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緒洶涌翻滾, 月繁星哪裡按捺得住,身子已朝牀邊撲去。可惜身還未到,忽聽一聲輕咳, 他略醒神, 纔看到牀邊還站着一人, 白髮蒼蒼, 面容消瘦, 卻精神爍爍,冷冷看着月繁星道“你是何人?!”
月繁星頓覺尷尬,這位必定是夜東離的外公, 陳老太爺無疑,剛纔自己的失態, 皆是被他收進眼裡了。
李御風跟着衝了進來, 先是看了眼牀塌上昏睡爲醒的夜東離, 趕緊朝老人行禮道:“陳老太爺,
這是月繁星, 是我請來醫治東離的人。”
陳老太爺恩了聲,目光在月繁星身上淡淡掃過,滿是探究,還是點頭道“有勞了。”說着側過身,緩緩走到旁邊椅子坐下道:“請爲他診脈吧。”
月繁星張了張嘴, 扭頭看了看牀榻上的夜東離, 只覺自己一腔情愫都被這老人家的目光打壓得七零八落, 沖刷得透徹雪白, 哪裡還能撲上前去。
聽到診脈, 趕緊扭頭喊:“小喬,快進來罷。”
一陣腳步聲傳來, 陳老太爺也朝屏風看去,兩位少年緩緩而來,一個妖嬈清靈,如蔓藤花蕊;一個純雅俊朗,如蘭中君子,都自成勃發美態,惹人羨慕。
陳老太爺掃了李御風一眼,道:“想不到這次請的大夫都是如此年輕,擁得天人之姿啊。”
李御風乾笑兩聲,目光灼灼的掃了月繁星一眼,退到牀塌邊上,目光不離夜東離的面孔。
月繁星一言不發,反是退了幾步,讓開位置,站到離牀最遠的地方,雲子明看了看牀上的人,又看看他的面色,便走到他身邊站好,伸長了脖子去看小喬如何診脈。
小喬慢慢走到夜東離塌邊,回頭看月繁星,只見他那一雙眼睛正片刻不移的看着牀上那人沉睡容顏,彷彿僅是眼睛已能將其銘刻擁抱般深深。不由抿了抿脣,伸手摸住夜東離脈搏。
他摸了很久,越摸越是覺得古怪,只得開口道:“取個乾淨的小碟來。”
小碟很快送到,小喬從懷中摸出金針,捏住夜東離手指刺下,頓時有血流出。他擠了幾滴在小碟中,灑了些藥粉在傷口上,端着小碟起身朝月繁星道:“我要用藥粉爲他驗血。”
月繁星面上都是焦急之色,急急點頭。
小喬朝他微微一笑:“你不必如此着急。”
月繁星趕緊搖頭:“我沒有啊。”
小喬坐到木桌前,從懷裡摸出各種小巧藥瓶。幾個人圍站在周圍看他動作,都不敢上前打擾。
小喬將其中一瓶藥粉撒進血中,那血立即變做綠色。小喬點點頭,正色道:“他血液中的確有一種□□,是以索羅草爲主料的毒,名喚暗香魂,能夠持續三到五年,這種□□平時不會對身體有太大損害,但只要一運功便會毒發氣虛,這樣一來,再高的身手也會落敗。”
他頓了頓,才猶豫道:“這種□□因爲配置複雜,成分稀有非常難求,在民間是不可能配置出來的,一般都是由宮廷內醫配置,而按照他血液裡□□的分量,沒有一年的功夫是不能累積至此的。”說着,他小心的看了月繁星一眼。
月繁星睜大眼睛:“你是說,蘇秦?。。”
雲子明張大了嘴:“又是蘇表哥做的?”
李御風已勃然大怒:“好個狼心狗肺的皇帝,東離爲他拼命至此,他竟還能狠心下此毒手!!!”他猛拍牀柱大吼:“我明天就帶人殺進宮裡,取他狗頭!”
月繁星冷冷看他“就憑你?!”
陳老太爺輕聲道:“那些東離爲他訓練出來的暗衛,你都能打過麼?”
“這。。”李御風頓時面露難色,忿忿道:“東離爲他訓練出這羣怪物,自己還不是遭了罪。”
陳老太爺搖頭嘆道:“所謂成帝者,必有常人所無之心,你沒有帝王之氣,所以不能明白他的深意罷了。”
月繁星除卻開始的震驚,現下已平息下來,只當沒聽到他們的話,兀自追問小喬道:“這毒能去麼?”
小喬點點頭道:“能,雖然藥引難配,卻也不是難事,只是。。”
“只是什麼?!”月繁星抓住不放。
“只是他身上的蠱毒,我真不知道是什麼蠱,奇怪得很。”小喬煩惱的撐住額頭,皺起了眉:“到底是什麼呢?”
“他的症狀好奇怪,吐血昏睡,這倒和正在解連心蠱的人一樣,難道。。”小喬想了想,又搖頭,無奈的看着月繁星:“我不知道怎麼辦了。”
月繁星看着牀塌上的夜東離,皺眉道:“你那個難道,是指什麼?”
小喬手指點了點那小碟:“我在想,他會不會中了連心蠱,可我又沒下過。。”他抱住頭,困惑道:“究竟是什麼毒啊?”
月繁星也呆呆坐着,忽然想到什麼,轉身朝屏風外喊道:“李嫣然,你進來一下。”
李嫣然牽着月兒走了進來:“何事?”
“夜東離平時可有吐血的毛病?”
李嫣然搖了搖頭:“沒有。”
陳老太爺沉聲道:“東離小時候咳過一次血,很嚴重,差點死了。”
“後來呢?”
“後來治好了後,他就沒再吐過了。”
月繁星皺眉喃喃自語道:“他小時候吐過血,長大後一直沒有再犯,好象是和我重逢之後纔開始吐血的,我記得最嚴重的一次是在客棧裡。。”他忽然想到什麼,面色微微一紅,不再說下去。
小喬卻追問道:“當時情景是怎樣的?”月繁星看了看周圍都緊張看着他的人,張了張嘴,一個字都說不出,只是道:“我忘記了。”
小喬急道:“你若不說,我怎知誘因,怎麼救他?!”
月繁星面色大窘,道:“小喬。。”
小喬疑惑看他,月繁星只得走到他身邊低聲道:“當時我神志不清,中了□□,想要對,對他用強,他竭力反抗卻似乎不能動彈,不想,就吐起血來,噴了我一身,這才讓我。。”
“等等。”小喬打斷他的話,驚道:“我想起來了,月繁星。”
“什麼?”
“原來是你,是你把連心蠱過到了他身上!”
“你說什麼?!” 月繁星不敢相信的退開一步:“怎麼是我?!”
李御風聽得這句立即衝了過來:“什麼過?這是什麼意思?”
小喬面上多了幾分淒涼之意:“你還記得當日你讓郭辰凱爲我驅蠱,卻忘了解自己的。我解了蠱後,你體內的蠱蟲不能和我體內的相互牽引控制,便在你血液中自由流動,你在其間若與人交歡,蠱蟲便會自行分裂出另一組,自己選擇新的宿主,轉移到那人身上,也就是官驛那一次,你把蠱蟲過到了他身上!”
“交歡?!”李御風和李嫣然都驚呼出聲:“什麼交歡?和誰?!”
李御風一把抓住月繁星的衣領:“你究竟對東離做了什麼?”
月繁星還在震驚中,哪有力氣去掙脫他的桎梏,只是看着小喬驚道:“你是說,是我害他變成現在這樣的?”
小喬點頭肯定道:“後來我爲你解了蠱,他體內的蟲蠱就此落了單,他其間未與人交歡,蠱蟲便在他體內停留蟄伏,可因爲是你過給他的關係,只要你靠他太近,或是讓他情緒激動反覆,躁動的蠱蟲便會在他血液中活躍不止,讓他吐血昏厥。”
“這麼說來,真是我害了他?!” 月繁星轉而看向牀塌上的夜東離,呆呆道:“我竟連他也害了?”
“砰”,李御風已重重一拳打上月繁星的臉,暴怒道:“我問你究竟對他做了什麼!?”他抓住月繁星的衣領用力搖晃“你趁人之危,算什麼男人!”
月繁星被打得偏過頭去,頭腦昏沉,還是用力想掙開李御風的手:“你放開我!”雲子明也撲上前來,幫月繁星擺脫桎梏。
月兒見此情景,嚎啕大哭起來,抓着李嫣然的手喊:“不要,不要打爹爹!”
。。。。。整個房間都陷入混亂之中。
“啪”李嫣然給了月兒一巴掌,哭道:“跟你說了多少次,他不是你爹!”
月兒被打得停了下,小臉瞬間紅腫,隨即放聲大哭起來:“爹啊,我要爹啊。。”聲音尖銳,似乎要掀翻屋頂。
面色僵硬難看的陳老太爺終於看不過眼,重重拍了椅把,喝道:“簡直胡鬧!!!”
月繁星聽到他的聲音,突然清醒過來,用力推開李御風,抱起地上的月兒朝李嫣然怒道:“你這是幹什麼!他還是個孩子!”
兩人都恨恨看他,都準備要說話,忽然,牀塌上傳來低低一聲:“好吵。。”那聲音虛弱近無,卻猶如天籟。
月繁星立時抱着月兒轉過身去,正好撞進夜東離那雙微微睜開的眼睛裡,雲淡風清的眸子此刻多了夢魘渲染過的迷離色彩,也多了塵世間纏纏不清的溫熱韻澤,看着月繁星眨了又眨,反覆幾次才嘆息道:“我還在做夢麼,你怎麼會抱着月兒?”他說話的語氣,熟捻無比,彷彿面前的人是他夢中熟客般自然。
月繁星呆呆看着他的眼睛,好半天才驚喜的問道:“你,你夢見過我麼?”這個夜夜入他夢來的人,竟也會夢見他麼,這個念頭包裹着他,讓他滿心歡騰,哪裡還想起剛纔發生何事,顧得上週圍旁人,管什麼儀態禮儀,身份姿態,抱着月兒三步並做一步的撲到了夜東離牀前,歡聲道:“你,你醒了。。”
饒是如此,他的聲音卻顫抖得不成調子,怪異之極,嘴脣哆哆嗦嗦不敢合攏,面上表情卻欣喜異常,竟恍如天真孩童。
夜東離似乎還不能接受這現實,再次閉上了眼,費力道:“這夢也太真實了點。。。”
月繁星趕緊放下手中月兒,雙手抓捧他的手貼上自己臉頰:“東離,真的是我,你摸摸看。”
月兒不哭不鬧,認真的看着牀塌上昏迷多時的父親,又看看小心翼翼的月繁星,黑葡萄似的眼睛全是好奇。
夜東離感覺到手指上有溫度傳來,手指卻乏力疲軟,只得再次睜開眼睛,迷惑的看着眼前人,半天,才確定般道:“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月繁星眼眶已溼,只是點頭,失聲喊:“東離。。”
夜東離見他如此模樣,皺了皺眉,張口想說什麼,忽然,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月繁星滿身血跡,看着再次陷入昏迷的夜東離目瞪口呆,在旁看得發呆的李御風這才衝上前來,大力將月繁星掀翻在地:“你給我滾!!”月兒也跟着去勢摔到地上,大哭起來,片刻寧靜之後,是更喧譁的嘈雜。
月繁星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身上斑斑血跡,扭頭茫然無措的問道:“他,他剛纔真的醒過?”他眼中滿是疑惑驚恐,此時表情,竟如玻璃般易碎難捋。
雲子明在旁看了不忍,忙走過來拉他手臂道:“小星,你別這樣。”
月繁星執著的搖頭,又轉頭去看瞬間昏迷過去的人:“他真的醒過麼?”他的聲音似已快哭出來。
雲子明雙手抱住他的手臂,死死拖住喊道:“小星。”
月繁星忽然想起什麼,迅猛的從地上爬起,拉住小喬手臂:“小喬,你救他,快救他啊!”眼裡滿是期盼。
小喬看着他,又看了看昏迷過去的夜東離,搖了搖頭平靜回道:“不行。”
月繁星一怔:“你說什麼?”
屋裡的人都靜了下來,將注意力落到小喬身上,聽他一字一句:“我說不行。”
月繁星愣道:“爲什麼?”
小喬只是搖頭道:“我不能救他。”
月繁星面色大變,眼中烏雲漸漸堆積,苦苦喊道:“小喬,你爲何。。”
小喬卻不聽他說完,甩開他的手後退幾步,眼中閃動着濃濃悲傷:“你不要和我說話,你說什麼,我都不會救他!”他堅定說完,竟自轉身朝外跑去。
雲子明和李御風立即追了出去,月繁星呆呆站在原地,喃喃自語:“爲什麼?!”
一直靜默在旁的陳老太爺站起身來,搖頭嘆息道:“這都是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