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東勝神洲的北方已經有些凜冽寒冷。
這是一個普通的秋日下午,太陽慵懶的懸掛在天空中,一邊打盹一邊把自己的一些光和熱灑落在大地上。
有一輛豪華的有點不像馬車的馬車,正徐徐行駛在一條荒廢已久的官道上,這是一條曾經的官道,官道兩旁長滿了及膝深的野草,在秋風中招搖着。
車軲轆攆過路邊的荒草,迫使它們服帖的躺在地上,就好像是在對這輛馬車俯首稱臣。
這輛馬車的車軲轆兩側都被精鐵包圍了,這使得這軲轆可以攆過這世上絕大部分的地方,而不必擔心車軲轆被咯壞,無論是羊腸小道,還是高山峻嶺。拉車的馬一共有五匹,每一匹馬都高大健壯,馬蹄子下鑲嵌着寒鐵腳掌,踏在地面上發出咔咔的有節奏的響聲。馬面上居然還帶着精鐵打造的面罩,一雙紅棗一般大小的眼睛從面罩後投射出來,寒光瑩瑩,彷彿是來自地獄的光芒。
趕車的人,是一個看起來約莫三十多歲的精壯漢子,你若是仔細去看,會發現他的額頭上居然有一個若隱若現的王字,就像是老虎額頭的那個王字一樣。他手裡執着一隻精鋼打造的馬鞭,這在普通人眼中看起來就是一個棍子,可他卻能把這棍子甩動的比任何普通馬鞭都更遊刃有餘。
馬車車身很寬大,四面都是金黃色的絲綢簾子,簾子下是精緻的雕窗,雕窗內,是一幅香豔的場景,還有一個華服男子。
這是一個面容異常俊秀的男人,從他那張白皙毫無褶皺的臉上看不出歲月的痕跡,自然也就無法分辨他的年紀。似乎說他是少年也可以,說他是青年也可以,若說他是個中年人似乎也無不妥。他的眼睛兩側不知用什麼工具,各畫了三道黑而細的橫槓,就像是蜘蛛的腳一樣,這使他顯得有些與衆不同,但又不會那麼突兀。其實或許是他這個人本身就太突兀了,便是再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在他身上也顯得平凡了。
他身上的衣服敞開着,露出緊實的麥色的胸膛。他斜靠在靠枕上,一手支撐着頭,一手端着一杯美酒,在他的身旁,正有一個身穿半透明的大紅紗袍,卻又同樣是敞開胸懷的女子,那紅袍下的軀體玲瓏剔透,竟沒有附着一絲一縷的衣物,玉·峰和森林就在那紅袍下若隱若現。
這女子豔麗絕倫,一頭烏黑的長髮蓬鬆着,用一根紅絲帶隨意紮起在腦後,直達腰際。她的一雙手就好像是羊脂玉琢成的一般,她將手在他的身上撫摸遊走着,禁不住就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脣,對他露出一陣極富誘惑力的輕笑:“公子!”
男子盪漾着酒杯裡的美酒,輕輕啄了一口,然後低頭笑吟吟的看那女子玲瓏的腰身,目光如火如荼。女子立刻便大聲笑着,如水蛇一般向上攀爬着,附着在他的身上。
女人攀着男子的脖頸,伸出舌頭在他的朱脣上輕輕點了點,又在他耳畔耳語幾句,便掩口葫蘆起來。
男子的臉上沒有笑容,眸子裡卻溫柔如水,他也低頭在那女子耳畔耳語幾句,女子便更笑靨如花了。她一面笑着,一面伸手探進男子的袍服中,從光滑的脖頸,到結實的臂膀,一路往下,往下……一直探到那黑雲遮頂的最深處。
男子微微閉上眼,臉上現出極爲享受的神情。這馬車行走的不急不徐,十分平穩,平穩到他酒杯中的酒都是那麼平靜無波。他握住酒杯的手因肌肉收縮而漸漸用力,只聽咔嚓一聲,那酒杯連同裡面的酒竟都被他捏的粉碎,瞬間就消失在空氣中。
男子揚起頭,閉上眼,深呼吸着,身子在那女人的挑撥下扭動起來。
“公子,我要……”女子溫柔如小貓一般趴在他的胸膛上,輕啓紅脣吐出幾個字來。
這幾個字彷彿是點燃了男子身上的某根弦,他倏地睜開眼,雙手握住那女人的肩膀,翻身向她身上傾軋過去。女人咯咯笑着,伸出白蓮藕一般的胳膊纏住了他的脖頸,盡情的享受着這一刻的雨露。
馬車在激烈的晃動着,車廂內傳來陣陣淫·聲笑語,駕車的人面容不驚,似乎他早已習慣了這種事情,自管甩着精鋼做的馬鞭,發出清脆的啪啪的響聲。
一盞茶功夫過去了,車廂內已經偃旗息鼓,四處充斥着人體所散發出的味道。男子緩緩坐起來,他額前的長髮被汗水打溼粘連在一起,可是卻依舊未能在他俊美的面龐上刻下瑕疵。
女人氣喘吁吁的躺在榻上,身上一絲不掛,潔白的身體上滿是晶瑩剔透的汗珠,豐滿的身子隨着有節奏晃動的馬車而輕輕晃盪着。她眼珠向上翻着,微微閉起,這是極度歡愉過後的表現。
“公子……”女人半閉着眼睛,伸出手在男子的手上拂過,嘴裡兀自叫着。
男子此時已經穿戴整齊,他低下頭看着那女人,開口道:“美麼?”
“美,美極了……”女人輕吟着回答道。
“我這裡還有可以讓你更美的事情,你願意嘗試麼?”男子說道。
“願意……”女人迫不及待的回答。
男子的眼中閃過一絲陰慘慘的光芒,這使得整個車廂內頓時就變得有幾分冷颼颼了,那女人禁不住抱起雙臂,打了個噴嚏。男子俯下身去,愛撫着她的面龐,喃喃說道:“你可不能生病,生病了……味道就不美了……”
“咯咯!什麼味道,公子,你把奴家當成什麼了?”女人聽後大笑起來,笑得身子都弓縮成一團,眼淚都笑了出來,她伸手擦擦淚珠,睜開眼,臉上的笑容卻瞬時就凝固了,那凝固的笑容又漸變成驚恐。
在女人面前,這個原本金碧輝煌的馬車車廂竟然變了個樣子,變得森森然,到處都是慘白精細的蛛絲,彷彿這就是一張碩大的蛛網,而她正被困在網中央。
“啊!”女人驚呼。
“怎麼?”男子笑道,“不喜歡麼?你不覺得這裡很美麼?”
女人驚恐不已,連連搖頭,指着那依舊俊美,但是面容卻變得十分蒼白的男子說道:“妖……妖怪!”
“妖?呵呵!”男子昂頭笑道,“你能明白一個妖字,算你也不白跟了我一場,我自會給你一個最美的死法……”
女人雙手撐在地上,連連搖頭驚恐不已,一邊後退一邊說道:“不要……不!”
“不?你剛剛可不是這樣說的喲……”男子哈哈笑着,似是不經意間的一揮手,卻有一道亮白如蛛絲般的白芒從他袖中飛出,撲向那女子,牢牢的捆住她的手腳。男子走上前去,摸着她光滑的肌膚,嘴裡嘖嘖出聲。忽然間,他的手覆蓋住了那女子的囟門,手掌暗暗用力,那女子便掙扎着,迅速枯萎下來,整個人皮膚變得焦黑,身子變得乾枯,只一息功夫,她就軟軟的倒下。
車廂內傳來撲通一聲,趕車的人總算是聞聲回了一下頭。
“芒虎!”車內傳來那男子慵懶的聲音。
“在!主人!”趕車人應道。他的聲音低沉寬闊,如虎嘯山林,倒也真是應了他的名字。
“走,我們去臥牛鎮。”車內男子懶懶的說道。
“遵命!”芒虎一揚馬鞭,口中喝道:“駕!”那馬兒便揚開四蹄,飛速向目的地奔去。
同一個下午,首陽山上。
江寒夜氣喘吁吁的坐下,他伸手擦了擦額頭的汗珠,他擡頭看看天空,空中的日頭不像往日那麼明媚,總有一種陰慘慘的感覺。
“不行!”江寒夜剛看了一眼太陽,就覺得頭暈目眩,整個腦袋好似要爆炸開來一般,痛楚從腦海深處傳來。
“什麼不行?”桃伯拄着柺棍站在江寒夜跟前。
“桃伯?”江寒夜吃驚的擡起頭,他竟不知桃伯什麼時候來到自己身邊了,“我是說,頭好痛。”
“呵呵,你這傻小子,似你這般用蠻力去想,腦殼兒沒有炸裂就算不錯了。”桃伯笑吟吟的說道,同時他又將目光移向江寒夜身邊的竹簍,那簍子里居然還有幾滴晶瑩剔透的水滴,他臉上浮現出讚許的笑容,不過這笑容轉瞬即逝,當然也不曾讓江寒夜覺察到。
“我在想什麼是念力啊。”江寒夜皺眉道。
“那麼你想出來沒有?”桃伯問道。
江寒夜面帶無奈又有點痛苦的搖了搖頭,其實他越來越覺得這馭水訣是個好東西了,也越來越想要學會它,可是不知爲何,這在桃伯口中是基本功的馭水訣,他卻怎麼都搞不懂。
“沒想出來。”江寒夜懊喪的說道。
“那你說說看,你是怎麼想的?”桃伯問道。
“閉目,凝神,漸漸就覺得自己好像融入水裡一樣,又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心念,好奇怪。”江寒夜說道。
“嗯!繼續說。”桃伯拂鬚,點頭,笑着看向江寒夜。
“咯咯咯!”旁邊的桃花林裡,傳來小黑的驚叫聲,看起來它應該是遭受到了突然襲擊。江寒夜和桃伯都不曾去在意,那多半就是小白在搗蛋了。果不其然,片刻之後,小白一嘴雞毛的從桃花林裡瘋跑出來,身後跟着脖頸上光禿禿的小黑。
“我看到了自己的信念,就好象是看到一塊石頭,看到一棵樹一樣,然後便用力想着,進入竹簍裡,進入竹簍裡……就這麼想了許久,腦袋就痛起來了。”江寒夜悶悶的說道。
“傻小子!”桃伯費力的在江寒夜身邊坐下,看着那竹簍說道,“這學馭水訣要慢慢來,你沒有接觸過念力,自然也就不能靈活運用它,而且你現在已經可以打起一點水了,算是進步飛速了。”
“是麼?”江寒夜一聽驚訝不已,“我打起水來了?”
“你看!”桃伯指着竹簍內對江寒夜說道。
江寒夜伸着脖子往竹簍內看去,看着看着就皺了眉:“沒有啊,只有竹條上附着的一點水漬而已。”
“你再仔細去看。”桃伯說道。
江寒夜於是凝神去看,終於發現在竹簍底部的最中央,竟然有兩滴水珠端坐着,其中一滴竟然還是在鏤空處懸着的,既沒有滲透下去,也沒有在陽光的照射下被蒸發掉。
“咦?”江寒夜既吃驚,又開心,“什麼時候進來的,我居然不知道。”
“多半是在你冥想的時候。”桃伯說道,“你之前一個勁的追問我,念力究竟是什麼,究竟該怎麼把水裝進竹簍裡,我沒有告訴你,你知道是爲什麼嗎?”
江寒夜茫然的搖了搖頭。
“這個,修煉心法就好像是吃飯一樣。”桃伯緩緩說道,“若是讓你吃別人咀嚼之後吐進你嘴巴里的東西,你會覺得有滋有味嗎?”
江寒夜聽了這個有點噁心的比喻,禁不住皺起眉,不過仔細思量一下,還真是那麼回事,便點頭道:“我明白了,若是我不能自己去咀嚼吞下,便會食不知味。只有當我自己去思索出來了,才能真正明白箇中究竟。”
“對頭!”桃伯笑道,“既然現在你已經摸索出來了,我便把這念力究竟是怎麼回事告訴你吧。武者功法,分爲許多種,這江湖上有多少門派,幾乎就有多少心法。而每個門派所注重的東西都不一樣,就比如你們萬劍山莊和百花谷,都是比較注重真氣的門派,事實上這也是武者世界的主流。”
聽着桃伯的話,江寒夜眼前彷彿是打開了一扇窗,窗外的世界絢爛多彩,引人入勝。
“作爲我們桃花派,注重的是心神念力,其中心神爲基石,念力爲載體,許多功法都是由這兩者相輔相成,衍生而來。”桃伯說道,“你若是能將心神錘鍊到足夠強悍,念力運用自如,可以說你可以自創許多功法,隨性、隨形。而所謂的念力,便是你運用自身的心神意志去改變其他東西的能力,說白了,就是執念。”
“心神?”江寒夜喃喃自語着。
“對!”桃伯說道,“你之前已經是觸摸到念力的最邊緣了,不過欠缺在心神不夠強,所以當你用力去感觸時,便會覺得頭痛欲裂。”
“那麼我又該怎麼去錘鍊心神呢?”江寒夜問道。
“這個麼,簡單的很。”桃伯笑道,“從今天起,你給我每天都到屋後懸崖邊去站立兩個時辰,要一動不動才行,然而僅僅這樣還不行,你要記住每天夜間子時要打坐靜修,至少一個時辰,如此堅持下去,相信過不了太久,你就能有擁有一定強度的心神了。”
“哦!”江寒夜沉吟着點點頭,他似乎有點明白了。
“嗯,聰明的人,點到即止。”桃伯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說道,“我雖一直叫你傻小子,然心中卻並不認爲你傻,相反,我以爲你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寒夜,好好努力吧,練好了心神和念力,對你控制體內的戾氣,對抗斷魂珠的強大控制力,都是有益處的。”
桃伯說完,便又拄着柺棍緩緩向老桃樹下走去,丟下江寒夜一個人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發呆。
“桃伯雖然看起來似乎是老糊塗,而且總是無理取鬧,可是他做的每一件事卻都是爲我好的……”江寒夜心中暗暗的想道,“我一定不能辜負他的重望!”
江寒夜站起身來,又到井邊去打水,這一次情況似乎要好許多,當他再一次從念力的世界中走出來時,驚喜的發現竹簍裡已經有了七八滴水,然而他打算再多打一些,頭便又開始痛了。
“桃伯說心神是念力的依託,我不如現在就去懸崖邊站定了練功吧。”江寒夜這樣想着,便放下竹簍,徑自往懸崖邊走去。
“要扎馬!”身後傳來桃伯的聲音。
這處懸崖一直被雲霧籠罩着,霧靄紛紜,看不清其真正的邊界在哪裡。江寒夜剛剛走到懸崖附近,就感覺到一陣寒冷的山風從對面撲來,甚至還有幾滴對面瀑布裡的冰冷的流水。
山風凜冽,吹着江寒夜的衣服。那衣服早就被汗水打溼,此刻着了山風,立刻就變得冰涼,貼在身上讓他禁不住連打幾個冷顫。江寒夜探頭仔細看着,現在他舉例真正的懸崖邊緣還有四五步呢,可就算在這裡,他這麼一探頭都覺得有幾分頭暈目眩,膽戰心驚,若是真的站到懸崖最邊緣,還不知會怎樣。
山崖邊上的風總是最烈最強的,江寒夜被一陣忽然捲過的狂風吹的前仰後合,幾欲跌倒,他正在猶豫着試探着往前走的時候,身後就傳來桃伯那嚴厲的聲音。
“你還在磨蹭什麼?還不快去!前腳掌要落空,就在那裡扎馬!”桃伯的聲音傳自屋前的老桃樹下,他竟然好像長了一雙可以穿透牆體的眼睛,知道江寒夜此刻正在猶豫着,還知道他並未站在懸崖邊緣。
江寒夜被罵之後便高聲道:“晚輩知道了!”
他一寸一寸的往前挪,每挪一點距離都覺得自己似乎快要跌落懸崖了,終於,他的左腳腳掌前部沒有感覺到踏實的地面了,他知道扎馬的地方到了。
江寒夜幾乎是戰戰兢兢地在這裡深呼吸一口,將氣息灌注在氣海中。這一口深呼吸,讓他險些被凜冽的空氣給嗆到,在懸崖邊,尤其是這樣寒風凜冽的懸崖邊扎馬,還真不是一件輕省的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