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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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二的黑手把伍三擊倒在地後,他顫抖的身體瞬間失去了平衡,一屁股癱軟在地上。兩條腿直挺挺的伸着,又像是皮筋兒在拽着一樣,兩條腿輪換着,一會彎起來;一會又放下;一會彎起來;一會又放下……他嘴上很不連貫的叫着,“我殺人了,快救三弟,快報警。”在他親手製造的慘烈當中,他抽搐着、顫抖着,無與倫次的叨唸着。“大哥呢,大哥咋樣?”

伍一抱着昏迷不醒的伍三,一邊呼叫的同時,眼淚撲簌簌的流下來。他咬着牙,忍着劇烈的傷痛和顫動的身軀,他己經沒有搖晃和呼喚三弟的力氣了。他直愣愣的看着,腦袋仍在滲血的三弟。

伍二坐上警車後,仍惶恐的喊叫着,“我殺人了……”直到把肚裡的酒精燃燒殆盡,他才真正明白:犯下不可饒恕,罪不容誅,又讓天下人恥笑的命案。

當伍二看清了大哥和三弟,便向他們跟前湊去。但無論他多麼努力也動彈不得。他要站起身來,走近大哥和三弟,就是這個起碼的舉動,他也做不到了。伍二的衣、褲被汗液浸着,溼透的衣服酒氣熏天。他的身體像觸電一樣的動着,暗淡無光的眼神,惶恐不安的神情,崩潰的神經,無不使他呆坐着,直視着充滿殺戮的現場。

警車在駛向警局的路上,伍二坐在警車裡,呆滯驚恐的眼神兒瞅着車上的警察,而緊抿的嘴脣難以發聲。可是手臂上的手銬,時不時發出不規律的碰撞聲,牙齒也伴着磕碰的響動。他彷彿處在極其寒冷的北極圈,驚魂的眼神、搐縮、篩糠、戰慄,使他無力控制自己的身體。在失去言語能力的同時,仍在張牙舞爪的比劃着。

這是他第二次戴手銬了,儘管沒有第一次那麼恐懼,但它的威嚴,使伍二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車上的警察不斷制止他的狂躁與不安。然而,這一路上並沒有阻止伍二情緒的發揮。到了警局,兩名警察從警車上把伍二放到地上,當他的雙腳挨地時,整個身體癱軟下來。沒有鬆手的警察又將伍二拽了起來,直接把他攙扶到審訊室,放到椅子上。

屋裡空蕩蕩的,牆上是醒目的標語。緊挨着門旁,有一張桌子,三把椅子。提審開始時,伍二是一臉的茫然,似乎警察做的這一切都與他無關。當警察不斷的提醒他,他纔回過神兒來,含糊不清的表述,所問非所答的迷、亂狀態,使警方不得不終止審訊。經過一段耐心細緻,正本清源的疏導,伍二逐漸從驚魂未定中平靜下來。接下來的審訊,警方收到了預期的效果,爲走訪調查案情,爭取了時間。

伍二被送進拘留所的單間房裡。進去後,他彷彿又到了新家一樣的張望。開飯的時候,送進來的飯菜,原封不動的又端了回去。兩天裡,伍二水、飯沒打牙,嘴脣上起滿了水泡。在這期間,伍二接到伍三死去的消息,他頓時昏厥過去,醒過來他又捶胸頓足。由於多次昏迷;由於反覆的施救,警察把椅子放在門外,隨時應對突發的情況。到了晚上,伍二才平靜下來。夜深了,看守所一片寂靜,守在門外的警務人員,看着安穩下來的伍二,才逐漸離開。伍二再醒來時,已經進入深度的迷茫一一呆滯的眼神,扭曲蒼老的面容。他呆坐在地上,彷彿坐在了搖籃裡,隨時都有跌倒的可能,而他一直都在這種狀態中……可是,他終於有了聲音,“我殺了弟弟,我要償命……”

伍二清醒過來時,首先想到:怎麼會向親人下此毒手?因爲什麼把弟弟置於死地?是因爲自己一貫的壞毛病嗎?而違背常理,違背現實的毛病,使自己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事實證明,自己果然是這樣的人。一貫的目中無人與偏激;一貫驕橫無理的要求。往往所謂的“道理”,在不斷傷害着家人、兄弟。朋友們因爲看不慣伍二的這種行爲而漸行漸遠。由於這種思想的形成,最終演變成橫禍而傷害了親兄弟。真不是人哪,我怎麼能向大哥下此毒手呢?向三弟下毒手呢?把大哥、三弟的好心當了驢肝肺?既然是這樣,也不能下此毒手啊?那可是親兄弟呀……只有爲大哥賠罪,爲三弟償命。

伍三死後,伍家人連續相關部門,並徵求警方的意見。警方把該交代、該處理的事情,交代處理好後,並由警方簽字蓋章,才把伍三轉給家屬。家人們向老媽通報了伍三的死訊,她聽到後,心中的最後一絲希望破滅了。同時在人們的呼叫下,老媽這兒口氣可下上來了。當她清醒過來,執意要見三兒子。她並不聽孩子們的勸阻。話又說回來,伍三在老媽的心裡,並沒有多麼重要的地位。因爲伍三和媳婦分開的早,在五個兒子中,讓她最不放心的就是三兒子,不但給他看管孩子,而且還幫助他整理家事。

老媽至今也想不明白,都很陽光向上的兒子,竟然不斷出現讓人生離死別的惡性事件?到底是怎麼生的孩子?是老天的氣不公嗎?還是我做錯了什麼?受到祖上的懲罰?本來就高齡的老人,終於被惡毒的兒子擊垮。又有多少事情是刻骨銘心的,又有多少事情是經驗教訓?現在她只有去看兒子。所以,老媽不顧家人的勸阻和身體的不適,來見三兒子最後一面。

那天晚飯後,老媽由家人們攙扶着來到了醫院。而在老媽沒來醫院前,伍家人請求醫院給伍三整容,並摘下頭上的紗布,醫院知道白髮人送黑髮人,也就答應了。伍三在整容師的妙手中,很快復原了面容。當老媽見到三兒子時,她面部依然寧靜、莊重,而嘴脣不斷的哆嗦。她凝神的看了一會兒安睡的兒子,“孩子,媽來看你了,你倒是起來呀。”想着、看着,她突然轉過身。我這是造的什麼孽呀,竟是自己的兒子殺了自己的兒子。人無情,道無義,老天有眼,懲罰那些無情無義的人。讓閻羅王收了他們,省得活在世上殘害好人。老媽一邊走,一邊這樣想着。同時,老媽的身體彷彿受到冷風的侵襲,以至於兒子、媳婦們不得不用力架住媽媽。

伍二如實供述了自己的罪行。然而,他在監舍裡仍然反思自己的罪惡行徑。沒有狡辯的同時也沒有隱瞞,在懺悔中找出自己的罪過。只有這樣,才能對得起大哥和三弟,不然他就是死了,也擺脫不掉對大哥、三弟的滔天罪行。

這麼多年,三弟不穩定的家庭,終於在可心這兒有了空前絕後的圓滿。他們美滿的姻緣,的確來之不易。而三弟、可心非常珍惜倆人的幸福家庭。如今,怎麼就毀在自己的手裡?伍二左思右想,怎麼都不象是親兄弟所幹的事(就是朋友、陌生人也做不出這麼卑劣的事兒)。唉,真是喪盡天良,泯滅人性啊。

檢察官問:你和伍一有仇嗎?

答:沒有。

檢察官問:你和伍一在房屋分配上,意見不統一?

答:沒有。是的,但是所有的事情都己經解決。要說有,只是自己錯誤的想法和錯誤的判斷潛藏在自己意識裡的一種錯覺。

檢察官問:你和伍三有仇嗎?

答:沒有。

檢察官問:在家裡你們倆的意見總是相違背?

答:是的。自己在家裡總是任性,無理的指責他人,拿着不是當理說而惹到了三弟。

檢察官問:從此你們就結下了怨恨?

答:沒有。這樣的判斷不準確同時也缺乏依據。

然而,以上訊問及觸發的原因後果,伍二都認。所以,在檢察官辦案的過程中,伍二十分客觀的,交待了自己的罪行。

在“局子”裡,伍二想起大哥講的故事:家天下的封建社會,皇子們爲了爭奪皇位而大打出手。他們採取卑劣的滅絕人性的手段相互殘殺。因爲成功的皇子便是開疆拓土,不可一世的皇帝。自己這是爲了啥?爲什麼對兄弟下此毒手?都說伍四泯滅人性,現在看起來,自己還不如四弟呢。三弟呀,二哥要爲你償命,只有償了命,自己纔會心安,不然……伍二不斷接受來自外面的信息,每次提審,他都積極配合。管教讓家屬給伍二送些書來,讓他認清形勢並知道自己的罪行。不怎麼愛讀書的伍二,對這些書已經愛不釋手了。

伍二又想:咱們可是親兄弟呀,怎麼能這麼做呢?違背常理,違揹人世間的情誼、倫理、道德準則。採用喪失人性的手段對待大哥、三弟。伍二反覆重複着這些事情所產生的前因後果。人們說:酒喝多了會亂事,它甚至可以主宰享用的人,使人扭曲變形,思維錯亂,做事糊塗。可是,對酒其說,未免太草率;太單純了,並有誇大其詞的成份。人一生下來,就有獨立固有的思想存在,長大後,從父母傳承而來,又有後天性格的綜合體。這時,成形的性格便顯露在一個人身上,並逐漸使這個人的性格個性化。於是,無論來自何方的侵襲,永遠也撼動不了幾經生成的品行、道德、素質、修養、精神、思想防線。伍二仍然想:在外打工的時候,自己犯了罪,在無緣無助並且絕望的時候,大哥和三弟大老遠的來爲自己排憂解難,最後纔有了判緩的機會。當時,只有重塑金身來感謝親人的幫助。沒想到,怎麼就做出這麼卑鄙的事?一個人做事總要經過大腦。不然,本來十分正常的事,怎麼就會有不正常的說法和不切合實際的做法?父母長遠的思想,其實是在默默的幫助自己。反而遭到無情的抨擊,和強詞奪理的大吵大鬧。大哥經過這麼多年的艱辛與努力,終於事業有成。三弟的磨練也終成“正果”,同時又找到了懂他、理解他的人。想着想着,伍二突然大吵大鬧起來,撕心裂肺的哭聲,使看守所裡的人紛紛起來觀望。“我要向大哥……我要給三弟償命,快點兒辦了我……”

稍微安靜下來,他想:一個人不容易來到這個世界,只有生老病死,纔是完美的人生。自己請求三弟的原諒,只有原諒了二哥,二哥才能死得瞑目。不然,就是死了也償還不了;償還不清咱們哥兄弟的情深義重啊。伍四使父親重病逝去,自己會使媽媽……自己真是喪盡天良。

多日裡,伍二這樣想着,似乎心情不再那麼壓抑、沉悶了。他已經準備好死的過程,儘管這種過程並不需要自己來安排,但是從罪孽深重到消亡,找到對大哥、三弟償還的意義。

伍二開始有規律的生活了。雖然幾經反轉,他的身體由原來的一百五、六,到現在的一百左右。但是,看起來他倒有了點精神。儘管他的肌肉萎縮變形,但一米七四的個頭兒,仍在支撐着他,纔有了一日三餐。然而這幾天,伍二不斷出現心臟不適的感覺,有時還有疼痛感,但瞬間就過去了。腦袋有時也出現疼痛,但他晃了晃頭,也就沒事了。沒進來以前,他就出現過這樣的反應,也是採用這種方式,動一動也就過去了。他說:沒事,頭疼腦熱而己。 他忽然間又想道,難道這次真得是報應嗎?既然惹怒了天地人怨,這樣的報應也好。不,還是不要這樣的好,要爲三弟償命會更好。

這天早晨起牀,他的頭就有絲絲的痛感,他晃了晃頭,伸伸胳膊,又扭動了幾下,反應立馬就沒了。伍二拿着牙具,走出監舍,方便完後,開始洗漱。洗完了臉,刷好了牙,他便向監舍走去。當他快進房間時,卻突然倒在了走廊上。拘留所的“同事”見狀,對伍二進行了施救。看守人員見施救無效後,便把伍二護送到醫院。診斷爲:心腦血管疾病,腦部毛細血管破裂又有血栓淤堵。根據伍二突發疾病,又不醒人事,拘留所便通知了家屬。每天有兩名警察到醫院進行監護,直到伍二出院轉到家裡。警察到家裡監督了一段時間,並向家屬交代了注意事項和管理條例,又和伍二的家屬互留了電話。

伍二轉到家裡多日後,便睜開緊閉的眼睛,餵飯也知道張嘴了。家人和他說話的時候,他的面部有了表情。伍二回家時,伍家人沒有來人,只是伍五和祖光代表伍家捎過話兒來。洪紅和子薇能理解家人們的心情,對於最有應得的伍二,還能期盼家人什麼呢?

伍二的案子到了起訴階段,檢方就伍二的特殊性,向法官做了說明。負責此案的法官到家裡實際看了伍二,接着便進入了審判程序,並且在伍二案發的半年後,做出了一審判決。法官將判決書送達到伍二的家裡。洪紅接過判決書,同時把判決的結果告訴了伍二。當伍二聽到媳婦的聲音,忽然睜開了眼睛,昏暗發直的眼晴向上翻着,他又揚起了胳膊,然後嗓子裡有了嘶啞的聲音:“自作孽,不可活……”儘管聲音不大,但屋裡的人都聽到了。當他說完話,便放下了胳膊,眼睛慢慢的閉上。接着,他的身體開始抽動起來,嘴裡有嘶啦嘶啦的微弱聲響,而後又轉爲局部的搐動。嘴裡的聲音轉換成張口的呼吸,然後轉爲只有吸氣而沒了出氣的聲音。聲音由強到弱,最終伍二也沒有咬住“壓口錢兒”。