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機?憑你們也配?”
九天玄女睥睨衆人,冷若寒霜的面上浮出一抹譏誚笑容。
她盯着陳拙,手提神鋒,凌空虛立,看也不看朝自己撲來的一衆破碎強者,劍身嗡鳴一震,頓見寒光大盛,散發出萬千劍氣。
那劍氣浩瀚如奔騰大河,但凡被捲進其中,不消頃刻,已銷魂蝕骨,化作齏粉,只餘慘叫在天地間迴盪。
好恐怖的劍意。
只這一手,便將那些破碎之人的氣焰生生給壓了下去,駭的所有人一個寒噤。
“既然你們求死,今日索性一併解決,吾等也正好再無後顧之憂,盡全力破除這樊籠,”廣成子凌空而行,負手而來,眸光輕轉,已將視線投向陳拙,“與你一戰。”
陳拙雙眉一聳,此時動手,焉有勝算。
他心念急動,此身雖非真身,生死無礙,但這些破碎虛空之人卻不能死在這兒,不然廣成子等人功力精進,此消彼長,萬一再生出什麼變故。
“小友勿慌,勝負生死,尚未定矣,吾等亦有援手。”
一個蒼老嗓音倏然自謝眺身後傳來,如有安撫人心的魔力,令衆人心氣大漲,同時更將九天玄女的劍氣迫的節節後退。
但見人堆裡走出個鬚髮雪白,面色紅潤若嬰兒的老者,鶴氅灰袍,形貌平和,然周身氣機扭轉成圓,只似一團晦澀漩渦,神異非凡,其後還跟着五道身影。
有識得此人者忍不住驚呼開口:“啊,他是……鄒子……您老還活着?”
這竟是先秦“陰陽家”的強人,鄒衍。
謝眺恭敬無比的站在一旁:“祖師!”
他魔門雖說容納百家而成,然與“陰陽家”淵源最深,更何況還是鄒衍這等近乎神聖的存在,自是奉其爲祖。
廣成子冷漠雙眼忽然就像是火焰般躍動起來,瞧着老者,平淡道:“原來是伱這條漏網之魚。”
鄒衍亦是語態平淡:“昔年幸得幾位老友拼死相助,老夫方纔逃脫那場劫數。誰能想到,名傳千古的神人,竟會以後世之人來增補己身;每隔數百載,爾等唯恐後來者成了氣候,與你們共享天地精氣,便要掃清一切,盡數屠滅;可惜,事與願違,連番惡戰,這洞天福地也幾近衰亡了。”
說罷,他沒理會廣成子的反應,而是看向陳拙,感嘆道:“我得悉末法之人現身,只當此間有了轉機,不想只是一縷分神念頭,那看來今日亦難逃禍劫。”
此言一出,衆人大驚失色。
連鄒子都沒把握,那此戰如何能贏。
陳拙輕聲道:“鄒子放心,吾之真身已於俗世等候接應。”
鄒衍眼神一亮:“天、地、心三佩麼?原來如此。”
形勢既已到這般千鈞一髮的地步,陳拙自然不會保留。
聽聞俗世有人將會破界接應,無論是這邊後世破碎虛空之人,還是對面的上古遺族,盡皆神色狂變,心思都變得微妙起來。
這便意味着他們有機會重返俗世。
如今這方洞天福地就好比不見生機的無間煉獄,無時無刻不是存在着廝殺和兇險,相比之下,俗世反而成了仙境。
劍拔弩張之際,陳拙忽然問道:“既然有‘陰陽家’的強人,道儒兩教可有強手來援?”
鄒衍搖頭道:“小友想多了,據我所知,諸子百家唯吾一人機緣巧合破界至此,剩下的諸子所求皆爲心靈境界,一生都在感悟天道自然,並無他求;不然若是儒、道兩家聖人也踏足武道,這洞天福地只怕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想想也是,自古天驕奇才輩出,然於武道一途從來不曾聽聞幾教祖師的消息,彷彿先秦是個斷層。
鄒子復又道:“想來連他們也都忌憚這些妙參天理的聖人,不敢將之引入此間。”
廣成子臉頰抽搐,似是不願就此事再多做細說,沉聲道:“話多費神,說到底終究還得憑手段一較高低。”
鄒子淡然笑道:“小友,你且專心與他一戰,剩下的便交於我們。”
話甫落,他身後五道身影竟全然異口同聲的開口,紛紛躋身前進一步,與鄒衍並肩而立。
這五人不見面目,服飾古老的嚇人,身形可見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最不同尋常的是渾身氣機竟在無形中與鄒衍貫通。
“嗯?”
廣成子與陳拙看到這五人,也都眼露異色。
陳拙眼中精光乍現,讚道:“好手段。”
這五個人竟和他的冉閔之身有些近似,而且還要高明不少,蓋因五人皆爲鄒衍精神所控,以神念牽引,每人各修一道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氣,氣息融合爲一,看似五人,實則不過是一人,皆可視爲鄒子的化身。
此間精氣日漸稀薄,想來是鄒子不願以他人增補自身,故而以這等方法來增強實力。
“留神。”
“殺了他們。”
幾在瞬間,陳拙已與廣成子各留下一句話便挪移到百丈之外,另闢戰場。
二人針鋒相對,氣機互衝,手腳未動,然身軀已在飛快橫移。
天地變色,風雲激盪,雙方身形一拔,片刻之後皆虛立於九天之上。
“區區一縷念頭,也敢與我爭鋒?”廣成子面容古板無波,眼中殺機卻在暴漲,“別人或許瞧不出來,但你休想瞞過我,你和我們明明就是同樣的存在。”
幾句話的功夫,遠方已是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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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間彷彿罩下一張巨大的黑色幕布,又像是撕裂開了一個巨大的豁口,將鄒衍等人連同九天玄女悉數包裹其中,聲勢委實駭人到了極致。
“竟然是陣法,看來那五人便是鄒衍成陣的陣眼。”廣成子不曾去看便已洞悉萬般,“我倒要看看他那具油盡燈枯的身子能撐到幾時,你又能撐到幾時。”
陳拙不言,只是朝對方勾了勾手指。
廣成子臉頰立時不可察的抽搐了一下,然後輕吐:“殺!”
殺念一起,殺心一動,殺聲一吐。
這人口中竟吐出一縷銳旺無匹的劍氣。
鏗鏘~
吐氣如劍不說,劍氣破空一瞬,那廣成子提指當空一劃,指尖神華大放,於虛空拖出一縷神異軌跡,劍氣霎時由虛化實,化作一柄璀璨劍器,隨指而轉,跟着由一化二,由二化四,由四化八。
不過一息,廣成子身前已有數百柄劍器浮空,徐徐輕轉,劍鳴不止,殺意沖天。
“由虛化實?”
陳拙面露凝重,當機立斷已在後移,身畔流雲倒流。
而他眼前,廣成子提指一劃到底,跟着面無表情的指尖遙指,那漫天懸浮的劍器,剎那有若長吟低吼的狂龍,在無盡的顫鳴中化作萬千流光劍影,宛若蝗羣過境般沖天而起,破空而至。一時間,陳拙眼前俱是縱橫的劍影,密密麻麻,交錯匯聚,聚如大浪奔騰,散如流光亂舞,殺機無窮。
只是稍慢半拍,陳拙身上已見十數道血口綻裂。
這些劍自無形而至有形,自無質而至有質,皆乃廣成子精神之力所凝,憑空塑造,念起劍生,一念之下,天地間無一處不可爲劍。
陳拙心中亦是爲之吃驚,一面於那交織變化的劍影中急速挪移變幻,一面暗自留神。
想他真身歷經諸般波折劫難,還是在那“龍虎門”中吞噬了“大黑天”,得一方天地的所有這才精神之力大漲,半步天命,悟出了“陸地真仙”爲何。
而此人受困於這樊籠之中,竟也明悟“仙”字真意,想出了一條“金仙”大道。
不俗。
看來這位上古神人果然了得,當爲他此間生死宿敵。
眼看劍光越來越急,陳拙當機立斷折身而下,如流星天降,直墜大地。
廣成子虛立九天之上,耷拉着眼皮,如俯瞰人間的仙神,身畔流雲飛散,一手負於背後,一手探食指牽引那劍氣洪流,輕劃擺動,鋪天蓋地的劍器齊齊調轉劍尖,如飛蝗過境,降下一蓬箭雨,緊追而至。
太快了。
陳拙只聽耳畔劍鳴大作,才覺自己已被千百柄劍器圍困其中,與他並肩齊飛。
但殺機驟降,廣成子食指當空交叉一劃,原本直直下落的劍器霎時一分爲二,如兩股洪流一左一右,直衝陳拙剿殺而上,飛劍縱橫往復,交織出一張劍網。
“轟!”
陳拙臉色冷沉,皮肉剔透冷白宛若冰魄,他兀自吞吸了一口氣,急墜之勢再添,險之又險的避過身後劍器洪流,單足點地,人已翻身閃向一旁。
待到身形已遠,足尖所點之處方纔應聲下塌。
而那顫鳴不止,好似流光般的一柄柄劍器,竟在觸及地面的瞬間劍尖調轉,晃出一團團耀眼寒光,緊咬陳拙不放。
眼見避無可避,陳拙雙腳倏然一沉,右手單掌下壓,掌心之間立見鋒芒憑空匯聚,刀意縱橫,刀氣飛散,大地之上無來由的多出一道道斬痕。
意念乍動,但見四方風塵驟聚,竟在須臾間化作一口四尺長短的刀子。
寬身厚脊,黯淡無光。
然刀成一瞬,陳拙五指緊握,刀口向外,立在身前。
叮叮叮……
剎那間,劍氣洪流已至。
陳拙雙腳仿若生根在地,紋絲不動,一手握刀柄,一手按刀脊,人刀合一,鋒芒外吐,那恐怖的萬千劍氣竟在刀口之下如浪分開,破向兩旁。
刀劍相擊,宛如金石碰撞,一柄柄看似猶如實質的劍器,紛紛於刀口前折斷碎裂,重新化於天地之間,歸於無形。
陳拙黑髮流散,眼中乍見混沌色的光華吞吐而出,臉上狂態驚現,獰笑間,只將手中長刀握柄一拖,而後刀口上翻,長嘯道:“死來!”
他這一拖,但見一股兇厲絕倫的刀意彌散天地,一抹刀氣橫斷長空,不但將那未盡的劍氣悉數斬碎,更將半空的廣成子也罩了進去。
驚世刀氣加身,廣成子不爲所動,神色淡然,右手虎口大開,竟將這一刀給生生接下了。
“雕蟲小技!”
僵持不到半息,刀氣無聲消散。
二人再陷對峙。
一人虛立長空,一人立足大地,一者俯視,一者仰視,彼此的目光於虛空碰撞,竟爆出一團奇花火焰。
二者看似平分秋色,不分軒輊,不料變故驟起,但見陳拙手中長刀如塵而散,渾身上下乍見一道道血口接連綻裂,縷縷劍氣自其體內爆射衝出,帶出數百道血箭。
感受着渾身上下傳來的痛楚,陳拙眼中反是一片平靜。
二者實力懸殊,適才交手,對方那些劍氣入體之後便如附骨之疽,凝而不散,防不勝防。
他此刻渾身浴血,肉身千瘡百孔,面上也是鮮紅一片,腳下血水匯流成泊,哪怕肉身再強,這般傷勢也是再無勝算。
多少年了,多少年沒有遇到如此對手。
與此同時,遠方的天邊時不時傳來廝殺之聲,慘叫之聲,還有狂笑之聲,亦是戰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
“送你上路!”廣成子毫不廢話,縱身一閃,人已在陳拙面前,食指點其眉心,“今天,他們那些人都得死。”
“等等。”陳拙突然道。
廣成子居然還真就停了下來,眼神晦澀,如在等候陳拙的下文。
四目相對,陳拙忽然呲牙一笑,說道:“你……”
但一字堪堪出口,他的腦袋便當空炸裂,徒留無頭之身屹立原地,斷口血噴如吼。
冉閔之軀,至此破碎。
遂見廣成子沒有表情的臉上浮出一抹怪笑,仿若恨極了陳拙,食指再動,連那無頭之軀也隨之四分五裂。
可就在他大覺快意之時,變故橫生,那碎散的血肉中,一團星火猝然升空,跟着又以極快的速度外擴變大,一瞬半剎,竟化作一顆熾熱的赤色火球,將廣成子裹在其中。
恐怖的高溫在天地間彌散開來,大地乾涸成焦土,山石融化,仿若迎來天荒地絕的末日。
廣成子笑容逐漸消失,渾身毛髮都在焦卷,皮肉中噴薄出縷縷血霧,又飛快蒸發,隨後七竅都在竄出縷縷火苗。
與此同時。
俗世邊荒之中,妖市內,就在冉閔之身粉碎剎那,廟內一直盤膝打坐的陳拙慢慢睜眼。
雖說兩界相隔,雙身意念難以貫通,但那道念頭的消亡還是讓他感覺的一陣莫名的異樣,心緒乍動,再難入定。
尼惠暉見他神色有異,忍不住問道:“主上,發生了何事?”
一旁的竺法慶也跟着道:“如今時隔兩月,莫不是洞天福地那邊起了變數?”
陳拙眼神變幻,輕聲道:“應是我那縷神念被人斬了,冉閔肉身已毀,看來是遇到強敵了。”
不及二人迴應,他長身而起,慢聲道:“你們去把蒼璩喚來,如今三佩只剩其一在外,不用等了,本座親自走上一趟……我倒要看看這是洞天福地中的都是些什麼不得了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