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允許這樣的人存在……”江寒夜苦笑了一下,從浦祂嘴裡說出來的這句話讓他深有感觸,並且哭笑不得,而這笑也多半是苦笑了。他心裡在暗暗的想着,如果世人知道了這件事,不知道還有幾人願意爲那虛無縹緲的願望去奮鬥終生呢?
浦祂看着江寒夜,他的目光深邃如海,但是這海里卻沒有兇濤惡浪,而全是和風細浪。
“話題扯的似乎有些太遠了,呵呵,小夥子,請原諒我因爲太久太久沒有見到活人,所以才這麼絮叨吧。”浦祂微笑着說道。
“沒有關係,若是換作我,或許我早已經崩潰了。可是,你爲什麼會被禁錮在這裡你還沒有說,這對於我來說或許很重要。”江寒夜道。
浦祂沉默了一下,大概是在思考該不該把這個秘密告訴江寒夜,又或許是在思考應該從何說起,總之他這一次沉默經歷了很長時間。在這段時間裡,江寒夜再一次感受到身後似乎有兩柱目光在盯着他,這讓他產生了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
在浦祂沉默的時候,江寒夜猛的回頭去看,他企圖找出那個令他不舒服的東西,可是背後什麼都沒有。
“小夥子。”浦祂終於開口了,“如果我告訴你,我是夢的主宰者你信不信?”
江寒夜笑了笑:“如果你確實是,那麼我信你也是,不信你也是;如果你不是,那麼我信你也不是,不信你也不是。所以說,前輩你這個問題問的有點不太合乎情理不是麼?”
“你確實是聰明。”浦祂說道,“不過我確實是夢的主宰者,不光是你們七界,也是其他世界的夢之主宰。”
江寒夜表面上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他甚至朝浦祂微微的笑着,既不會去讚歎,也不表示懷疑,然而他在內心深處卻是相信浦祂這番話的。一個被永久禁錮在別人夢境裡的人,豈不是很悲慘麼?
“衆所周知,所有的生物都需要睡眠休息,包括江河山川,包括飛禽走獸游魚,也包括你們人類。”浦祂說道,“而所有睡覺的生靈,他們無一例外的總要在一生中做上幾次甚至幾百次夢,那個夢裡的世界,就由我來統治。”
“這樣說來,浦祂前輩你豈不是永生的麼?”江寒夜忽然說道。
“我還不是永生者,不過相對於做夢的人們來說,甚至於跟那仙界的所謂神仙相比,我確實已經是永生之軀了。”浦祂回答道,“我負責給心善之人制造美夢,負責給心惡之人制造夢魘,這就是我的使命。”
“如此說來,前輩的是居功至偉呢,要知道一天十二個時辰,有些人幾乎有一半的時間是沉浸在夢境裡。”江寒夜道,“若是心善之人,這倒也是一樁美事。”
“是的。”浦祂說道,“事情本該如此,一直到某日,有人侵入了夢之境。”
“那個侵入夢之境的人就是第一個暗醫吧?”江寒夜問道。
“是的。”浦祂說道,“他進入夢之境的原因是要修煉,他自創了一門功法,或者說是一個門派,總之這是我從未見過的黑暗世界。在那之前,夢之境分爲兩部分,十之八九的地方都是翠綠與鮮豔的顏色,景色美麗宜人,這當然就是美夢的來源。而另外一部分則是窮山惡水,極其險惡之地,那就是製造夢魘的地方。”
“然而泰坎來了,一切就都變了。”浦祂神色黯然的說道,“若單憑實力,或許我二人尚在伯仲之間,可是他心思機敏,爲人狡詐多端,又修煉了極魔的功法,因此一個不留神我便着了他的道兒。”
“然後他就將您永遠禁錮在此地了?”江寒夜皺眉道。
“不錯,泰坎的目的就是尋找一處地方可以使其永遠隱藏起來,不被其他神明所知。”浦祂說道,“然而對於這些高高在上的造物主來說,又有什麼地方是他們不曾去過,什麼事情是他們不會知道的呢?自然而然的,我這一方清淨地就成了泰坎的目標。可恨可惱,當初我的還是太過大意,他曾是我的好友,我以爲好友永遠都不會變化,可他變了。”
“等一等。”江寒夜感到有些不懂了,“您方纔曾說泰坎是一位神明,但是現在又說他要尋求永生之地,這點我有點不太明白。”
“神也是有階級區分的,小夥子。”浦祂說道,“關於這一點,如果你想徹底弄清楚,恐怕我得不眠不休給你說上十天十夜,而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這世上所有的人將會有十天的時間無法做夢。雖然我現在無法控制夢境,但是畢竟只要我還在,他們就有夢可做不是麼。”
江寒夜想了想,笑着說道:“前輩所言極是。人無論身處怎樣的境地,只要有夢,始終都是一件好事。噩夢相對於現實,會讓人更加珍惜現實,美夢相對於逆境,會讓人短暫的放鬆心情,晚輩知錯了。”
“呵呵,你倒真的是一個非常非常聰明的人。”浦祂笑了,“那麼我就接着告訴你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完畢之後,還有一個請求,不知你是否能夠答應。”
“這個晚輩真的不敢應承,倒不是我怕事,而是怕完不成這請求。”江寒夜沉思了一下回答道。
“你這麼回答我倒也無可厚非,好吧,那就讓你先聽完這個故事,然後再考慮要不要答應我這個請求吧。”浦祂說道,“一直到現在,我都沒從泰坎嘴裡聽到過他的理由,他從始至終都沒有跟我說過,一直到他死去。”
“泰坎已經死了?”江寒夜有些吃驚,不過很快他就在心裡暗暗的笑自己傻瓜,因爲魅宏師傅在死前曾跟他說過,暗醫永遠都只能獨存,也就是說只有上一任暗醫死了,才能正式的產生下一任暗醫,這倒是有點像動物界的某些關係了。
“是的,不過他死了比不死還要可怕。”說到這裡,浦祂臉上居然露出了恐懼的神色,這讓江寒夜感到十分吃驚。
“爲什麼?”江寒夜連忙問道。
“因爲他時時刻刻就在我們身邊啊!”浦祂回答。
兩個人暫時陷入了沉默之中,浦祂的這個回答讓江寒夜心裡忽然有一個怪異的想法,那個由始至終起着引導者作用的聲音,他究竟是誰?會不會就是泰坎?
“正如你所經歷着的事情,泰坎把好端端的一個夢之境變成了他的修煉場,一切都必須按照他的意思來才行,我已經不具備實質性的作用,他之所以沒讓我死去,就是因爲夢非我而不能造吧了。”浦祂說道。
“希望我的行爲沒有爲前輩帶來攪繞。”江寒夜略帶歉意的說道。
“沒有,我倒是希望你能超過他。”浦祂說道,“你知道嗎?泰坎真的太聰明瞭,就是因爲他創造了暗醫這個職業。你一直以爲自己在夢境裡,而事實上夢又何嘗不是另外一個世界呢?它確實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世界,只不過普通人無法進入其中,只有這個世界可以趁人睡着的時候進入人的腦海中罷了。”
浦祂的話很玄妙,江寒夜努力消化了很久之後才弄懂他的意思。
“那麼,到底是我進入了這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進入了我?”江寒夜思量片刻之後忍不住問道。
“你已經可以自主的控制夢境,當然是你進入了我的世界了。”浦祂嘆了口氣,“從某些方面來說,你有成爲第二個泰坎的潛質,不過我希望你只是在聰明這一方面象他,千萬不要學他的惡行與野心。”
“野心確實不是好事。”江寒夜禁不住想起了鬼命、滅神以及現在的魔界,他們這些人之所以會造下滔天的罪孽,完全就是一個貪字引起的,而支撐這個貪念的,不正是野心麼?
“野心是一把雙刃劍。”浦祂說道,“它可以成就你,也可以毀了你,關鍵就看你怎麼去運用它。可惜的是,絕大多數的人在野心面前都是沒有抵抗力的,他們通常會被野心毀滅掉。”
“小夥子,泰坎就在我們四周,你一定要阻止他!”浦祂說話的聲音忽然間變得有些急促,他壓低了嗓音對江寒夜說道。只可惜,以浦祂這樣的身形,就算他故意壓低嗓音也無法使自己的聲音變低多少。
江寒夜皺了皺眉,沒有說話,不過他相信浦祂的話。
“泰坎的最終目的,就是消滅所有的神明,而自己則成爲統治這個宇宙虛空的唯一神明——黑暗神。”浦祂低聲說道,“正是他引導着一代代的暗醫進入這裡修煉,表面上看像是師徒傳授,可是他卻有着不爲人知的險惡用心,他會在弟子修煉的時候,不知不覺的潛入其內心,使其爲己所用,可是他究竟會怎麼利用,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江寒夜皺眉道:“難怪每一次夢醒之後,雖然我通體舒暢,但是心裡的某一處地方始終都是陰暗的,那種感覺很不舒服。”
“大概是如此吧。”浦祂嘆道,“泰坎實在是太聰明瞭。”
“如此,我便放棄這暗醫修煉吧!”江寒夜考慮了片刻,果斷的說道。
“不行!”浦祂道,“第一,你這樣做會讓泰坎有所察覺,第二,到了那個時候,你就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控制這一切了。我在夢之境巡邏的時候,曾經碰到過許多的修煉者,他們無一不是死在這裡,包括你的上一任暗醫——魅宏。”
“他是我的師父。”江寒夜道。
“也是害你如此的人。”浦祂說道,“只有這樣做,他才能在死後逃脫泰坎的魔爪,重新進入輪迴。”
江寒夜現在還無法接受浦祂的這個說辭,因爲無論如何,魅宏都是他的一技之師。而也正是因爲修煉了暗醫,當初的江寒夜才能從滅神手裡救出這萬千的,因此無論魅宏當初是出於什麼目的教授他這門技藝,江寒夜都不會對他懷有怨恨。
“你能夠進入這個夢之境,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爲你的暗影傳送術已經修煉到了一定的境界。”浦祂說道,“可是你大概不知道,夢之境亦爲永生之門。”
“永生之門?”江寒夜這一次是徹底吃驚了,“這麼說來,我已經一隻腳踏入了永生?不,這絕對不可能!”
“呵呵,這的確是不可能。”浦祂說道,“世人無知,常以爲永生便是長生不死,常青不老,其實何至於此?”
“晚輩無知,願聞其詳。”江寒夜道。
“永生世界飄蕩在這虛無的龐大空間裡,如同茫茫大海上的一個孤島,沒有人知道它究竟在什麼地方。”浦祂說道,“想要進入永生世界,只有通過永生之門。而這永生之門就在夢之境的某處,那是一個連我都忘記在什麼地方的入口,至今泰坎依舊在不知疲倦的尋找着。”
“泰坎不是已經死了麼?”江寒夜道。
“他的靈魂在此。”浦祂說道,“他之所以會死,也是死在這永生之門上。”
“爲什麼?”江寒夜問道,“永生之門乃是讓人不死永生,而非死去不是麼?”
“話是這麼說,可是事實卻並非如此。”浦祂說道,“你是修煉之人,應該知道生與死之間,僅有一線之隔吧?”
“是有一息之隔。”江寒夜點頭道,“活人只不過是比死人多一口氣而已。”
“不錯。”浦祂點頭道,“生死之際,便是死亡之門打開之時。當天人五衰時,便出現了死亡跡象,生之未生,死之未死,若能在這個時候略作堅持,便可窺及永生之門。那泰坎也就是因爲自恃過高,加之又急功近利,最後死在這一步上。”
“天人五衰……”江寒夜曾聽姬尚軒提及過此事,但是也不過是一筆帶過而已,他對於其中詳細的情形並不瞭解,剛好可以趁此機會問個清楚明白,於是便道:“前輩,敢問究竟何爲天人五衰?”
“五衰又分小五衰和大五衰。樂聲不起,身光忽滅,浴水着身,着境不捨,眼目數瞬,此乃小五衰之相。小五衰之相適用於凡人,每當凡人出現此五種跡象時,便是命數將終的表現了。”浦祂說道,“而凡衣服垢穢,頭頂華萎,腋下泉汗,身體臭穢,不樂本座時則是指大五衰,這大五衰便是神明適用的法度了。”
“原來如此。”江寒夜若有所思的點頭。由於從浦祂這裡聽到的看到的學到的東西太多,他索性盤膝在其對面坐下,認真專注的聽講,如同一個初啓蒙的學童。
“那永生之門便是在這五衰之相出現,但是人又未曾死去的時候纔會出現並且打開,而在這個時候若是能夠不死,並且進入永生之門,那纔算真正的進入永生之境。”浦祂說道,“泰坎也正是死在這一關上。”
“這麼說來,他纔是古往今來的暗醫第一人了。”江寒夜道。
“呵呵,小夥子,我看你好勝之心還是很足的。”浦祂說道,“不過你也不要跟他比,畢竟這種種都是他創造的,他能勝過你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
“呵呵,如此說來倒也說的通。”江寒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故事就到這裡結束了,下面你有沒有興趣聽聽我的請求呢?”浦祂這時候面上露出疲倦神色,緩緩問道。
“前輩儘管說,只是晚輩不能夠保證一定可以完成罷了。”江寒夜亦認真回答道。
“我想請你捉住泰坎,還這個世界以秩序和清平。”浦祂說道,“我從不死之身被他折磨禁錮到現在,每日神魂出鞘勉強給衆生以夢境,到現在已經是油盡燈枯的時候了,若是我死了,這世界將會永遠淪爲黑暗,換言之,人們睡覺的時候,將會永遠被泰坎的黑暗世界折磨……”
江寒夜沒有說話,但是隻是這麼想一想他心裡就覺得很是恐怖了,更不要說身臨其境之時了。
“小夥子,你能答應我麼?”浦祂問道。
“我能,但是真的沒有辦法保證可以做到。”江寒夜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你有這份心,我就可以瞑目了,算算時間,我差不多還有三百年……”浦祂緩緩道。
江寒夜聽了這話禁不住長長的鬆了一口氣,他的氣息變化亦被浦祂捕捉到,於是便苦笑着對他說道:“小夥子,你以爲三百年很長麼?”
“對於人類已經很長了。”江寒夜點頭。
“可是對於神明來說,這是很短暫的時間,而對於我來說,這三百年既痛苦漫長又短暫虛無,是一種矛盾的存在。”浦祂說道,
“所以說,你一定要做到。”浦祂頓了頓,繼續說道。
江寒夜沉默不語,要讓他去打敗暗醫的祖師爺,這個難度未免也太大了些,可是如果他不去做,浦祂還能指望誰呢?難道真的要所有的人三百年之後每個夜晚都在恐怖的黑暗中度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