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着這意想之外的面孔,李月軒滿心歡喜的跑了過去,平靜的內心這一刻忽然變的澎湃起來,曾經在江南的種種充斥腦中,讓他呼吸都不由有些急促起來。可是跑着跑着李月軒卻覺得有些不對了。具體哪不對他也說不上來。
馬車上的黛紅玉穿着一身長至腳踝的圓領大紅色比甲,比甲下襬繡着朵朵晃如真實的花兒,領邊還鑲了一層淡淡的金色,顯得既貴氣又可愛。比甲裡還套了件好看的純白色大衫,襯的黛紅玉如個小姑娘般羞怩可人。
黛紅玉美麗嫵媚的臉蛋兒上,略施薄粉,粉粉嫩嫩的,一雙長長的、彎彎的秀眉卻是連眉筆都沒用,淡若秋水。那總是透着誘人光澤的紅脣上紅潤乾淨,也不像上了脣彩。曾經那俏顏入畫,眉眼如絲的臉上此刻有着點點嬌憨和可愛。看着李月軒興高采烈的跑了過來,黛紅玉那張嬌豔嫵媚又嬌憨可愛的臉蛋兒上流露出點點茫然、點點歡喜的表情。
李月軒跑到車前,心裡那股不安愈發強烈,眼前的黛紅玉顯然變了,變的不像是曾經那個一天到晚就知道調戲自己的風月軒的“媽媽”。
心裡沒由來一陣慌張,李月軒稍稍平定了下內心的不安,向着黛紅玉露齒一笑,道:“姐姐”
“哥哥,你是叫我嗎?”回答李月軒的卻是黛紅玉如孩童般可愛而稚氣的語氣,讓李月軒心裡一顫,直覺得腦中一片空白。
“姐姐,我是月軒啊,你不記得我了?”李月軒不敢相信的走上前,擡起手緊緊握住黛紅玉白皙嬌嫩的小手,惹得人家臉上露出一絲害怕的表情,小手極力掙脫。見着掙脫不掉,淚珠兒在眼中打起了轉轉。一副委屈可憐的模樣。
見着此刻的黛紅玉李月軒心裡一疼,她一定出事了,否則不會變成這個樣子的。正當李月軒暗暗傷懷時,馬車內走出了兩名女孩,李月軒一瞧,正是當日送自己和月兒到金陵然後又回到杭州的清菊和晚月。
兩名侍女見着李月軒臉上不由閃過一絲歡喜,可是片刻後卻雙雙嚶嚶啜泣起來。
李月軒瞧的心裡一個“咯噔”,心道,看來真是出事了,他趕忙鬆開一臉不快的黛紅玉向清菊道:“清菊妹妹,姐姐這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清菊臉上淚水大滴大滴的流着,見着姑爺問話,忙擦了擦淚水,抽噎道:“姑爺到京城後,風月軒發生了很多事,嗚嗚~媽媽他被壞人欺負了,才變成這個樣子的……”
正在清菊話說到一半,馬車後的另一輛馬車上,一個身穿一身灰白色直裰、頭帶四方巾的中年文士已下了馬車,李月軒自然認得他,可不就是自己那巡撫岳父趙勇貞嗎。
這時,趙嫣兒、鍾靈秀、秦月兒、玉堂春、唐一仙、雪裡梅一幫女孩已經走了上來,趙嫣兒剛纔見着相公爲了車上的黛紅玉傷神,心裡還覺得酸酸的,此刻,見到父親出來了,忙不迭跑到他身前,高興道:“爹爹”
見着岳父出現了,李月軒此刻就算有千百個問題也只得先放一放了,他趕忙上前一步走到趙嫣兒身前,向趙勇貞抱拳道:“小婿見過岳父大人”
趙勇貞一路車馬勞頓,此刻也是滿臉風霜,見着李月軒露出個寬慰的笑容,道:“月軒不必多禮,一家人不用這麼客套”
李月軒點點頭,笑道:“岳父還是那麼灑脫,一點都沒變”
趙勇貞三指微微捋了捋鬍鬚,目光不經意間瞅見李月軒身後那婷婷娉娉的幾位佳人,不由哈哈一笑道:“老夫是沒怎麼變,可是月軒卻是變了很多啊,數月不見,你竟然又多了三位知己,當真是人不風流枉少年啊”
李月軒聽得微微一愣,看的出老岳父語氣中有着淡淡的不快,不過這種事他又怎麼好解釋,難道說是皇帝送的,自己沒法不收嗎?他只好訕訕一笑。
見着他不說話,趙勇貞似乎愈發確定自己的猜想了,忙拉着女兒的手,道:“嫣兒,他可曾欺負你了,要是他欺負你你跟爹說,爹給你做主,別看他當了個侯爺,爹可不怕他”
“沒有,爹爹,相公對嫣兒可好了,您別瞎猜了”趙嫣兒這麼聰明的人兒哪看不出自己爹爹的心思,忙爲相公沉冤昭雪起來。
趙勇貞看着女兒那擔心的模樣,心裡哪會不知道自己這閨女護着相公,他也不去點破,目光又轉向李月軒,換了副語氣,溫和道:“月軒,在江南老夫也聽說了不少你的事,年紀輕輕就封候,少年可謂,老夫沒有看走眼啊,哈哈~”
“岳父過譽了”李月軒微微回了一禮,在這位岳父前他可不敢擺什麼官譜,趕忙謙虛的回道。
趙嫣兒見爹爹和相公有說有笑,心裡也高興了,在父親面前,那小女孩的心性又盡露無疑,拉着父親的臂膀,嗔道:“爹爹,咱們先回家吧,風這麼大,你也不嫌冷”
趙勇貞聞聲臉上閃過一抹父愛的寵溺,笑道:“嫣兒恐怕不是擔心爹爹我,而是擔心你那相公吧”
趙嫣兒心事被戳穿,臉蛋兒一紅,卻也不矯情,忙拉着李月軒的手臂道:“就心疼相公了,怎麼拉?哼”
趙勇貞可是瞭解自己這女兒的,別看他平日溫文嫺雅,知書達禮,性格卻是像足了自己這個當爹的,敢愛敢恨,堅強剛毅。
見着趙嫣兒那模樣,趙勇貞哈哈一笑,道:“好,好,先回家再說,說起來我也好久沒拜會過李閣老了”
李月軒微微頷首,對於自己過繼給李東陽這事,身爲浙江巡撫的趙勇貞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但此刻他目光卻不由向着前面馬車上的黛紅玉看了去,看着黛紅玉那一臉的純真和無憂,李月軒心裡忽然一陣紊亂。
一行人回到李家,頓時把下人們忙的團團轉,準備洗澡水啊、準備飯菜啊、備茶啊,安排房間啊直讓小彤這邊吆喝來,那邊吆喝去,忙的不亦樂呼。
李東陽今日在內閣當值,所以家中能主事的就只有小侯爺了。因爲是李閣老家,趙勇貞只能坐於大堂客坐上,李月軒在岳父面前也不敢託大,也只得坐於客坐,妻子們帶着黛紅玉和清菊晚月去後院見黛月兒去了,李月軒便聽趙勇貞說起了杭州前些日子發生的事。
原來,當李月軒帶着黛月兒離開杭州半月後,因失去江南第一雅人的風月軒立時就失去了招攬客人的王牌,雖然這裡的姑娘們個個都是姿色矯好的人兒,可是少了那花魁,生意又如何能像從前那般火熱。
一段時間裡,黛紅玉又從風月軒的姑娘裡找了一位出來,做風月軒的花魁,並對她進行了嚴格的訓練,可是這個姑娘無論是外貌還是對琴藝的悟性和黛月兒來比簡直就是天差地別,沒過幾天她自個就打起了退堂鼓。
黛紅玉不是那麼隨便服輸的人,雖然生意不如以前那般好了,可是黛紅玉還是不遺餘力的打點着風月軒,更賣力的招攬客人。這日,幾個從關外來到江南做生意的商人來到風月軒,大嗓門吼着要找姑娘。黛紅玉知道這些關外的商人出手大方,而且心性爽快,便叫着風月軒裡最好的幾位姑娘去陪那幾位商人。
誰知,那幾個商人做的都不是正經生意,這次到江南來是拿北方的人蔘鹿茸到江南來換私鹽準備到北方去販鹽的。幾人見到黛紅玉這個老鴇的姿色比起那些姑娘們竟然更是好上三分,心裡哪會不動些壞心思。
結果,幾個關外商人非要黛紅玉相陪,黛紅玉自從做了風月軒主事後,就沒再接過客了,何況現在他心裡還放着個人,哪肯就範,於是就把人家給得罪了。
那些關外商人平日想必也是橫行慣了的人,見着一個老鴇竟然敢這麼不識擡舉,文的不行就來武的了,兩個人起身就強行把黛紅玉擄進了房間,黛紅玉本就是個剛烈的女子,以前雖爲了生計出賣過,但那是不得已的,此刻,見着這些關外漢子如野獸般撲向自己,哪還能不反抗的。
結果,黛紅玉和其中一個漢子立時就扭打成了一團,在苦苦掙脫無果之後,黛紅玉直接一口咬在了那名漢子的手上,吃痛之下,那漢子兇性大發,一耳光扇來,直把黛紅玉從二樓的樓梯上滾落到大廳裡,黛紅玉自此不醒人世。
等到獨孤宏義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把那些商人抓了,然後將黛紅玉救醒後,卻發現她的心智變回到只有十來歲的樣子,並且把所有的人和事都忘了。
風月軒沒有黛紅玉主持,更是蕭索不堪,獨孤宏義想着黛紅玉始終和李月軒關係匪淺,就以衙門的名義把風月軒買了下來,然後再把屋子和地契轉給了一個商人,而賣得的錢,他又發給了風月軒的姑娘們,將他們分到了杭州的其他青樓中去。
十月中旬,見着趙勇貞要進京接受考覈,獨孤宏義便讓他把黛紅玉帶進了京,不管怎麼說,如今黛紅玉在這個世上的親人恐怕也就只有黛月兒和李月軒了。
聽完了事情的始末,李月軒卻出奇的平靜,並沒有趙勇貞想象中的那般狂暴,趙勇貞看着李月軒臉深得跟一口枯井似的,不由苦笑道:“月軒,事情已經過去了,你也不要太過傷懷,如今人沒事就是好的,那幾個關外商人也罪有應得,已經獲罪下獄了”
李月軒無聲的點了點頭,臉上露出個淡淡笑容,道:“我知道了,岳父不用擔心我”
說着,李月軒叫着下人請趙勇敢貞先下去休息,自己則滿懷心事的去看望黛紅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