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給我一首歌的時間,讓我把故事聽完才說再見。
在很多年以後初見終於明白,有些話是註定說不出口的。
就像任何人的容顏抵不過時間的匆匆,初見走過一個又一個梧桐葉落的季節,目光總是沒有焦點地眺望遠方,伸出手接住一片輕盈飄落的梧桐葉,恍惚中,初見仿若又回到了花季時,那個死亡之秋。
那天儘管初見第一時間就逃出了學校,但還是被清璟找到。在兩人對視的短短几分鐘內,初見想了無數種他會怎麼開口的可能,就連一句“和你開個玩笑而已”這麼荒唐的想法都想到了。只是初見沒想到自己獨獨沒猜到那種可能。
視線裡的清璟的眉眼漸顯悲傷,然後他開口道:
“清茶自殺了。”
儘管周圍嘈雜,初見卻感到一片死寂的荒涼。
清茶自殺了。
清茶自殺了……
一句話在腦中反覆迴盪着,像是擺脫不了的詛咒之聲。腦中轟的一下炸開,有千萬種情緒,細想卻又是一片空白。
初見記不起自己當時是什麼樣的表情,又說了什麼話,她只記得自己機械地跟在清璟身後,一步一步。初見只是覺得面前這個人的脣瓣一張一合間,自己一步步地陷入黑暗之中,無邊無際的暗潮,哀鴻遍野,束縛自己,掙脫不了,入睡是一種夢境,醒着是一種折磨,渾渾噩噩,是種擺脫不了的沉淪。
看着路邊快速倒退的一排排香樟。初見不相信那個擁有一雙清澈眸子的女孩雙瞳已被蒙上一層黑色,她不相信那個曾經說不會離開自己的傲骨女孩就一聲不吭地離去了。
那天是出殯的日子,跟在隊伍後面,路邊洋洋灑灑飄落的紙花白的刺眼。
若不是清茶母親在牀頭髮現那瓶空的安眠藥的話,她真會以爲自己女兒只是入睡了。的確是永久的長眠。初見不明白清茶怎麼會雙目失明,不相信她怎麼就會輕生然後丟下自己。
木然地站在原地,初見聽不見身旁人昏天暗地的哭聲,眼眶發澀,液體卻始終不流下,初見這才知道,心痛到極限,淚水是化作刀刃凌遲着你的心。想哭的情緒太濃重,原來一切都來不及感受。
你還沒和我一起考同所大學你怎麼就走了?
我還沒帶你看Y城的香樟你怎麼就走了?
你還沒告訴我爲什麼瞞着我你眼睛的事你怎麼就走了?
你還沒說昱晨最後又說了什麼你怎麼就走了?
清茶……你有那麼多的事沒說沒做你怎麼就走了?
煙燻了眼,四周的溫度在漸漸升高,火舌在蔓延吞噬一切。
過了很久,初見緩緩轉頭,雙手微顫地緩緩展開清茶母親給自己的一封信,上面是初見熟悉的筆跡,只是字有些歪歪扭扭,但依舊清晰可辨。
初見,我不知道寫這些字需要多少時間,我現在已經習慣黑暗,只是好想看看以前的事情,以前的容顏,以前的美景,只是來不及。也許你會怨我不負責任地丟下你,那就怨吧,只是想再見你一面。
最後沒有色彩的日子裡,什麼安慰都是多餘,比不過想再見你一眼的心。其實現在想來,電視上說的那些自殺的人也許並不是因爲世上已無可以留戀的東西,而恰恰是因爲留戀的事物太多而自己又清楚地知道自己再無可能觸及,那纔是人生最悲傷的事……無從暇想命運如何不濟,烏鵲已矇住雙瞳,靈魂褪色,縱使往事斑斕,於事無補。
初見,也許你會難過,也許我可以在天上看你落淚,也許某年某天的某個瞬間,你不會再記起有個叫清茶的女孩,但請你存放進記憶。
我不想被你忘記,但也不想讓你記起……還記得你一直問我那天昱晨說的究竟是什麼嗎?現在終於可以告訴你,是……勇者不畏哭。
……
勇者不畏哭……
狠狠地擰起眉,初見恍恍惚惚想起那個迷幻的午後發生的對話。
“如果有一天難過了怎麼辦?”
“哭唄。”
“清茶,這不像是你的臺詞吧?”女孩調皮地眨眨眼。
“啊,被你看出來了,是昱晨對我說的,除了這句,還說……”
“說什麼?”女孩好奇地湊過頭。
“……秘密!以後再告訴你……”
裝作不屑地甩頭,“誰稀罕!”
……
勇者不畏哭……
然後攥緊紙張的手開始顫抖,上面的字跡被水漬一大片一大片地浸沒,變得模糊,一如初次相見清茶帶給初見真實又幻滅的感覺。初見忽然想起似乎在自己的某個夢裡也有這樣一個情景,相同的時間,相同的地點,只是清茶是那個變數……
……
時間是最殘酷的,它總是輕易地埋葬掉我們的青春,風乾了淚水,掩蓋了記憶,抹上幾筆滄桑。初見已經嫁爲人婦,楚楓對自己很好,生活也不算困難。
清茶,十多年過去,我現在已經學會慢慢忘記你了。
也可以在和昱晨相遇用不感傷的語氣說起你了。
只是偶爾回家鄉時,看見城北一中進進出出的年紀與你相仿的女孩會微微眯眼走神,看見別人手上抱着與當年你的書架上書名相同的名著心會微微抽痛。
但我答應你,會把你鎖在我心中的某個角落。我會走出回憶,時光會幫我忘記你,也許明天,也許很遠。
但我永遠不會忘記,曾經有個叫清茶的女孩出現在我的生命中,那是我一生最美好的場景,只是後來她偶然地消失在我的生命裡,告訴我剩下的路要自己走。
容顏已改,有着幾筆滄桑。初見眺望遠處一排排的梧桐,四十五度擡首,一如很多年前的清茶。
也只有在梧桐葉落的季節,初見彷彿會不經意地想起曾經有一個人,陪着她看過一路的風景。
但也只是一瞬,她只會允許自己想起那個人一瞬,然後就轉身抽離回憶。
我想飲一杯年華,然後忘卻心傷。
習慣性地走到書店,今天彷彿有些不一樣。
撥開一堆又一堆的人羣,初見偶然擡首,看見書架最顯眼的位置,是一本銷售量總冠軍的畫集,封面是一排排迷幻的梧桐,就像當年初見在南喬後山所見到的。底下的署名處,是那個繽紛了初見中學時代的生活的女孩:居然。
再往上看去,畫集的名字是……
《桐言》
人生一季,秋之悲淚。
其實我不屬於你,你不屬於我,擦肩而過的瞬間,彼此誰都不記得。你僅僅是滾滾紅塵中的遊子,哪怕有再多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