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魂萬骨幡”在黑暗的地底散出一種白磣磣的光芒。衛驚蟄將之平放在自己的雙膝之上,右手抓着“農須殃木”燒灼之後所形成的焦炭,往幡面上那個硃紅色的詭異符咒抹去。
衛驚蟄還記得,器皇弈天曾經說過,這硃紅色的巫族符咒是被巫皇用神獸朱雀的鮮血摹畫,早已滲透到了骨幡內部,普天之下,除了被“燧嵐火精”燒灼後的“農須殃木”,再沒有第二種東西能夠將這符咒抹除。
衛驚蟄的手在符咒上輕輕抹過,已經風乾凝結的朱雀鮮血在神木炭的吸附下迅消失,重新露出了符咒下光潔瑩潤的白骨。將一段大約兩指長的符咒痕跡抹擦去除後,衛驚蟄手中的木炭也堪堪用完,不得不重新取出一段乳白色的根鬚,用同樣的方法引誘戒指裡蟄伏着的“燧嵐火精”,繼續製造神木炭。
此時,奕天驚喜萬分的聲音在衛驚蟄的腦海中響起,“小子,你……你真的將‘農須殃木’弄到手了?”硃紅符咒的變化,已經將沉睡中的弈天元神喚醒。
“難道你沒有察覺到嗎?我手中的,便是‘農須殃木’。”衛驚蟄一邊逗弄着火雀,一邊揚了揚手裡的乳白色根鬚。根鬚上生長着一層纖細的絨毛,一股散着濃郁香味的汁液,正順着根鬚斷口處往下滴落。
察覺到從乳白色根鬚上緩緩滲出、滴落的那些翠綠色的汁液,弈天的聲音立即由驚喜變成了憤怒,傳音着大聲喝斥,“小子,你幹什麼那些‘木露泉漿’……快你快將那些漿液收集下來別浪費了……”
弈天的話還沒有說完,衛驚蟄已經猛然警醒,連從儲物戒指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將不斷滴落的翠綠色汁液盛住。
“弈天,這根鬚的津液,很珍貴麼?”衛驚蟄一邊收集,一邊疑惑問道。連李彧大哥也沒有告訴自己這些,難道這器皇的見識,能比李彧大哥還要淵博?
“臭小子,你撿到寶啦”器皇弈天責備了衛驚蟄一句,然後緩緩解釋道,“這些津液,名叫‘木露泉漿’,只蘊藏在‘農須殃木’的根鬚裡,而想要收集到這種寶貝,必須得等上一億年……”
“一……一億年?”衛驚蟄心神大震。自己不會這麼幸運,第一次去採集“農須殃木”就碰上了這麼稀罕的東西。
“有什麼可驚訝的”弈天嗤笑了一聲,續道,“你以爲‘農須殃木’是很常見的東西麼?告訴你,這種神木,一億年開一次花,一億年結一次果,一億年才分一次根。你能夠得到這‘木露泉漿’,可比採集到那花,那果,還要更幸運得多了”
衛驚蟄心中驚訝,連將所有的神木根鬚從儲物戒指中倒騰出來,挨個收集其中的津液,然後再將那些根鬚將由“燧嵐火精”燒灼。
衛驚蟄一邊忙碌,一邊傳音詢問弈天,“弈天,你把這‘木露泉漿’說得如此珍貴,不知都有些什麼用處?”
聽到衛驚蟄詢問,弈天的聲音頓時得意起來,“如果沒用,我老人家會讓你收集麼這東西,先可以用來煉丹,其次,還能夠用來煉器”說着煉器,奕開的聲音頓時激動起來,“如果當年,我能夠得到這寶貝的話,我也不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了……唉,都怪我當年太急躁了些……”
聽着弈天的元神長吁短嘆,衛驚蟄不由疑惑問道:“弈天,你說這東西可以拿來煉丹,這個我懂,但是煉器……這東西跟煉器又有什麼關係?火焰一出,恐怕這些‘木露泉漿’,會被燒得連影子都沒了。”
“你小子,真笨”弈天沒好氣地訓斥道,“普通的煉器,當然用不上這種東西,但如果像我老人家一樣,以肉身作爲器胚,那就大有關係啦”弈天的聲音很得意,如果他有身體,衛驚蟄知道他此時一定是在搖頭晃腦,一臉自負。
“以肉身作爲器胚……”衛驚蟄還是無法認同弈天的話,“你以爲,這天底下人人都像你那樣瘋狂,把自己的肉身賠了進去,只剩下一副骨架出來?”衛驚蟄雖然熱衷於煉器,但像弈天這樣的作法,他自問還是不敢嘗試的。身上的血肉都沒了,只剩下一副骨架,就算這骨架達到了神器的級別,可人不人,鬼不鬼的,還有什麼意思?
聽到衛驚蟄不客氣地揶揄自己,弈天“嘿嘿”一笑,“小子,你可別小看我老人家,雖然我當年的修爲也只不過是一品上仙,但我這個‘器皇’的外號可不是白叫的。你知道嗎,要是我當年有這‘木露泉漿’,我的肉身必定能夠保全得住,也不會被火焰燒得只剩下骨架了。說不定,我還能因此而成功煉製出神器呢嘿嘿,神器級別的肉身……想想都讓人覺得熱血沸騰”
弈天說得興起,突然慫恿衛驚蟄道:“小子,你已經有了這‘木露泉漿’,以肉身煉器的隱患已經消除……嘿嘿,你想不想跟我老人家學習煉製神器啊?”
“跟你學?”衛驚蟄一邊收集泉漿、製造木炭,一邊嗤笑回道,“我怕跟你學了之後,會變成天地間第二張‘幽魂萬骨幡’,哈哈”
奕天的聲音一愕,隨即焦急說道:“唉,小子,你怎麼還不明白?五行之中,水生木,木生火,而火又被水克。這‘木露泉漿’本質是水,照理說是克火的,但它取自‘農須殃木’,卻又能生火,相生相剋之間,這泉漿便能保你肉身不毀,不然你以爲你五行精英里的精華,是浪得虛名的嗎?這可一億年纔出現一次的寶貝寶貝,你懂嗎?”
衛驚蟄聽弈天分析得透徹,心道還真是這麼回事,不過,他最後還是搖了搖頭,“弈天,煉製神器,我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不需要向你學習,而且,你煉製神器失敗,不一定就是缺少這‘木露泉漿’的原因。你本身也精通火系陣法,領悟了諧之本源,可最後還是失敗了,這是爲什麼呢?我想,這可能是因爲你的火焰溫度不高,器胚淬鍊得不純,再加上缺少‘木露泉漿’的滋潤,所以才導致煉器失敗”
聽了衛驚蟄的話,奕天的元神沉默了很久,纔再次傳音過來,“小子,你說的話,也有一定的道理。不過,如果連十種本源火陣疊加所產生的火焰都算不上高溫的話,那我還真的想不出煉製神器,究竟需要多麼恐怖的熱力了……”
此時,衛驚蟄已經將所有的神木根鬚完全燒化成炭,根鬚裡的“木露泉漿”,也已經被完全收集了起來,存放在儲物戒指中。一邊以木炭繼續抹掉骨幡上的硃紅符咒,衛驚蟄一邊對奕天說道:“奕天,在陣法方面,我或者能夠給你一些指點……”
話還沒有說完,奕天的元神已經大笑着傳音過來,“指導?哈哈……小子,我老人家沒有聽錯?你剛纔說,要指點我?”
“這有什麼奇怪的,”衛驚蟄一邊用燒灼後的木炭擦除骨幡上的符咒,一邊理所當然地回答,“所謂‘學無前後,達者爲先’,我在陣法上的造詣比你深,難道還不夠資格指點你嗎?”
“哈哈……”奕天傳音大笑,“你小子自己也才領悟了十種本源,還好意思對我老人家說什麼指點……”
“我已經領悟了第十一種本源啦”衛驚蟄停下了動作,促狹地笑道,“告訴你,第十一種本源,是‘浩’。天地浩大,茫無際涯,諧之本源能夠讓陣法做到和諧融洽、無懈可擊,浩之本源則能夠讓陣法浩瀚磅礴、無跡可尋”
衛驚蟄說着,又重新拿起手中的木炭,繼續去擦骨幡上巨大的硃紅符咒。
器皇弈天的元神整整半個時辰沒有說話,最後,才終於顫抖着傳來了一聲輕微的嘆息,“小子,你比我厲害,我老人家這‘器皇’之名,恐怕也應該讓賢了……”聲音中帶着一股落寞蕭索,直有一種英雄遲暮的感覺。
衛驚蟄此時已經將大半個符咒擦除,聽了奕天的話,不屑說道:“什麼這皇那皇的,我衛驚蟄可不在乎這些虛幻的名頭。奕天,我說要指點你,完全是玩笑話,你不必放在心裡,大家閒暇時候,互相交流一下煉器心得就好。”頓了一頓,又道,“我之前說,你煉器時的火焰熱力不夠,倒也不是信口開河。你想一下,前九種本源陣法,全都是類似於道門先天八卦的八角形圖案,但到了第十種本源陣法,突然就變成了十個角,也就是正十邊形的圖案,對不對?”
“不錯。”聽衛驚蟄說到關鍵處,奕天頓時嚴肅起來,再沒有了那消極頹喪的情緒,“小子,難道第十一種本源陣法,又有什麼不同的變化麼?”
衛驚蟄點點頭,繼續說道:“第十一種本源陣法圖案,是一個正十一邊形。”
“這……”奕天頓時愣住了,雖然隱約中猜到了一點什麼,但卻無法清晰地捕捉到。
“讓我來告訴你。”衛驚蟄說道,“如果我猜的沒錯,此後我們每多領悟一種本源,那麼佈置出來的陣法必定會多出一條邊、一個角。也就是說,第十二種本源陣法,圖案會是一個正十二邊形,第十三種本源陣法,就會是一個正十三邊形……”
“慢着,”衛驚蟄說到這裡,奕天突然傳音打斷,“你說這些,與煉器所需要的火焰溫度,又有什麼關係呢?”
“自然是有關係的,”衛驚蟄微笑說道,“你也知道,我們在煉器的時候,爲了追求更高的溫度,會將單一的本源陣法互相疊加,從而佈置出威力更強,熱力更驚人的陣法。雖然,這些本源陣法無論怎樣疊加都能夠形成一個全新的複合陣法,但無疑只有中心重合、其餘各邊互不相同的陣法擁有更大的威力。也就是說,如果單純以前面九種本源陣法來佈陣,那麼疊加出來的所有陣法圖案中,擁有七十二個角的陣法,比完全重合在一起、只有八個角的陣法,具有更大的威力……”
“你所說的,我也知道……”奕天沉吟着傳音,“我以往煉器時所佈置的陣法圖案,便有八十二個角。”
“這還遠遠不夠”衛驚蟄自信地笑了,“根據我的猜想,如果將複合陣法的每個角都看成是一個點,那麼將這些點連起來劃一條線,當這條線最接近圓的時候,這個陣法的威力才能揮到最大,到那個時候,也許就能夠達到煉製神器所需要的溫度了。圓,是這天地中最完美的圖案,盤古大神所開闢出來的這片天地,無疑便是一個最完美的圓”
“你說……圓?”奕天完全無法領悟衛驚蟄所說的話,“如果依你所說,複合陣法圖案中的所有的角都聯接成圓,那……究竟還需要疊加多少個本源陣法啊?”奕天有點氣餒,自己連第十一種本源陣法都沒有領悟,而聽衛驚蟄所說,後面似乎還有着無窮無盡的本源……這,的確是一件無法想象的事情。
衛驚蟄此時也對自己所說的話產生的濃厚的興趣,乾脆停下手中的動作,暫時將擦除符咒的工作放到一邊,從儲物戒指中取出一件尖規,對奕天說道:“奕天,看見這東西了嗎?這個東西叫‘規’,我在推演數算衍變的時候,就常常用它來畫圓。”說着將尖規立在地面,以一支腳作爲支點,團團地繞在一圓。
“這件東西,叫‘矩’”衛驚蟄又取出一把直角拐尺,“我曾經嘗試用這‘規’和‘矩’,在地面上畫出一個正十邊形,最後,我做到了,並由此領悟了第十種本源。後來,我又嘗試畫一個正十一邊形,但是這一次,我無論如何無法作出來,最後採用了折衷的辦法,作出了正二十二邊形,最後將相鄰的兩個角連起來,做出了正十一邊形,後來,我再根據推演數算衍變,順利地領悟到了天地中的第十一種本源……”
“小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奕天越聽思緒越混亂,語氣中頓時有點不耐。
衛驚蟄微微一笑,“我的意思其實就是想告訴你,這天地間的本源,並不是無窮無盡的,否則當初盤古大神根本就無法創造出這片天地,而我也不會在作出了正二十二邊形之後,只是領悟到第十一種本源,而不是第二十二種本源。由此,我猜測這天地中的本源,絕對不會過二十二種。我想,只要完全領悟了這有限的十幾二十種本源,我便能夠嘗試煉製神器了”
奕天已經被衛驚蟄的話震撼住了,他想不到眼前的這個小子,竟然推算出了天地本源的大體數目。
“小子,你真狠”面對衛驚蟄,奕天也只能說出這樣一句話。
衛驚蟄收起“規”和“矩”,將骨幡上最後一點符咒痕跡完全擦除。
摹畫在“幽魂萬骨幡”上的硃紅符咒被完全抹擦之後,原本白森森、陰惻惻的骨幡突然失去了那種慘淡的白色,換上了一種金屬般的冷豔光芒。奕天興奮的聲音自骨幡中響起,“哈哈……好舒服好暢快”
衛驚蟄連傳音問道:“奕天,你感覺怎麼樣?我那兩位朋友的元神呢?”
“感覺好極了”奕天大笑傳音,“就像出了一身臭汗之後,再洗了一個愜意的熱水澡,哈哈……你那兩位朋友的元神,我這就給你送出去……”聲音傳來,一大一小的兩道光芒從骨幡的幡面上逸出,緩緩落到衛驚蟄面前。
大的那道光芒散着漆黑色的光暈,足有拳頭大小,衛驚蟄一眼便知那是邪魔那迦的元神。小的那道光芒也有雞蛋大,散着黯淡的玄青色光芒。
那迦的元神漂浮在衛驚蟄面前,激動地對在周圍傳音,“哈哈哈……想不到,我那迦被囚困了無數年,今天終於重獲自由了哈哈……”
“那迦大人,恭喜你了”衛驚蟄能夠體會到那迦的激動心情,連微笑道賀。
“啊,是衛先生”那迦元神一懍,連聲對衛驚蟄道謝,“衛先生幫助我那迦重獲自由,今後先生若有差遣,那迦赴湯蹈火,也會把先生完成”
那迦的聲音剛落,器皇奕天的聲音便嗤笑着揶揄道:“我看你還是算了,那小子的本事可不小,你又能夠幫得上什麼忙?再說,你連肉身都沒了,就是要報恩,也得先讓那小子給你煉製一副軀殼再說”
“你……”那迦聞言爲之一窒,想要反駁,卻又無從開口。
這時,衛驚蟄已經被範隨元神的虛弱程度嚇了一跳,連傳音呼喚道:“範隨,你……你怎麼樣了?”範隨的元神此時已經無力地落到了衛驚蟄的腳邊,玄青色的光芒黯淡地跳動,像是點在風裡的殘燭,隨時都有可能會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