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劉謹上摺子奏請朝廷效仿王越、秦紘等,仍以文職大臣總制三達,鎮邊將領和巡撫皆受其節制。
要說起這王越和秦紘可都是憲宗、孝宗時的名臣了,兩人都是曾經以督御使身份總鎮過三邊的,回朝後又都做過六部天官,現在朝中有很多官員和將軍還都是他們帶出來的呢。
王越這人打仗倒還是有一套的,可名聲卻是臭了點,原因無他,也就是依附宦官的原因,當年,王越先後依附大太監汪直、李廣而臭名遠播。劉謹用王越這人來做說詞,動機就顯而易見了。而秦紘這人雖然能力強,會打仗,可是一輩子得罪了不少人,一生也是波折不斷,但比起名聲來,卻是比王越好多了。
而且王越在弘治十一年就掛了,可是這秦紘卻是今年夏天才剛死的,正德當初還親自去弔唁,現在劉謹把他兩搬出來,顯然是打起了感情牌了。
只是這封摺子一送到內閣去,李東陽立馬就跳出來反對了,一段時間以來,楊一清以兵部尚書總鎮三邊已有數年,對邊疆事宜處理的妥妥當當,也沒有出現過什麼不利的局面,可是如今劉謹突然要以文職大臣節制三鎮,這就讓那些邊疆將領在面臨戰事時失去了臨機獨斷的權利,而且更嚴重的是這所謂文職大臣其實就是督察院那一夥御使們,劉謹上這封摺子的用意就不言而諭了。
李東陽和楊廷和對此事立時就發表了反對的意見,而且當天就上摺子給正德,表明了內閣的態度。
可是這分摺子卻是讓朝中的一幫大臣們出現了分歧了。大明自朱元璋開朝以來,向來是重文輕武,就是當年跟着老朱打天下那些個戰功卓著的兄弟也讓他殺了個乾乾淨淨,一個不剩,現今,讀書人的身份比起武人來說可是高了不止一點點,邊疆重地,由一個文職大臣節制,這讓朝中一些酸腐又好大喜功的大臣們可是心中暗樂了。
而那些反對以文職大臣節制三邊的大臣們的意見卻是與李東陽差不多的,劉謹這份摺子一呈上去,大殿上百官們唾沫又開始翻飛了。
正德懶洋洋的坐在龍椅上,眼睛垂得低低的,這幾日他跟李月軒沒日沒夜的籌劃着,也是累的夠嗆,可是累歸累,這朝廷裡有事,當皇帝的還是得來呀。
“劉謹那份摺子,大夥都說說吧,說完趕快散了,天都這麼冷了,叫各位大人站着受凍,朕可心疼的緊”正德打了個哈欠,緩緩說道,這話雖然說的讓人聽了窩心,可是百官中哪個看不出,這分明是皇帝自己想早點散朝,哪是真心替自個擔心。於是一個兩個心裡暗樂着,也不急着說話,反正這事也輪不到他們來說,就讓李閣老和劉謹去唱對手戲吧。
劉謹今日穿着一身加了棉絮的蟒袍,這身蟒袍還是上次他見正德賜給了李月軒後,找着人去跟正德旁敲側擊討來的,不過甭說是討的還是賞的,這蟒袍穿在身上的感覺---就是好。
劉謹今日精神比起玉階上的正德來,可就好了不少了,他那一雙三角眼微微眯着,精光閃閃,看着殿上的百官,面上露出似有似無的笑意,像極了後世電視裡那專門使壞的太監樣。
李月軒今日倒穿的挺乾淨的,一身雪白的夾棉道袍,外加一件寬大舒適的白色褙子,顯得極是俊逸又不顯臃腫。
他這一身裝扮,既不是朝服又不是禮服,按理說應該要被御使彈劾的,可是劉宇想着這李月軒穿這身上朝,皇帝都沒說什麼,萬一自個去彈劾他,皇帝又爲他圓場,最後丟人的還不是自己?
想到這他便作罷了,然後,腦子一轉,想着一會怎麼幫着劉謹把文職大臣總制三邊的事給落實了,要知道這文職大臣裡,經常在外監軍的幾乎全是御使們,要是劉謹的摺子通過了,自己這個大明的左督御使說不得還能去建功立業呢。
一想到這,劉宇就開心的笑了,直讓他一旁的楊南金看的一臉的狐疑,心道:這人平日不學無術就罷了,怎麼這腦子也出毛病了?
正德的話說完,瞅着殿上百官們一個個閉口不言,目光卻都看着李東陽。便也明白了大臣們的心思。
正德直接向李東陽道:“李閣老,你是怎麼看的,劉謹上摺子說要文職大臣總制三邊,憲宗時王越、秦紘倒也是這麼做的,朕看邊疆九鎮倒也安寧,不知李閣老是什麼個意思?”
李東陽見正德問話,微一沉吟,出列道:“陛下,此法倒無不妥,只是眼下馬上就要進入年關了,到時小王子犯邊,邊疆戰事將起,若是此時以文職大臣總制三邊,那豈不是要臨陣換帥,此乃兵家之大忌啊,何況,如今朝廷也只有楊大人之能,才能保三邊不失,換做他人,恐怕也難以讓人放心”
李東陽這麼一說,楊廷和立即就出來附議了:“李閣老所言甚是,劉太監提出仿前朝王越、秦紘倒無可後非,只是眼下卻是不合時宜,陛下想,若是在朝中找個從來沒有領過兵的大臣去總制三邊,那豈不是兒戲嗎?”
正德聽到兩位大學士都是反對,眼睛微微一眯,目光不由向眼觀鼻、鼻觀心的焦芳看了去,笑咪咪道:“焦大學士,你怎麼看呢?”
最近焦芳和劉謹的關係很是尷尬,人家三天兩頭的來罵他,他心裡縱然不爽,卻又說不得什麼,而且他現在名義上仍是劉謹一邊的,至少在大臣們眼中就是如此。現在聽正德問起,儘管他心裡不想替那個“損”自己的大太監說話,可是又怕衆臣看出自己的心思,只好模棱兩可道:“這個,劉公公有劉公公的道理,李閣老有李閣老的擔心,臣聽憑陛下聖裁”
焦芳一句話就把這問題推回給了正德,直讓正德心裡憤憤的暗罵了句“老狐狸”。
劉謹見着大臣們都以李東陽爲首,心知只有和李東陽辯上一辯了,他眼中閃過一絲狡詐之色,出列道:“陛下,讓文職大臣總制三邊,前朝有之,而且效果也是不錯的,爲了防止那些領兵將領擁兵自重,擅用職權,有位大臣節制是必要的,何況自太祖以來,文官節制武官乃是不成文的規定,奴才請陛下聖裁”
劉謹這話說的倒是有水平,正德太爹、他爺爺、他太爺爺倒都這麼幹過,文官節制武官,從正德太爺爺的太爺爺朱元璋起倒就是這麼做的,可是那時和現在情況卻是不大一樣,那時剛建朝不久,軍功層太強大了,不削減壓制對皇權將形成莫大的威脅,所以老朱纔會把那些“硬刺”一個一個拔掉,可是現在的情況,卻是武官被打壓的地位比文官差的太多了。
“狗拿耗子---多官閒事”劉謹話剛說完,殿上忽然響起這麼一句嗤笑的話,頓時,滿朝文武頓時倒吸了口涼氣,心道:誰這麼不要命了,竟然敢在劉大太監面前說這個話。
果然,劉謹聽得臉色一變,嗓門瞬間就提高了幾十個分貝“是誰,站出來,在陛下面前竟然敢詆譭本公”
劉謹一雙滿是皺紋的三角眼,滿是怒氣的掃視着殿上,只見楊南金傲然出列,正氣凜然道:“下官楊南金”
劉謹見着又是這個楊南金,心道上次打你扳子,你不知道長記性是吧?行,那我非打到你知道疼爲止。
劉謹腦中念頭一轉,喝道:“好你個楊南金,你三翻五次詆譭本公,本公一再忍讓,你卻是死不回改”說到這,劉謹面向正德,臉上一苦,哀求道:“陛下,你可得爲奴才做主啊”
對於這個楊南金,正德倒說不上喜惡。御使們嘛,說話就是刁鑽刻薄點,見怪不見了,只是見着眼前劉謹那副可憐巴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樣,還是忍不住道:“楊御使,朝堂上大家談論國事就談論國事,你怎麼能出言不遜呢,下次注意啊”
這話一出,讓那些看好戲的大臣心裡不由一樂,楊南金這話要是放在從前肯定又是一頓板子了,沒想到今日卻是就口頭批評了一下,劉謹看來是大不如前了。一時,百官們都露出一個忍俊不禁的模樣,想笑又不敢笑。
李月軒卻是沒這麼多顧及,自個掩嘴笑了起來。
劉謹見着正德竟然就說了這麼一句無關痛癢的話,現在又見李月軒及大臣們偷着樂,臉上早就掛不住了,怒道:“陛下,楊南金恣意詆譭朝廷重臣,按大明律應廷杖五十,以敬效尤”
正德這下可爲難了,人家不就是說了句你不愛聽的話嗎,有必要打人家板子?可是還沒等他開口,楊南金自個先開口了:“劉公公說的是,詆譭朝廷重臣,即便是御使也是得吃板子,可是我想問一問劉公公,太監算不算是大臣呢?”
此言一出,殿上鴉雀無聲。有些人心裡直嘀咕今日楊御使是不是昏頭了,不吃板子不舒服?
短暫的沉默後,已有人忍不住接嘴道:“太監哪能算大臣,他們不過就是一幫閹人而已”
這下好了,楊金南的拋磚引玉,百官中頓時就小聲嗤笑起來,那神態模樣,顯然是對太監的不齒和不屑。
劉謹看在眼裡,哪還受的了,頓時暴喝道:“來人哪,把楊南金推出殿外重打一百大板,再戴上本公特製的大枷一個時辰”
“劉公公,陛下都還未說話,你這麼做是不是太不把陛下放在眼裡了”劉謹的話剛出口,那些殿外的“大漢將軍”們還真走了進來準備拿人,一旁的李月軒這時趕忙站了出來,看着劉謹面露不快道。
正德坐在上面,就像看戲似的,本來還有些的那點睡意,這下也消失的無影無蹤了,不過他倒還真沒想過劉謹這麼做觸犯到自己的權威了。
“是啊,劉謹,朕還沒說話呢,你急着把人拖出去打板子,難道不把朕放在眼裡嗎?”正德後知後覺、笑咪咪的說了一句。
“陛下恕罪,老奴不敢,老奴是讓這楊南金給氣糊塗了”“撲通”一聲,劉謹跪下了,以前在殿上都是這般指手畫腳的,也不見正德說什麼,沒想,今日李月軒一句提醒,竟然讓自己差點犯下藐視君王的大罪,他內心哪會不惶恐的。
“行了,朕也知道你是被氣糊塗了,起來吧“正德擺擺手,示意劉謹起來,接着向李月軒看去,笑道:“月軒,你可是有話要說?”
李月軒面含微笑,微微一揖,然後目光掃了一遍殿上的大臣們,笑道:“其實說起來,劉公公要求由文職大臣總制三邊,做法到是無可厚非的,只是眼下卻……”說到這,李月軒意味深長一笑,看的劉謹都有些糊塗起來,也不知道他是在幫着自己說好話,還是有意刁難。沉吟片刻,李月軒繼續道:“陛下,臣看咱們不如想個折中的法子吧,這文職大臣總制三邊朝廷同意了,可是爲了避免臨陣換帥的局面,咱們乾脆就給楊大人加個文職吧”
說到這,李東陽楊廷和卻是已經樂了起來了,劉謹這麼做,說白了,就是爲督察院的御使們多撈些權利,現在督察院在劉宇手上,就跟在劉謹手上一樣的,若是這摺子通過了,那劉謹就變相的得到了兵權,那可就更是權傾朝野了,可是沒想到李月軒竟然反其道而行之,既同意了劉謹的奏議,好處還沒讓你沾到半點。簡直精明到家了。
“月軒說的是,楊大人總鎮三邊的確讓朕放心,劉謹說的也有道理,既然如此,那就加封他一個文職吧,朕看就封左督……”正德眼神睨了眼劉謹,心道這劉宇始終是劉謹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還是讓他多當幾日得了。思慮到此,他接着道:“加封楊一清爲左副督御使吧”
“陛下聖明”這個結果對於朝臣們來說簡直是意外之喜,李東陽立馬領頭恭維起正德來了,直把正德高興的嘿嘿一笑,喜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