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霞山在桑羅帝國與西離國之間,從西離國趕到鳳霞山大約需要十餘天時間,月繁星掐算了時間,一路疾行,生怕趕不及約定的日期。
他走得匆忙,也沒向喬非告別,其實他心裡知道,即便不是因爲匆忙,他也不會去告別,見了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不如就不再去傷他的心了。
想到這裡,他有些嘆息,不由加快了馬鞭。
自年少家變逃亡,他遭遇頗多,除卻最初的孤身避難,後來的時日裡身邊常常有人陪伴身旁左右,隨後又陰差陽錯般成爲一國之主,至此去到哪裡都是前呼後擁的熱鬧,所以這次出來才堅決隻身一人,此番這般獨身出行,沒人在前後簇擁,竟讓他有了幾分新鮮勁頭在裡頭,山風一吹,更讓他心情幾多舒爽,便有了空閒心思,開始考慮起自己的事。
月繁星當下,最最棘手的事情,莫過於那位讓他無奈之極的小喬公子了,幾番折騰下來,竟讓月繁星有了些認命的感覺。
他自幼年起,便在宮中生長,見過太多宮廷內女子之間的陰毒險惡,就連當時最讓他喜歡的皇姨娘,也曾不經意間當着他的面展露出其殘忍一面,示意身後奴婢將一名妃嬪推進水池中。
他還記得當時情景,前一秒他還在假山上玩耍觀望,後一秒就看那女子跌落水中,在水裡掙扎呼救,聲音淒厲無比,可即便是近在咫尺,也無人敢伸手去救,皇姨娘冷漠站在岸邊,對她的告軟求饒絲毫不當一回事情,若不是他當時年幼不知這其中原因,忽然跑出去大聲呼救,姨娘不想他受驚才揮手作罷,估計那妃嬪便會死在水中。
漸漸大了,知道其中厲害,後來表哥蘇秦被冊爲太子,因爲吃了一次外食兩人雙雙病倒,從此後的好長一段時間裡他們兩個都不敢吃外殿送來的食物,小心翼翼的保護自己,其中的艱辛可見一般。
從小在他眼中,這些女子即使貌美如花,溫柔嫺雅,看似柔弱無力,楚楚可憐,末了,也一樣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鬼,真真可怕得很。
所以從來,他都沒對任何女人,起過什麼歡喜之心。
更不要提什麼嫁娶。
再來,他所遇之人,皆是男人,相處得久了,免不了也會有些情愫牽絆。
雖然這位小喬公子刁蠻任性,恣意糾纏,可畢竟對自己是一番真心,也因爲自己的緣故,吃了這許多苦,讓他雖不敢面對,卻又難以推卻。
有這樣一人爲自己動心癡迷至此,這讓漂泊多年,心無定所的月繁星多少有些滿足感動。
要好好待他,月繁星如是想到。
就留他在自己身邊罷,既然他這麼想和自己在一起,就滿足他的願望好了。
月繁星年紀漸長,經歷太多事後,也漸漸懂得自己把握不住的東西太多,雖然嚮往喜歡,卻總求不來,握不緊,留不住,既然有人真心爲自己,何不順水推舟呢。
那些少時仰慕,或是漸生情愫,又哪裡比得過切實能觸摸感受得到的好呢。
此番回去,便對他這麼說吧,不管以什麼名義,都留他在自己身邊好了。
月繁星想到這裡,頓覺輕鬆,意氣風發,揚鞭策馬,朝鳳霞山奔去。
進入鳳霞山境內,一連幾天都下着濛濛細雨,山路泥濘,馬蹄有些打滑,月繁星只好跳下馬背,牽馬緩緩而行。
鳳霞山很大,月繁星也從未來過山裡,即使上次壓鏢經過,也只在離此山甚遠的地方紮營,沒有從山中經過,而蘇秦與他約定的地方,是這山中官驛。
其實這也算是桑羅帝國的軍事機密之地,是專爲傳輸重要軍事驛書而建,蘇秦臨別將這鳳霞山內的地勢圖形塞給他的時候,很是讓他也吃了一驚。
既驚訝於蘇秦對他的袒裎相待,也感激蘇秦的良苦用心。
再怎麼說,蘇秦也是爲了他才私放質子,儘管這質子並沒有什麼實際作用,可這也是屬於國與國之間的約束和約定,這樣充滿忤逆的事,的確不該由一位皇帝來做。
蘇秦把送還質子的地方設到這裡,想必也是有所考慮的。
想到這裡,月繁星又開始擔心蘇秦安危,不知他的宮庭深處究竟發生什麼事情,蘭珠國到底是何意,蘇秦究竟有沒有危險,這想法逼着他,加快了步伐。
趕緊進到官驛吧,只要見到了桑羅帝國的人,或許能問出什麼也不定。
山路走了大半,月繁星覺出有些不對,若這真是官驛,按照地圖上所標識,應該在進山處和沿路都設有耳目,只要有人進山,立即就會被山中官驛察覺知曉。
怎麼自己都已走進山中這麼許久,還沒人來詢問或是迎接呢?
難道官驛出了什麼變故?!
月繁星拉着馬,急忙朝山中趕去。
很快,來到一個山凹處,遠遠看去,這裡只是一塊凸起山石,走得近了,才發現是哨兵的崗亭。
月繁星不由幾分欣喜,終是到了。
他快步走上前去,正預開口,忽然發現崗亭內一片血跡。
推開門一看,亭內士兵已氣絕身亡多時。
見此情景,月繁星不禁大駭,顧不得其它,大步朝後面奔去。
官驛果然離崗亭不遠,不大,卻佈置嚴密,裡裡外外都透着寒氣。
月繁星不由心驚膽戰,抽出刀握在手中,將馬繩胡亂套在門口木樁上,一步步走了進去。
到處可見士兵的屍體與血跡,被雨水染得花了,狼籍一片。
月繁星的心吊了起來,推開中間一間房子大門,只見裡面倒着幾人,其中一人穿着官服,像是此處的管事。
他目光搜尋一圈,沒有蘇秦,也沒有木琅的影子。
立即出來,搜另一間。
很快,前面並列五間房子都看了個遍,裡面依舊都是士兵屍體,偶爾幾個還有呼吸的,但都已命不久矣。
月繁星穿過房子之間的通道朝後面的房子走去,一路上血跡斑斑,讓他心煩意亂。
後面的房子有三間,中間那間的門半開半掩,被風吹得打來打去,像是在招呼月繁星一般。
月繁星不由徑直朝裡面走去,這是一間廂房,裡面還有着臥牀傢俱,看情形,是那管事住的地方。
裡面一片死寂,橫七豎八倒着幾具士兵屍體。
他總覺得有什麼不對,仔細觀察後發現,牀邊倒着的士兵樣子很奇怪,身體儘可能的張開着,四肢伸展,就像是在保護什麼東西一般。
他不由探下身,將那士兵移開,探頭朝牀腳下看去,裡面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清楚,月繁星的身體靠近了一些,想能看得更清楚一點。
忽然,黑暗中,有寒光突閃,有一把刀朝他胸前狠狠刺來。
月繁星側身躲過,一把握住來人手腕,摸住骨節處,本能一擰,只聽咯嚓一聲,那手臂被他擰脫臼了,牀底隨即傳出一聲隱忍的悶哼。
月繁星一凝神,立即用力,生生將牀下之人扯了出來。
被扯出來的人面目朝下,手腕被月繁星別在背後用力壓住,掙扎徒勞,根本直不起腰來,肩膀上有鮮明的刀痕,身上的白色衣服被傷口處的血浸成了紅色,暈染一片。
月繁星問道:“你是誰?”
一邊伸手去扳他的臉,想看清此人的面目長相,手指摸到那人下巴,感受到那人纖瘦的下巴在他手指中微微掙扎,月繁星不由用了幾分力道,緊緊捏住他的下齶骨,強迫其轉過頭來與他相對。
不料目光剛剛觸到那人的容貌,月繁星的身體立即如遭雷擊一般,隨即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連同握那下巴的手一起,抖動得厲害,他被嚇得不清,又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嘴脣動了半晌,也吐不出一個音符來。
被他扳過下巴的人也正好順着光擡眼看他,見到月繁星的面孔,目光也不由一定,顫了幾顫,薄薄的嘴脣微微動動,發出的卻不是語言,而是低低□□。
只這一聲,月繁星如同刺激般立即緊張的鬆開手臂,又驚慌失措的將他抱住,箍進臂彎,顫抖着,囁喏着嘴脣,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抱着求也求不到的寶貝,急切道:“離。。。太,太傅,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那人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便昏了過去。
月繁星靠着牀沿,安靜的注視着牀上一動不動安靜躺着的人,目不轉睛的,連呼吸都不敢大口,直到此時,他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牀上躺着的,真的,真的是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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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剛纔爲他清理包紮了傷口,摸到身體溫度,可還是,如此的不確定。
真的不是幻覺麼?
真的再次見面了麼?
他專注的看着,睜大了一雙眼睛,竭盡所能的睜着。
彷彿只要一閉上眼,面前的人就會消失一般。
直到時間一點點過去,這人的平穩呼吸聲低低傳進他的耳朵,他才相信,他面前的的確是實體,
真的存在,而不是幻覺,也不是,在夢中。
他的心放下來了,立即又沸騰。
真的已經很多年沒見了呢。
當年他離開的時候,還是個少年。
倉皇逃走的時候,是多麼想再見一面啊。
可是,卻不能。。。。。。
月繁星這樣想着,握緊了手邊的幃帳,近乎貪婪的打量着牀上之人。
似乎一切都沒有改變,還是那對濃淡相宜的眉,還是那麼薄的脣,還是,那麼的瘦。
這樣的容貌,這樣的神情,這樣的姿態,這天下怎麼可能有第二個人能有?
他的身子骨,脆弱得像琉璃一般,剛纔捏住他下巴的時候,都覺得咯人了。
自己,還弄脫臼了他的手臂。
月繁星這樣想着,覺得心有些隱隱作疼。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的下着,這讓他想起自己年少時追在這位年輕的太傅後面的情景,想起那一年他生日,這個人難得的一縷溫柔,想起他總是冷冷說話的模樣,總是留給他遠遠離去的背影。。。。。。。
他以爲已經忘記的很多東西,都伴隨着這個人的出現都涌現出來,全部的,滿滿的,佔據着腦海,他忽然明白,它們其實從未消失,只是被人刻意掩埋隱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