而去。
激戰之中,兩人的氣勢刀意還在不斷向上攀升,就如海嘯驚天,氣勢明明已在巔峰,卻仍不住往上推高,如同升龍,在高峰的頂端更往天空衝去,可以想像,當那股直欲與天比高的激昂浪潮從天空盡頭直崩潰轟拍下來,進發出來的衝突將有多麼驚人。
秦綴玉幾乎連呼吸都忘記,屏息靜候着這立判生死的最後一擊到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