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劍推門踱進青龍居,只見一隻青羽鸚鵡獨自站在炕桌上,正在埋頭啄食瓜子,往常坐在對面蒲團上的瑾兒師傅卻沒了蹤影。
“小蒼師姐,師傅何在？”尹劍上前問那鸚鵡。
噗噗
鸚鵡一抖脖子,連續吐出數片瓜子殼,嬌聲道：“笨蛋木丫頭在後院,指點笨蛋蛇精練功呢。”
尹劍啞然失笑,在自視甚高的鳥兒師姐眼裡,世上沒有誰不是笨蛋,彷彿全天下就她自個兒聰明。
留下一大包零食討好鳥兒師姐,尹劍走向後院,一進院門就看見金色光壁攔在前方,阻止外來者闖入。
尹劍伸手按上光壁,掌心感受到木仙姑的靈波,隨之釋放出自身靈能,彷彿打開一道指紋鎖,隨即穿牆而過。
一進庭園尹劍便聽見隆隆雷聲,狂暴的靈能亂流迎面襲來,吹得他踉蹌後退,全力運功抵擋才勉強站穩腳跟。凝神細看,原來是木仙姑正在施展八卦震法召雷法,模擬仙界劫雷轟擊小青,在文明世界,這種訓練方式有個高大上的說法,叫做“壓力測試”。木仙姑身後這道光壁是她釋放的法術結界,屏蔽庭園內的雷鳴與暴風,難怪一牆之隔卻聽不到絲毫聲息。
小青的天魔鞭掛在牆角一顆桂花樹杈上,只憑肉身抵擋雷擊,初時還勉強撐得住,看見尹劍進來,不由分了心神,轟隆一聲雷霆當頭落下,劈得她嬌軀搖晃,耳孔滲出些許血色,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眼看木仙姑擡手一招,又是一道閃電凌空落下,尹劍的心臟隨之猛烈抽搐
小青眼中閃出不屈之色,咬緊牙關昂首望天,剛纔那道雷擊已經給她造成內傷,五臟六腑刺痛難當,靈能運行不暢,此刻再以肉身抵擋雷霆只會傷上加傷,身邊又無法器護體,只得張口噴出內丹,迎風一晃化作巨大冰劍,飛上天空抵擋雷擊。
閃電轟然落下,炸得冰劍四分五裂,旋即重又變成一顆海碗大玄色內丹,法力消耗殆盡。
“夠了,今天就到這裡。”木仙姑一揮水袖,收取漫天雷雲,庭園中重歸平靜。
小青松了口氣,艱難地自百寶囊中取出數枚靈丹吞服下去,席地而坐行功療傷。
尹劍不敢過去打擾她,便問木仙姑：“瑾兒師傅,小青傷得重不重？”
木仙姑白了他一眼：“放心,爲師自有分寸,傷不到你的心肝寶貝兒。”撅嘴發嗔的俏模樣,隱約流露出醋意。
尹劍還不放心,追問道：“師傅,你覺得小青現在渡劫,能有幾分把握？
木仙姑微微蹙眉,沉吟道：“我剛纔釋放的雷霆與妖仙劫雷威力相仿,但並不具備天道法則,真正比較起來還是遜色一籌,小青在我手上都難以保證過關,真正到了渡劫的時候,最樂觀估計也只有四五分把握。”
尹劍聞言心頭一沉,這機率也太低了,簡直是玩命兒啊
水仙姑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嘆道：“你可知道,劫雷中的天道法則所指爲何？”
“還請師傅請教。”
“是大智慧。”
“大智慧？”
“當年我渡劫時,實力遠在小青之上,可還是差點被劫雷劈死,事後回想亦心有餘悸,能夠過關全憑運氣。”
“師傅的意思是說,劫雷的威力並不固定,因人而異？”
“就是這個道理,哪怕同樣是五星十段,修真者的實力也有高下之分,但不管是強是弱,面對劫雷的時候總是九死一生,這是因爲劫雷會根據渡劫者的功德、修行、法術等等因素調整威力,這個規律就是天道法則。”
“師傅,天道法則可有推演算式？”尹劍突發奇想,若能解析天道法則,就有可能根據解析式的參數進行運算,得出一個最佳渡劫策略。
木仙姑搖頭苦笑,只說了一句話便打消他的幻想。
“天機不可泄露。”
所謂“天道法則”,指的就是對人間修真者而言無法推演或者禁止推演的規律。這是天仙的領域,哪怕木仙姑身爲九品地仙也不敢擅自推演天機,否則必遭天劫報應。“普羅米修斯盜天火”的故事便是前車之鑑,古今中西皆同此理。
沉默半晌,木仙姑轉過身來悄聲道：“這個秘密你不要告訴小青,免得打擊她的信心,運氣是無法揣測的東西,可以不予理會,但是渡劫到了生死關頭,決定成敗的往往不是實力而是信念,自信的人總是更容易成功,這是我當年渡劫的一點心得。”
尹劍正色點頭：“師傅放心,我知道怎麼做才能幫到小青。”
有信念支撐的人往往更容易超越極限,不管這信念是源自“愛”抑或“恨
木仙姑微微一笑,眼波流轉之際流露出幽幽的味道：“其實你就是她的信念,你多愛她一點,她就會變得更加自信,唉,感情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也許這也是天道法則的體現,我走了,你陪她聊聊,多少能緩解一點壓力。”說罷轉身姍姍離去。
尹劍站在桂花樹下,默默注視着小青,心中既有柔情亦有焦慮。
怎麼做才能幫小青提升信心？
鼓勵的話已經說了很多,再重複也沒意義。
幫她煉製法器？可小青已經決定鑄煉妖仙之體,身外之物於她而言沒有意
念頭一轉,尹劍想起小青方纔曾用“冰魄劍魂”抵擋雷霆,她是妖魔修真,內丹便是本命法器,是她身體的一部分,關鍵時刻能夠用來保命,而且不算假借外物之力,若是能幫她提升本命法器的品級,渡劫的時候想必會更有自信
一般的本命法器,比如小青的“天魔鞭”,是跟隨自身道術品級提升的,很難藉助外力或者靈藥升級。但是凡事總有例外,現在他手裡恰好有一樣能幫到小青的寶物。想到這裡,尹劍伸手從百寶囊中取出一樣東西,走到小青身邊
“相公……”小青收功起身,衝他甜甜一笑,眼中卻有掩飾不住的陰翳,顯然對渡劫缺乏信心。
尹劍將手中之物遞給他,柔聲道：“吸收這顆內丹,對你大有好處。”
小青接過來一看,卻是太古寒蛄的內丹,不由微微一怔,咬着朱脣思索半晌,眼中露出明悟之色,感激道：“相公,這麼寶貴的東西……”
尹劍用一個輕吻打斷她的話,“別傻了,跟我的娘子相比,一顆內丹算得了什麼。”
“謝謝相公,奴家絕不會讓你失望”小青眼中含着淚花,感受到心上人的愛意,心裡涌出一股暖流。當即握住太古寒蛄內丹,吸收其中鐫刻的道術解析陣。
通常而言,修真者很難直接吸取別人內丹中的本命法術,小青也沒有學過什麼“偷天**”之類損人利己的邪術。但是太古寒蛄例外,她與小青同樣五行屬水,且內丹中鐫刻的是“冰魄劍魂”解析陣,恰巧小青也有修煉這門本命道術,故此可以借鑑她的經驗。
小青念頭一動,張口噴出內丹,在空中幻化出一口冰之巨劍,以劍身爲軸,張開一門法陣,正是冰魄劍魂的解析陣。與此同時,她手中那枚內丹以激射出法陣,與前者相比大同小異,卻顯得更爲複雜玄奧。
尹劍在旁邊看見這一幕,暗自點頭,本命道術的解析陣是隨着修真者品級的提升而提升的,直觀感受就是變得更加複雜,太古寒蛄是六品妖仙,她的冰魄劍魂亦是六品,解析陣自然比小青的更復雜。
小青一擡手,太古寒蛄內丹便被青蔥玉指彈上半空,與那口冰之巨劍融合,兩門法陣亦重合起來。
小青對照兩門法陣的異同,取長補短,不斷擴容自己的法陣,這個過程持續了許久,最後終於將太古寒蛄的傳承全部融合吸收,那顆內丹亦徹底消失在冰劍之中,成爲她自身內丹的營養。
結束推演後,小青目光一閃,法陣倏然鎖入冰劍,空中只餘一口冰之巨劍,劍身浮現一串黑色銘文,與太古寒蛄內丹表面鐫刻的紋理有相似之處。
尹劍放出大衍神術掃描冰劍,很快便得到鑑定報告。
——本命內丹·冰魄劍魂（大成）
小青吸收了太古寒蛄內丹中的傳承,取長補短,使得自身冰魄劍魂達到大成境界,額外提升一個道術品級,現在她的冰魄劍魂相當於六品本命道術,威力遠勝從前。
可是,這樣對渡劫有幫助嗎？
尹劍心中苦笑,答案是否定的。
小青的實力是增強,但是天道法則對她的評估分數也隨之提升,到時候降落下來的劫雷威力也會水漲船高,渡劫的難度其實沒有什麼變化。
但是,這話不能對小青說,還要違心的祝賀她,“娘子吸收了太古寒蛄的傳承,功力大增,渡劫十拿九穩。”
“是啊相公,現在我有信心了”
看到小青歡笑的臉龐,尹劍心頭稍安,只要對小青有幫助,善意的謊言也是可以被原諒的。
轉念一想,小青未必不知道天劫威力會隨着渡劫者實力提升,之所以自信大增,不過是求個心理安慰罷了。
天有天道,人有人道,細究人心之複雜微妙,委實不遜天道法則。
好比朋友找你訴苦,何嘗不知道你說的那些安慰話沒有實質幫助,但訴苦過後還是會心情好轉。這些做人的道理暗合天道法則,“天人合一”看上去很玄,其實體現在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這是入世修行的一種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