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寶躺在椅上,閉着雙眼。“我剛纔夢見你媽了。她在對我笑,你知道嗎,她都那樣了還笑得出來,”張大寶沉重的說道,“這病痛,我們無法想象有多痛苦。那時候,她臥在牀上,疼的翻來覆去,全身都逼出了冷汗。她讓我把衣箱找出來,她縮在靠牆的邊上,讓我用衣箱把她抵住,這樣,就不會翻來覆去的疼了…”說到這兒,張大寶把頭別開張南,用手擦擦眼睛。又接着說:“現在,我們要回她老家,她那高興勁兒,病痛是不能阻擋的。所以呀,你媽朝我笑了,笑了…”

“爸,”張南把着張大寶的肩,說,“別難過了。媽那麼開心,我們也應該開心起來,對吧?”

“兒子呀,你說得對,應該開心起來。”並投給張南一個信任的目光。四“愛國,你說的是真的嗎?”志玲焦慮地詢問。

李愛國背過周志玲,嘆息說:“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愛民和我正在廠裡上班,突然他就暈倒在地。醫生說,是因爲早些年,生活水平跟不上,落下了病根。肺都有些水腫了,再加上過度勞累,就…”

志玲癱軟的向後退了一步,悲傷的說:“愛國,是個好人。年紀輕輕的,怎麼會這樣?”突然,志玲又轉過頭問愛國:“你也會出問題嗎?這些年,你們兄弟二人都是這樣過的啊。”她的語氣裡有些悲傷與恐懼。

愛國將志玲扶起,理理她的頭髮,說:“別擔心。我的身體好着呢。你看,我現在不好好的嗎?”又拍拍他結實的胸脯。

“真的?”志玲將信將疑。

愛國朝她輕鬆地聳了下肩膀,她轉而破涕爲笑了。

“愛國,那愛民的病能治好麼?”

“醫生也不確定,如果生活條件有規律,加上藥物治療,病情會好轉。但若要完全治好,必須在肺上動刀子,否則,時間一長,肺會糜爛,但手術費很高。要十幾萬呢!”說到這裡,愛國鎖緊了眉頭。

“這樣吧,叫愛民別去上班了,讓他在家裡好好休養。可是這樣一來,家裡的收入減少了。愛民吃藥也還得用錢。”志玲無奈的看着愛國。

愛國握緊志玲的手,說:“錢省着點花,日子照樣能過得下去。但弟弟的藥,千萬不能斷。況且雨欣也沒讀書了,可以去掙錢補貼家用…”

話還沒說完,周志玲就打斷了李愛國的話:“我只有這一個女兒,我是決不會讓她出去受苦的。孩子的夢想是讀書,她的人生是不一樣的,我不能讓她走和我一樣的路。”

“可是,她沒考上高中,還讀什麼書?”

“不論如何,孩子的路要讓她自己選擇。我們不能指定她該怎樣做,她有權利決定自己的人生!”

“志玲,我又何嘗不是那樣想的。不過,愛民治病需要用錢。”李愛民摸

着志玲的雙肩說道。

“可是,雨欣只有十五歲…”

門突然被打開,兩人頓時心一驚。

“雨欣,你怎麼進來了…聽見我們的談話了?”志玲問道。

“是的,”雨欣環顧着四周粉刷的雪白的牆壁,看着梳妝檯上插着的鮮花說,“我也正有事情要對你們說。”

“什麼事?”

“我要出去,”雨欣停了停,“不是因爲二爸得了病才決定的,而是我最早就有打算了。當然,今天聽到你們的談話,更增強了我的信念,我要掙錢給二爸治病,希望爸媽支持。”

愛國欣慰的看着雨欣。但志玲仍不放心一個女孩子外出,該有多危險。

“那你準備去哪兒?”李愛國問。

“上海。”雨欣回答。

“不行!”志玲急忙反對,“上海那地方亂着呢,萬一哪裡出事了,我和你爸可怎麼辦?”

“別亂說,志玲,”愛國打斷道,“上海經濟發達。前一陣兒聽說,張大寶搬到上海去了。如果有困難,去找張叔叔,他人很好。更何況,我們這麼是多年的鄰居。”

“嗯,”雨欣點點頭,“爸,我想過連兩天就走。那,我去做飯了。”

待雨欣走後,志玲責問道,“你怎麼就答應她去了呢?我一點也不放心。

愛國雙手捧着志玲瘦削的臉龐,溫柔的說:“剛纔你也說過,雨欣有權利決定自己的人生。這是她第一次抉擇,我們應該放手她去幹。”並緊緊跟隨着志玲的目光。

志玲點點頭。

“二爸,你還好吧?我是雨欣,來看你了。”看着病牀上的李愛民,雨欣問。愛民慢慢睜開眼睛,依然用以前那種輕鬆的語氣回答:“你說呢?二爸我,可好着呢!醫生說,我再在醫院呆兩天,就可以回去嘍!咦,雨欣哭鼻子了,都成大花臉了…”

雨昕別過臉,用袖口擦擦眼睛,穩定了一下情緒,說:“二爸,你一定要注意身體。在家裡好好的休養,不要去廠子裡上班,知道嗎?”

眼淚順着李愛民瘦削的臉滑落,潤了被褥,溼了枕巾。他長長的吸一口氣,說:“雨欣呀,二爸恐怕是不行了,肺都腫了。不過,小丫頭你剛纔說的那番話,我會記着的。小丫頭,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二爸,別這樣想。醫生說還有希望,我後天就去上海打工,你一定要等我回來。我一定會掙足夠的錢給你治病。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不到最後千萬別放手。”雨欣發自肺腑地說。

李愛民閉上眼睛,點點頭。淚水穿過眼縫,流向了耳鬢。“放心吧,雨欣,我一定會好好活下去。二爸我呢,還等着小丫頭回來拿錢給我治病呢。”

雨欣聽後破涕爲笑。這也算是個約定,

誰也不許耍賴,拉鉤!

對,拉鉤。

收拾好行囊,雨欣正式踏上了上海的旅途。經過那片小樹林,她停了下來。深情地望着樹林深處,心想:老梧桐,我要暫時離開你了。不要孤獨,我會回來的。再見。

汽車開過來,鳴響了喇叭,嚇得林中的鳥兒紛紛飛出來。隨着鳥兒掙脫樹葉,也震落了片片葉子。雨欣回望天空,隱隱約約的看見一個手掌形的樹葉飄落下來,是梧桐。她雙手接住,笑了,這一定是老梧桐對她的祝福。

“快點,再不上來,我就開車了!”齙牙司機將頭伸出窗外,對雨欣大吼道。

“行,馬上就上車。”雨欣答道。

雨欣轉過頭,對志玲,愛國,李忠正說:“媽,爸,爺爺,你們就送到這裡吧。要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兒爸,不用擔心我,我會好好的。”

頓時,一家人的眼眶都紅紅的,愛國拍拍雨欣的頭,說:“快上車吧,有事給家裡打電話。”

雨欣緩緩登上汽車,愛國將行李箱遞上去。

“快找地方坐下吧,記得有事打電話。”愛國叮囑道。

汽車發動了,雨欣將頭伸出窗外,朝他們揮揮手:“好好保重。”

山一座又一座落在雨欣的後面,東湖也與她相距得越來越遠。此時,雨欣突然好想家,還有老梧桐。她觸摸着落下的梧桐葉,淡淡的笑着。遙望窗外的風景,已是那麼陌生。她下定決心:在上海好好的打拼。縱然不再上學,但多年養成的記日記的習慣,卻也改不掉。她將梧桐葉夾進日記本里,把本子放在行李箱的最底層。彷彿有了梧桐,雨欣便不會對未來感到恐懼和不安。

當她到達上海,已將近黃昏。車水馬龍的街,閃爍耀眼的燈,晃得她有點眩暈。她靠着行李箱,看着來往的一切。穿着高跟鞋的細腿女人,腋下夾着公文包行色匆匆的男人。她們很嫵媚,他們很高貴。和她這個從山溝裡來的女孩對比,有着天壤之別。然而,誰也無法說清,誰好,誰不好。

雨欣想: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找到住宿的地方,去找張南吧,他能幫上忙。拉着行李箱,穿梭在上海的大街小巷。暮色更深,這時的燈光更顯耀眼。她揚起清新的面容,盡情的呼吸着上海溫熱的空氣。在拐過一個巷口,就到張南家了。

行李箱輪子軲轆轆的轉動聲,蓋住了背後一個黑影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走過一盞路燈,雨欣發現前方有兩個人影。她突然停住,自己的影子馬上停下,另一個晃動了一下,才停。她心跳得厲害:該怎麼辦?我媽說過上海有點亂…

雨欣拉着行李箱快速跑向張南家,大喊“救命”。可忽然,頭被一根棒子重重的擊打一下,軟軟的倒在地上。在迷糊中,只記得被拖到了某個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