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城街上的盡頭,有座巨大的宅院,看來也正和枝頭的黃葉一樣,已到了將近枯落的時候。
殺戮與死亡,往往是凋零與毀滅的前奏。時至今日,只要你從興雲莊三個大字下走過,依舊可以隱隱嗅到一股淡淡的腥味,這是血的氣息,黏稠的血。
那兩扇泉漆大門,幾乎已有一年多未曾開過了,門上的泉漆早已剝落,銅環也已生了絲鏽。高牆內久已聽不到人聲,只有在秋初夏末,才偶然會傳出秋蟲低訴,鳥語啾啁,卻更襯出了這宅院的寂寞與蕭索。
一門七進士、父子三探花,甚至其中還有位驚才絕豔、蓋世無雙的武林名俠。然而,就在兩年前,這裡還是發生過許多件轟動武林的大事,也已不知有多少叱吒風雲的江湖高手葬身此處。
此後,這宅院就突然沉寂了下來,它兩代主人突然間就變得消息沉沉,不知所終。於是江湖間就有種可怕的傳說,都說這地方是座凶宅!現在,這裡白天已不再有笑語喧譁,晚上也早已不再有輝煌燈光,只有後園小樓上的一盞孤燈終夜不熄。小樓上似乎有個人在日日夜夜的等待着,只不過誰也不知她究竟是在等待着什麼?
但無論多卑賤、多陰暗的地方,都有人在默默地活着。這也許是因爲他們根本沒有別處可去,也許是因爲他們對人生已厭倦,寧願躲在這種地方,被世人遺忘。
巷堂裡有個雞毛小店,前面賣些粗糲的飲食,後面有三五間簡陋的客房,店主人孫駝子是個殘廢的侏儒。他雖然明知道這巷堂裡絕不會有什麼高貴的主顧,但卻寧願在這裡等着些卑賤的過客。進來以低微的代價換取食宿。他寧願在這裡過他清苦卑賤的生活,也不願走出去聽人們的嘲笑,因爲他已懂得無論多少財富。都無法換來心頭的平靜。
他當然是寂寞的。一年多前的時候,這小店裡來了位與衆不同的客人。其實他穿的也並不是什麼很華貴的衣服,長得也並不特別。
他身材雖很高,面目雖也還算得英俊,但看來卻很憔翠,終年都帶着病容,而且還不時彎下腰咳嗽。他實在是個很平凡的人。
第一次來的時候,他選了角落裡的一張桌子坐下,要一碟豆乾、一碟牛肉、兩個饅頭和七壺酒。
將近兩年的時間。一樣的桌子,一樣的酒,一樣的吃食。兩年,無論多麼美好的事情,重複了近七百個日夜,總會變得令人厭倦,然而他卻沒有。
清晨的天氣總是涼的緊,但無論如何,清晨,總是一個磨豆腐的好時機。滋滋扭扭的磨盤聲中。生機,撒向大地。
角落裡的那個人已經成了孫駝子的朋友,事情很簡單。很尋常,有時候,只有這種簡簡單單的朋友才最可靠。
太陽照在大地,那人才從桌子上緩緩清醒過來。隨後他掏出一柄小刀,一塊木頭,開始緩緩的雕琢。
他的人早已醉得不知東西南北,然而他的手卻依舊穩健,彷彿永恆不動的山巒一般。這是一雙蒼白而又滄桑的手,一雙可怕的手。
他剛開始雕刻就看到有兩個人騎着馬從前面繞過來。巷堂裡騎馬的人並不多。孫駝子也不禁多瞧了兩眼。
只見這兩人都穿着杏黃色的長衫,前面一人濃眉大眼。後面一人長着一隻鷹鼻,兩人鼻下都留着短鬚。看起來都只有三十多歲。
這兩人相貌並不出衆,但身上穿的杏黃色長衫卻極耀眼,兩人都沒有留意孫駝子,卻不時仰起頭向高牆內探望。
孫駝子繼續靡他的豆腐。他知道這兩人絕不會是他的主顧。只見兩人走過巷堂,果然又繞到前面去了,可是還沒過多久,兩人又從另一頭繞了回來。
就在孫駝子詫異的眼神中,二人居然在孫駝子的小店外下了馬。
孫駝子脾氣雖古怪,畢竟是做生意的人,立刻停下手問道:“兩位可要吃喝點什麼?”
濃眉大眼的黃衫人道:“咱們什麼也不要,只想問你兩句話。”
就在此時,平靜的街道中忽然颳起了一陣陣勁風,北國的風本就是蒼涼而雄壯的,但這陣勁風之中的蒼涼和雄壯,卻是令人的心,可以直接感受到的。
隨後一個身着紫色道袍的人影緩緩從街邊走來,他走的並不快,彷彿這小店並不是他的目的地一般,似乎,他的路還很長。
“咳,咳,咳……”
一個人若總是喝酒,那他的肺部難免會有些問題,特別是當起風的時候,問題就更加的嚴重了。
那紫袍人雖然看似走的極慢,但衆人不過一個轉頭對功夫,他已走到了小店的門口。
“一壺酒,一碟牛肉。”
簡單的語言,簡單的腳步,徑自走向另一張桌子的他似乎對周遭的一切都沒有反應。
“這個……”剛剛準備上前抱怨一番的鷹鼻男忽然被那濃眉大眼的黃衫人捂住嘴,死命的拉住。
隨後那濃眉大眼的黃衫人在鷹鼻男耳畔不知說了些什麼,這才放開他,那鷹鼻男小心的看了看紫袍人的背影。忽然之間從臉頰上流出無數的冷汗,一雙眼睛之中,也被密密麻麻的恐懼所替代。
二人見得那紫袍人沒有任何反應,立刻回身上馬,飛也似的逃離了這裡。
一個店家,若是有了生意,那麼他的手腳總是要比平時勤快許多。孫駝子,自然也不例外。
一壺老酒,一盤牛肉,紫袍人爲自己滿上一杯之後,對着那老酒鬼說道“李兄,兩年一別,李兄的手依舊沉穩,可喜可賀。”
一個人若是被稱爲老酒鬼,那不管什麼樣的酒,他總是會先喝了再說。
“張道長這兩年過得與我這個醉鬼可大不一樣,此時若是百曉生在此,張道長這雙手,一定可以排在天機棒的前面。”
二人將杯中老酒一飲而盡,隨後喃喃道“這一點,我兩年前就早已知道,你可知道,我本以爲上官金虹纔是天下第一高手,但我錯了,上官金虹絕對傷不到我。”
張平摸了摸頸部那淡淡的刀痕,緩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