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郎雖說是被吳氏攛掇着來的,可是瞧這場面也有些熱血沸騰,在他眼裡,這就是林家的子孫,林二郎是他的親弟弟,如今弟弟的兒子有了出息自然是他們這一枝有了出息,而且看着林澤雨這般受人矚目,他也想着自已的兒子是不是有一天也能這樣,到時候別說里正,就是這些富貴老爺也提了禮物上門給他陪着笑臉,這樣的感覺一想,林大郎就有些熱血沸騰。
不過聽到林澤雨跪在二丫身前說的那幾句話的時候,林大郎要邁出的腳步又躑躅了,心理苦笑,他哪裡聽不出來林澤雨話裡的怨懟,只怕他上前也是自取其辱吧。
吳氏見林大郎一直不見動靜,又捅了他一下,道:“孩子他爹,你到是去吧,在這看着算怎麼回事,咋也得讓這兩小子知道咱們來了,這可是給他們面子的事,咱們說出去也比那兩口子親近不是。”
林大郎搖頭嘆氣道:“算了,咱們就看看熱鬧得了,現在人家是秀才了,哪裡還會在乎咱們來不來的,再說,以前咱們也沒管過這孩子,如今哪裡還有臉來。”
吳氏一聽不樂意了,道:“以前哪裡是咱們不管,關鍵咱們沒有能力管嗎?一家老老小小的,都得我去操持,地理的活計成天都忙不過來,一年到頭也就維持個吃喝,連新衣裳都少做,你說,這哪裡是我不管,就是後來媳婦進了門,可是咱們接連辦了兩個老人的喪事,兒媳婦又等着生孩子,這哪哪不是銀子的,咱們就是想管也是力不從心不是。”
吳氏說這些也算是實話,林家老房這些年就靠地裡的收益過日子,頭些年要說存頭,還真沒啥,可是一年糊弄着吃喝是沒問題的,再加上跟林三郎在一塊過,林三郎農閒的時候總要出去找些零工,不像林大郎就是坐家等着吃喝。
可是這幾年,跟着村裡的人一塊種土豆,吳氏把家裡的菜地都舍了出來,就爲了能多得些銀子,平時吃菜就東家要一把,西家要一把,再不就趁着人家不注意,自已時了人家的菜園子掐,一時間也惹得村裡的人講究不少,林大郎現在門都不大出了,也是嫌丟人。
林大郎聽了吳氏的話哼道:“你也別當我不知道,頭些年的銀子緊我就不說了,這些年跟着大傢伙種土豆,你把菜園子都捨出來了,這平白多出來的地可是也得了銀子的,咱們家一直是你當家,這些銀子幾年下來也攢了不少了吧,你也沒想着惦記惦記人家這邊。”
吳氏撇了撇嘴,哼道:“他們比咱們還早種兩年呢,要說有銀子,人家可是比咱們家富有的多,瞧瞧現在的青磚大瓦房的,咱們村有幾個蓋成這麼大,這麼多間房的,站在村裡的道上往上一瞅,就能瞧見,可是比咱們家氣派得多了,哪裡還用得着咱們上趕子接濟,只怕再過些年,咱們都要等人接濟了。”
林大郎氣得瞪着眼睛看吳氏,道:“我也不跟你浪費這口舌,哪哪都是你的理,你看三弟和三弟妹,如今爲啥能跟文子家走的這麼近,你也好好想想吧,我回去了,不在這丟人了。”
林大郎說完就揹着手走了,遠遠的看着,那背竟有些微駝了。吳氏恨恨的瞪了林大郎一眼,暗道:拿林三郎兩口子與她說事,那兩口子就是有心眼的,當初家裡沒分家的時候就偷着拿家裡的東西給這邊送來,不然這邊能跟他這麼親近,她就不信了。
村裡一塊看熱鬧的林亞玲瞧着吳氏的面色變換,心理一笑,嘲諷道:“喲,這不是文子他親大娘嗎,咋還站到外邊看熱鬧了,屋裡這會可是不少人了吧,快跟着去陪着喲。”
吳氏正在想着辦法咋能進去呢,卻沒想到碰到自已的老對頭,臉一橫,看着林亞玲道:“我咋就不進去,我是正兒八經的大娘,這麼好的日子哪裡有讓別人撐臺子的。”
林亞玲一聽,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朝着四周嚷嚷道:“哎喲喲,你們快聽聽,這林大郎的媳婦說話可真是風趣,還正兒八經,咱們這些年,一個村住着,可沒看出你辦了一件正兒八經的事,遠的咱不說,就是這兩年,大傢伙跟着文子種土豆,不說家裡賺了多少大錢,可是至少一年到頭吃穿不愁了,家裡的嫁娶也有了閒錢,大傢伙說是不是啊?”
林亞玲話間一落,村裡來湊熱鬧的就有跟着嚷了起來,人家說的是實情,大傢伙捧場自是應該。
林亞玲一瞧陣營都在她這邊,更加來了膽子,道:“我說林大郎媳婦,你也別太尖大勁兒了,不都說了嗎,人的福運是有數的,別太逞能了,到時候福運沒找到,到尋了一身的晦氣。”
吳氏一聽,氣道:“你才尋晦氣呢,噢,對了,我出門遇見你可不是晦氣嗎?”
林亞玲也不惱,譏笑道:“你遇見我晦氣不晦氣我可是不知道,可是村裡人現在出門遇見你可真是晦氣,滿村裡打聽打聽,誰要是出門遇見你啊,回頭自家那菜園子準得少了一片菜,就是那出門看到你躲起來的,回頭自家的菜園子也莫名其妙的少了不少的菜,我說大郎媳婦,至於嗎,一把菜,能佔多少的地,就是那銀子好賺,也不能這麼算計村鄰的,都是一個村住着,不是我說你,也別太讓大夥看不下去了,回頭要是真的惹怒了大夥,當心大夥齊着心去跟里正說道說道,到時候可就別怪大夥不看鄉鄰這些年的情分把你們一家攆出去了。”
林亞玲這樣一煽動,那些吳氏沒少或偷或拿過菜的人家,都跟着嗆嗆起來,一會你一聲說找里正的,一會他一聲,說找大夥開會的,一時吳氏也有些沒了主意,平時雖然大家面上也不樂意,可是她拿菜也是挑那軟柿子捏的,找那不大喜歡惹事的人家,一來二去的也就讓她得了逞,可這會有人主動煽動,這些軟柿子湊到了一起,看着她的眼神都不對了,吳氏心理暗撇,哼,我這侄子都中了秀才了,等以後要是再當了官老爺,這些人還指不定要如何巴結她呢,今兒她能拿你家的一根菜那是給你臉面了,沒準哪日你就是主動上門來送來,她還不稀得要呢。
論起算計人來,吳氏的腦袋來的還是快的,嚷聲道:“大夥可是看好了,如今我侄子可是中了秀才了,好歹我還是我侄子的親大娘呢,都是一個村住着,等我侄子做了官,大夥沒準還有事求到我侄子頭上呢,到時候,大夥可得掂量掂量,把我這當大娘的得罪了,大夥這話也不好開口,這事也不一定能辦成不是。”
農村人基本上見不到官老爺,在他們眼裡考上秀才就等於做了官了,尤其還有衙役、鄉紳富戶跟着,這就是天大的出息了。
吳氏這般一說還真嚇唬住兩個,林亞玲卻是不信這個,嚷聲道:“你就別往自已臉上貼金了,誰不知道你們跟人家林文兩口子多年都不走動了,咱們也別說這些年,就是頭些年,人家文子兩兄弟自已過日子的時候,眼瞅着二郎兄弟都要病死了,你們也沒上過前兒不是,就連二郎兄弟下葬,你們這當兄嫂的,哪裡就出過頭了,還是人家那邊的林老大出來挑的量,就憑這些,你也配說那是你侄子,只怕你敢喊,還沒人敢應呢。”
剛纔還有些打怵的人,這會一聽,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大家看吳氏的目光又有些不友好了。
吳氏硬撐着臉面哼道:“這血脈親情,說出大天去,也沒有改變的道理,只要文子和小武身體裡面流着林家的血,那我就是他們嫡嫡親的大娘,要是敢不敬着我,我就去喊冤去,到時候讓那些官老爺看看,這小子敢對至親不敬,就是做官也讓他給拿下來。”
吳氏說完就得意的看着週轉突然就噤了聲的婦女們,一時有些得意,這些人被自已唬住了。
吳氏此刻背對着林文家的大宅院,她並不知道剛纔因爲這邊的聲音太大,蓋過了上邊的喜氣,再加上林澤雨這一跪,場面本來就有些靜,她這邊的聲間就傳了上去,現在她背後站着的可是有黑着臉的林家兄弟,還有林三郎,連着里正還有一些跟着來送禮的鄉紳們都瞧着吳氏,鄉紳們不知道這個中緣由,不過也不會做出那種當衆打臉的事,大家都和善的笑着,看着秀才老爺如何斷了這段公案。
林亞玲繃着笑,得意的看了吳氏一眼,然後才揚聲對着吳氏身後的林澤雨道:“小武,恭喜你了,總算不負你哥和嫂子的期望,讓你爹含笑九泉了。”
吳氏這會才知道她被林亞鈴這個婆娘給陰了,瞪了林亞玲一眼,才訕訕的回身看着林文、林澤雨道:“家裡這麼忙,咋沒給大娘送個信呢,你們這些孩子,平時瞧着哪哪都明白的,就是到了這種大場面的時候,還得有長輩撐着,不然這些貴人老爺來了,哪裡有個長輩跟着招待的,文子啊,快打發人把你大伯請來,陪着這些貴人老爺們吃酒。”
里正實在對吳氏有些無奈,這林大郎怎麼就說了這麼個媳婦,就是說了也沒事,你個當男人的咋還能連自已媳婦也管不住呢,真是……
不用林家兄弟開口,里正也知道這個時候該說什麼話,看着吳氏道:“大郎媳婦,你又來鬧騰啥,當初你公公和婆婆都在的時候,咱們就斷過,你們那枝跟林文這枝沒有一絲的瓜葛了,這些年也沒見你上門的,今兒咋又來鬧騰了。”
跟着的鄉紳們這會就明白了,原來是分了房的,好像還得有些糾纏的。
吳氏有些不樂意的道:“我說廣元兄弟啊,這話可不是這麼說的,一筆寫不出兩個林字,他們的爹跟我當家的可是親兄弟,從小一個被窩裡睡大的,如今他們爹不在了,我這個當大娘的看着兩孩子出息了自然替他們高興,再說了都是自家的骨血,我來幫襯幫襯還能咋的,不都說上陣親兄弟,打仗父子兵嗎,他們既然沒有爹孃,我這當大娘的,和他們大伯幫他們操持那還不是應該應份的。”
林妙妙站在坡上,看着下面吳氏的強辭多理,看着自家的幾個弟弟妹妹,譏笑道:“你們好好看看,今兒姐姐就教會你們一句話,什麼叫作樹不要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別人倒還好,沒大反應過來,反倒是霍清和首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妙妙,你可真是?”
林妙妙哼道:“她敢做,還怕別人說,一把年紀的人了,屢教不改,咱們家如今可不是好欺負的。”
霍清和看着像被觸了逆鱗的林妙妙,逗道:“妙妙如今是打算仗勢欺人了?”
林妙妙挑着眉笑道:“既然她是爲了這個纔來巴結的,那咱們就仗一會勢又如何。”
林妙妙跟霍清和說話的功夫,馮天寶和於亮兩人攜着手就跑到了人羣裡,拉着林澤雨問道:“小叔叔,我妙妙姐姐剛纔說樹不要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那是啥意思啊?”
本來林澤雨現在正黑着臉呢,他從來沒吵過架,要是動手,雖然不一定能打得過那些力氣大的,可是卻能把胸裡的悶氣發出去,可是現在你總不能讓他跟個潑婦動手吧,那要傳出去可真不用幹別的了,這會兒一聽馮天寶的話,頓裡眼裡充滿了笑意,回頭往上邊看了一眼小侄女,心道:這小侄女還真是一朵解語花啊。
林澤雨特意蹲下些身子,看着馮天寶一臉笑意的道:“天寶,小叔告訴你,古話說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這意思就是說人不論說什麼話做什麼事,都要爲自已的臉面着想,纔會有羞恥之心,知道了羞恥,才能檢省自身,要是連羞恥之心都沒有了,不就是不要臉面了嗎,連臉都不要了,可不就是天下無敵了嗎?”
馮天寶雖然不大明白話裡的意思,可是也知道小叔說的是好話,忙嚇得捂住自已的臉道:“天寶要臉,天寶還要每天洗白白呢。”
大傢伙這會要是聽不出這話裡的意思,那就是傻子了,林亞玲帶着頭的跟着鬨笑起來,一時讓吳氏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煞是好看。
吳氏強撐着臉面看着突然冒出來的兩個孩子罵道:“誰家的孩子也不好好管教,連個長幼尊卑都沒有,以後走出雲也是給爹孃丟臉的。”
林文臉一黑,還未待說話,就有那村裡的婦人大着膽了接道:“這麼小的孩子都知道知廉恥方爲人的道理,總比那些活了一大把年紀都不明白的人強多了,如今還好意思說嘴別人家的孩子,只怕自家的孩子也沒管好吧。”
吳氏的大兒子也不知道怎麼的就跟村裡的一個寡婦勾搭上了,三天五頭的往寡婦家跑,惹得吳大壯的媳婦天天嚷嚷着叫跟他和離,吳氏是兒子說不服,媳婦說不聽的,一個頭兩個大,而且更重要的一點是吳氏覺得自已兒子還是有本事的,那個寡婦聽說死了那個男人給寡婦留下了不少的銀子呢,要是真讓大壯糊弄到手了,也是家裡的一筆外財不是,所以吳氏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是這事自家知道就行了,要是被人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揭出來,不還是說她教子不利嗎。
林澤雨見吳氏息了聲,正好趁此機會對着里正鄉紳道:“我林澤雨學這些年的書,不說經史子集通讀,也算是翻遍。如今迴歸鄉里,總要讓大家見識見識我林澤雨的學識不是吹起來的,今兒能見得大家來給我林澤雨捧場,我很是感激,如今正好有一對子,寫出來掛在我家大門上,到時候衆位不棄,可以參詳一二。”
林妙妙一聽要澤雨的話,就知道小叔有對策了,文人對潑婦,很有看點,林妙妙忙推着霍清和道:“快去準備紙筆。”
又看着周圍的幾個孩子道:“快去尋了桌子來。”
等林澤雨重新帶着一羣人迴轉到門前的時候,大門外的桌子都擺好了,筆墨紙硯,連着要用來寫對子的紅紙都裁好了,這大紅紙本來就是現成的,辦喜事自然要預備的,林澤雨輕笑的看了林妙妙一眼,林妙妙對着他眨了下眼睛,林澤雨輕笑,妙妙還真是懂他的心思。
衆鄉紳也是頭一次見林澤雨揮毫潑墨,這一筆颯爽行書如行雲流水一般的傾力而出,一時有那認字的就跟着唸了起來,道:“回憶去歲,饑荒五六七月間,柴米盡焦枯,貧無一寸鐵,賒不得,借不得,雖有八親九戚,誰肯雪中送炭;僥倖今年,科舉一二三場內,文章皆合式,中了五經魁,名也香,姓也香,不拘張三李四,都來錦上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